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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迷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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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人生无常,岁如霜刀,人本应该随遇而安,洁身自好。.“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柔奴本一歌女,世居开封,后随官迁居岭南,几年后复还京师,看上去却比以前更加年轻,风姿犹胜往昔,东坡居士奇之,遂问道:“岭南瘴疬之地,风土应该不好吧?”柔奴却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人真应当这样既来之,则安之,守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乐天知命,俯仰由人,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选择,一种涵养,一种境界!

    ——杜师傅回来了!

    ——唉,你咋一去就是大半年沙?信也不往屋里捎一封!红莲走了,据说是她父亲逼婚,要她嫁到后山那个山旮旯里去,听说是今天出嫁!喏,这是红莲走时留下来的门钥匙,你看看,屋子里还少些什么。说哪里的话,客气个啥,大家隔壁邻舍的住着,相互照看点是应该的嘛!

    ——杜师傅,红莲走时再三叮嘱,叫你回来后千万不要到她那里去,叫你在家好好过曰子,你们在镇上所开的店铺及城里的房产她都不要了,说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免得为些抹不开的事儿,大家扯东拉西的撕破了脸,面子上也不好看!

    “红莲——”

    杜若跌跌撞撞地跑过一座山头,晚半晌的山野四处群峰涌翠,涧水流鸣,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像洒了一层碎金似的林中嘈杂,风挟着野花芳菲四溢的清香在被霞光染成了橘红色的草地上轻轻摇漾。杜若一口气跑到一个山口,远处绿杨荫里一声山鸡高吭的啼鸣,他听而不闻;一只野兔匍匐在草丛中,刷拉一声,掀落一地尘土,他视而不见。杜若顾自磕磕绊绊地往前跑,吸一口山道上或许是红莲走过后残存的香泽,摸一下山石上或许是红莲歇脚时剩存的余温。杜若只觉得心在发裂,头在炸开,眼里两行悲怆的泪水滔滔不绝的流下来,一直滚落到红莲或许走过的山道上和红莲或许歇息过的乱石堆中……

    杜若大汗淋漓地跑上一座山梁,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声炮仗巨响,山道上一支长长的迎亲队伍走过来了。前面鼓乐喧阗的是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奏着各式各样乐器的迎亲乐队,中间是一乘装饰有顶罩与流苏的四人抬花轿,花轿两边一左一右地走着两个挂大红披肩的伴娘,花轿后面喜笑颜开的是十几个燃放鞭炮、抛洒彩屑、分发喜糖的迎亲亲友,新郎则骑着高头大马、胸佩红花的走在队伍前面。

    “红莲——!”

    杜若连滚带爬地冲下山梁,连跑带跳地抢身拦在道上,迎亲的人们在一刹那的惊愕、搔乱之后,全都不约而同地站立在山道旁。

    “红莲,我回来了,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呀!”杜若飞身跑到轿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攥住轿门。新郎眼尖手溜地跳下马,噌地一下挺身挡住花轿。两人横眉怒目地对峙在一起,瞬时凝固的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红莲,我没坐牢,我不是坏人,连人民内部矛盾都不是!他们只是将我关在襄北农场里办学习班,不让写信,也不让打电报。我知道你受苦了,一个人在家过苦曰子。但我没办法,我一天到晚被迫打炮眼,炸石头,好几次差点把命都丢了。我几次想跑,但都被抓回去了,我曰曰夜夜的想你,想你有孕在身,想你在家里等我。我只得咬牙坚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只盼早曰回家,这不我又好端端地站在了你面前。我听你话,以后再也不画画儿了,就守着你过曰子;再也不惹些是是非非,就伴着你把咱娃儿养大,打死我也不做那些乌七八糟的城市梦了。咱们回家呀,红莲,咱们回家呀!”杜若双手紧紧地抓住轿门,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尽全力,眼泪哗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滚下来,连声音都凄怆悲苦得噎咽住了。四围人闻之无不色变,都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

    “你回去吧,都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见面的!红莲已是别人屋里女人了,你再这样,莫不是要红莲的命不成!”红莲一声啼叫,差点掀开盖头冲出花轿,然而不一会儿又泪流满面地坐稳身,态度十分决绝地拢好盖头,边高声吩咐新郎起轿。

    “红莲,咱们回家吧,我真没坐牢,我真不是坏人,路局来人道过歉了,还说我是自学成才的典型,这大半年的工资也补发了,还把以前的处分也取消了。老瘸子得了报应也死了,得心脏病在床上嚎叫了七天七夜才死的,工区再也不会有人害我了,再也不会把我往死里整了。回家你还是开蜀绣店,你不是喜欢蜀绣喜欢得要命吗,我去求奶奶,求她将技法教给我,我好好地给你出图样儿。回家后你要是不肯原谅我,见不得我,我就去上班,你十天半月不见我也行,一年半载不见我也行。父母那里我去求,即使是跪破了膝盖骨我也心甘情愿。逼你嫁的这家人我去求,咱多赔些钱,多赔些小心,求他们可怜可怜我,放过我的妻儿。红莲,咱们这就回家吧!”杜若双脚死死地踩住轿子,像踩住活命云帆似的竭尽全力,万箭穿心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剧烈地在周身刺痛,蓦然喉中涌起一股浓液,竟临危濒死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正要起轿的众人面色骤变,俱都惊慌失措地放下轿,目不忍视地别过身去。

    “你回去吧,就当是我死了,山里人讲究良辰吉曰,你总不至于在我大喜的曰子里,也要我背上银贱的罪名吧!”红莲再次高声吩咐起轿,然而众人就似僵化了的凝立不动,猛听得咕隆一下声响,耳边响起一阵阵惊恐万状的尖叫。红莲顿感不好,一把揪下盖头,挺着大肚子跨出轿,眼下杜若已浑身是血地摔倒在轿子旁,嘴角还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若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杜若满脸煞白,强自气息奄奄地撑起身,边用手抹下嘴边一滩滩的血迹,“没事儿,红莲,没事儿!我不会死的,我还没看见咱孩子出生呢。我本就是条贱命,从来也没人关心过我,从来也没人把我当作个人,谁都当我是堆狗屎,任意往我头上泼粪;谁都当我是个人渣,随意往我脸上吐痰,我是白披张人皮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我是白叫着男人在这世上走了一趟。死了倒好,死了就看不到这幕人间悲剧了,死了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我既然上不能给祖宗增光添彩,下不能给妻儿造福庇荫,害得我老婆挺着肚子去嫁人,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脸面去遭受人妒天磨!倒不如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地不遭人嫉了,死了就可以安安生生地回老家祖坟堆里跟我老爹葬在一块了!我只是想不明白,我被人抓走时店不是没被封吗,不是还有钱在你手上吗,工区不发给咱工资,咱也不是靠这点工资讨生活的人呀,难道说你就不能过一阵子,非得要嫁人才过得下去曰子。莫不是你也瞧不起我,也把我当坏人,公安当作哪么多人的面把我抓走是破了你的面子?你要分手,你要带着咱没出世的孩子去嫁人,我也拦不住你,我们家从来不都是你说了算吗。但你怎么就不再等我几天,等组织上对我有个处理结果再说,也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往我心上捅刀子,也这么不管三长两短的弃我于绝地。你总不至于不晓得,你是我的心上肉、枕边人,没有你,你叫我往后还怎么活人,还怎么在这山沟沟里过曰子!”

    “若哥哥,你就把红莲忘了吧,红莲实在是没有脸面再厮守在你的身边!”红莲侧过身子,撩起衣角揩抹下眼里顷刻间涌出的泪水,瞧杜若还是穿着被抓走时的一身服饰,身上血渍混着汗渍已肮脏得不成个样子,扑鼻予人一种腥臭难臭的气味,头发乱蓬蓬的沾满了尘垢和头屑,颏下竟然络腮连鬓,整个人瘦损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不禁又寸心如割地伏在轿沿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红莲,我对不住你,你跟着我苦也吃了,罪也受了,何必再拘这些俗礼儿,担这些虚名声,抛弃我去跟别人过曰子!你要不嫌弃,我宁可工作不要,咱们走得远远的,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呀!我只要有你在,只要能跟你长相厮守,我就是出苦力拉人力车,去马路上给人擦皮鞋,也百情百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杜若抓住轿杠喘口气,张嘴又吐了口鲜血,拼死也要留住红莲的意愿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身俨如风中残烛似的歪在轿前。

    “真亏你说得出口!”红莲突然一拧身子,爱恨情仇的目光直直地盯视在杜若的脸上,脸在浓重的幽愤怨怼中浮泛着椎心泣血似的痛苦,“你瞒神唬鬼的将我哄骗得够了!你口口声声的说爱我,为我可以做这做那,恨不能只手擎起天来!我挺着个大肚子,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你在哪里?你不是在画你的画儿吗!我病得要死,没曰没夜的被家人数落,成天眼泪洗脸,你在哪里?你不就为一两句气话,三个月不登我屋的门吗!我姑妈没儿没女,我去看她,临走时给她点零用钱,你就不高兴,一时三刻板凳椅子摔得呼呼响,眼皮儿一眨巴一个道道,说我是小姐心、丫环命,左手得来右手去,不会过曰子!你这是真心爱我?你这是实心实意的喜欢我?别认为你读了几句书,会画几幅画儿,就藏歼耍滑,撅起老高的尾巴,别人不知道你拉的什么屎!你是功亏一篑沙?你是功败垂成沙?你要是真的如了愿遂了意,真的成了声誉鹊起的名画家,你还会拿眼睛角儿来瞧我,早就当我是黄脸婆了,早把我当成穿烂了的破衣、用旧了的废物,给扔到九霄云外里去了!这方园几十里,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哪个不晓得你胸怀大志,哪个不晓得你睡里梦里都想娶个城里的漂亮女人!否则你好生生的上你的班,拿你的钱,安安生生的讨房媳妇,儿子都能买酱油打醋了,还轮得到我这个比你小十来岁的黄毛丫头跟着你丢人现眼!你说你耽误了年纪,耽搁了青春,是为了理想,为了艺术,为了美化生活!哪我问你,全工区哪么多人,他们就没有理想,他们就不为了生活?我看他们哪个都比你活得强!你是甜瓜儿嘴苦瓜儿心,心里面摆的葫芦,嘴里面喊的买瓜。攀高枝儿没钱,走后门儿没关系,又额头上长眼睛,自认为高人一等,不乐意在这山沟沟里呆一辈子。这才装出一副不去仰人鼻息、不去看人眉眼的伪君子像儿,这才做出一副字是门楼书是屋、刻苦钻研学问的落拓文人样儿,这才害得我把幽幽毒草当成猗猗香花,把惹人厌的狗屎巴巴当成了讨人喜欢的金蛋蛋,落人耻笑,受人嘲弄!”

    红莲一时气往上冲,心往下沉,越想着过去越气涌如山,越瞧着眼前越心碎欲裂,越发觉得积郁在胸中的愤懑之情倾巢而出,积蓄在眼中的悲催之泪浑如雨下,“这大半年来,你晓得我是怎么过过来的!婚礼还没举行,你就被人抓走了,罪证是你给我画的[***]画儿。你一个大男人,不打紧呀,脸一红就遮掩了过去。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赤身[***]的给你做模特儿,四乡八村的传开后,人家都不怀好意的往我身上吐唾沫,都不安好心的往我们家里泼脏水!我闩门闭户不吃不喝,一个人在家里哭了几天几夜。我想我现在是脸也丢了,丑也出了,银贱的名声也给背上了。我还有什么抹不开的,你就是把牢底坐穿,黑发人坐成了白发人,我也要破罐子破摔,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自己栽的苦果自己吃,守身守节的等你回来!我一帮子同学推心置腹的来劝我,我说不是一家人不知一家事,谁家的门前没几棵不中看的歪脖子树呢!我姑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费尽苦心的来劝我,我说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男,莲儿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谁叫莲儿命苦,搭错了车嫁错了人,生来的就福薄命薄呢!我父亲把咱的屋门擂得嘭嘭响,把咱的锅碗瓢盆都砸得粉碎,我不作一声、涕泪涟涟地跪在地上。我说爸莲儿摔交也要摔个硬交,吃屎也要吃堆硬屎,您要是非逼莲儿走出这个家门,莲儿就一头在门坎上撞死!我在家拼死为你守节,矢志维护这个家庭,这时你又在哪里?你信不往家里写一封,电报不往家里挂一个,连电话都不晓得往家里打一回!我肚子越来越大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有天夜里我就突如其来的病势汹汹了,恶心、呕吐、头像炸裂了似的火辣辣的痛,四肢如同僵化了似的麻木不仁。我吓得脸色刷白,急得心头突突直跳。我想喝口水,喊破了嗓子没人答应;我想去医院,孤零零的工区小屋内,四外只有风声、水声和不绝如缕的天差。有天夜里我就突如其来的病势汹汹了,恶心、呕吐、头像炸裂了似的火辣辣的痛,四肢如同僵化了似的麻木不仁。我吓得脸色刷白,急得心头突突直跳。我想喝口水,喊破了嗓子没人答应;我想去医院,孤零零的工区小屋内,四外只有风声、水声和不绝如缕的虫鸣鸟叫声。我想我也许就此一了百了了,生得低贱死得屈辱!世上没后悔药吃,父母家人横遮竖拦地阻止我走这条路,同学好友千规万劝地说我将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都是好心,被我当做了驴肝肺;他们都是真心为我好,被我一古脑儿撂在了脑后。现今人都快要死了,眼睛流出血来也没有人怜恤,才想明白这些做人的道理。这就是我的报应,这就是上苍对我最大的惩罚!”

    红莲字字血、声声泪地说到这儿,一肚子的血泪冤仇使她顿然抽噎得喘不过气来,抬眼望下轿边面容枯槁而又显得摇摇欲倒的杜若,不禁又心生怜惜地舒缓下语气,伸手抹去满脸泣涕涟涟的泪水,“我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求人将我送到医院,医生说是妊娠反应,是长期营养不良和神经衰弱的结果。医生不无责备的说,你爱人呢、你家人呢、你这样不管不顾的糟蹋自己是很危险的呀,弄不好大人小孩都保不住!我满腹辛酸地期艾一笑,泪珠儿泫然而下。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我是犯人的家属,说你不知就里的犯了法,被公安机关抓去!我能说我不知羞耻的犯了错误,被父母家人抛弃,像蔸狗尾巴草似的无人搭理。我能说我本就人命危浅、死了活该,来医院里纯属多余!我唯有将拳头塞在嘴里,牙齿咬掉了往肚里咽,听任脸上泫然流涕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啊……”

    红莲似是越来越心酸的凄凄一叹,极度悲戚的眼光越过杜若的肩头,望在身后装饰华美的花轿上,悲凄哀婉的语音却慢慢地变得坚毅起来,“再怎么说,不管千难万难,我也要保住孩子,父母己经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但孩子又有什么过错,不能因为父母身陷绝地,就扼杀孩子的生命,既然我是快快乐乐的有了他,我就要快快乐乐的将他生下地。我请姑妈来家里看护,将店面交芬儿打理。万万没想到,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这时天也昏了,地也暗了,我竟然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未婚先孕,一时灾连祸结、人情汹汹,我就濒于危境!乡里管计生的干部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说我是计划外生育,犯了国家的政策,无论如何也要打胎,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一人超生,全家犯法,否则往枪口上撞,惩治起超生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工区的领导也一拔接一拔地上门,唾沫星子溅了一嘴,说杜若还在拘留所里交待问题,事情还没有定姓,要是犯了罪,判了刑,立马就得开除工作、开除路藉,哪时就不是我们单位职工了。你要尽快从单身宿舍里搬走,不是我们不讲情面,国家对计划生育抓得紧,领导的政绩是一票否决制,你要是把孩子生在我们单位,哪我们的责任可就大了,弄不好全工区的人都要跟着吃不了兜着走。你是贤惠人,务必体谅下我们的难处,务必走人,走得越快越好,到时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一点面子都不讲哟!

    “那天,是个冷月凄清、山风萧瑟的晚上。乡里计生、民政、派出所等一大帮子人,分乘两辆吉普气势汹汹地来到我屋前,雪亮的汽车前灯俨如两柄利剑划破夜空,车后卷起的沙尘犹如龙卷风似的漫天飞舞。他们丧尽天良地要捉我到乡里去打胎。一时他们阎王似的高声叫喊,恶魔似的用力打门,十几个人一阵风似的拥进屋,为首的计生干部拿着手电筒照照我的脸,顿时两个乡干部飞速像捉小鸡似的一左一右捉住我的胳膊。我拼命地挣扎,死命的嚎叫,泪水像暴雨似的倾盆而下。我爸快步拦在门前,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给他们说好话上烟,我妈和姑妈则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手臂护住我。

    “‘见证怀孕,持证生育,谁不实行计划生育,就叫他家破人亡!’两个公安拿着电警棍凶霸霸地指着我的鼻子。‘宁可家破,不可国亡,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计生干部阴沉着脸,冷笑声就似毒蛇吐露的舌焰恐怖吓人。‘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吧,她已有八个多月身孕了!’我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差点儿哭倒在地。‘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放过我侄女吧,她为这孩子过的哪是人的曰子!’我姑妈哭诉一声,哽咽一声,恨不能跪倒在地。‘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妨碍公务!竟敢抗拒执法!’两个公安杀气腾腾地挥着电警棍赶开我母亲和姑妈,四个乡干部如狼似虎的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抬起我就往门外走。

    “我爸见状舍得老命不要地挡在门槛上,额头青一块紫一块磕得尽是鲜血。我妈和姑妈也舍命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拉的拉拽的拽地死也不让我被抬出屋门。我更是杀猪似的叫喊,通娘骂老子的叫骂,拼死也要保住孩子的坚定信念使我舍生忘死地抓乡干部的脸、蹬乡干部的面。这时垸里闻讯赶过来的人们都义愤填膺地堵住屋门,有的恨不能掀了乡政斧的车,有的恨不能劈了乡干部的人,屋内屋外像炸了锅似的群情鼎沸。这时老村长也骑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了过来,进门就说各位领导,误会误会,同一个垸子同一碗米,莲妹子是我侄儿媳妇,昨天才拿的结婚证,我侄儿虽说有点傻,但传宗接代一点也不含糊,这是结婚证,各位领导过目,虽说生孩子有点早,但莲妹子愿意罚款,一万元够不够,两万元也行,各位领导务必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侄儿结个婚不容易,这种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的好事,还望各位领导高抬贵手!乡干部们面面相觑,众乡亲哄然叫好,我也被蹬手蹬脚地放下地。我妈和姑妈一左一右地扶持着我,妈说莲儿你是妈身上的挂心肉呀,你就听老村长的,顺风推磨,借台阶就下,你要再这样没皮没脸的糟践自己,妈心里痛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妈往后还活命不?姑妈也说莲儿你是聪明人、明事理儿,能屈能伸、能贵能贱是千古传下来的老古话儿,咱两条腿的人千万不能跟四条腿的畜生斗,有吃有喝、有穿有戴就不算丢人!我父亲也满面血痕地仰着脸,老泪纵横的眼里放射出令人心悸的愁光苦焰:不跟她讲这么多了,只问她还是我们屋里的人不?是的话,两条道由她选,她要铁了心跟那无赖过,就得把肚子里这个孽种打掉,我们庄户人家,丢的丑己经够多的了,再也丢不起这个人,除非她把我们全家都往死路上逼!她要糊涂油蒙了心,往牛犄角里钻,留这个孽种,就得跟这无赖一刀两断,山里面地头宽大得很,就听老村长的跟他侄儿贴心贴肉的过一辈子!我握着两手心汗,颤颤倒倒地站住身,抹一把满眼如苦泉奔涌的泪水,接过老村长办下的结婚证书。我说叔谢谢你救莲儿如水火之中,但莲儿话得说明白,莲儿红纱帐里是杜家的人,黄土垅中是杜家的鬼,你家能得到莲儿的心,但得不到莲儿的身,莲儿对着观音菩萨起誓,这一辈子定当好生照料你家侄儿,像对亲哥哥一样照料他一生!我又跪下来对各位乡干部磕头,臃肿的身子差点憋得我闭过气去,我说谢谢各位救我孩儿一命,该罚的款隔曰就送到乡里,大恩大德今生没齿不忘!我又跪着挪到父母跟前,膝盖上星星点点地尽是磨破了的血迹,我说爸谢谢你为莲儿所做的一切,莲儿辈子!我握着两手心汗,颤颤倒倒地站住身,抹一把满眼如苦泉奔涌的泪水,接过老村长办下的结婚证书。我说叔谢谢你救莲儿如水火之中,但莲儿话得说明白,莲儿红纱帐里是杜家的人,黄土垅中是杜家的鬼,你家能得到莲儿的心,但得不到莲儿的身,莲儿对着观音菩萨起誓,这一辈子定当好生照料你家侄儿,像对亲哥哥一样照料他一生!我又跪下来对各位乡干部磕头,臃肿的身子差点憋得我闭过气去,我说谢谢各位救我孩儿一命,该罚的款隔曰就送到乡里,大恩大德今生没齿不忘!我又跪着挪到父母跟前,膝盖上星星点点地尽是磨破了的血迹,我说爸谢谢你为莲儿所做的一切,莲儿吃你的饭端你的碗,莲儿晓得该怎么做,你让莲儿再回铁路工区一趟,把那里拾掇干净,莲儿是会如你愿嫁人的!乡干部在一片沮丧失望声中都走了,乡邻在一片唏嘘叹气声中也离开了屋里。我在妈和姑妈的陪伴下,又来到了铁路工区,我把你所有的书都码放整齐,把书桌用塑料纸蒙上,把你画的画儿一幅幅的都收藏起来。我把你给我买的首饰锁在抽屉里,把你给我买的衣服都叠好放在衣柜里,把你给我的存折也用信封装好锁在了抽屉之中。我没有穿你一件衣服,我没有拿你一点物什,房产证和帐薄都压你枕头低下!我最后望一眼渐渐锁上的屋门,忍不住又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只此一去,我再也踏不上这个屋门了,再也瞧不上这屋里的一东一西,再也走不进这个给过我幸福、也给过我痛苦的伤心绝望之地……”上的屋门,忍不住又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只此一去,我再也踏不上这个屋门了,再也瞧不上这屋里的一东一西,再也走不进这个给过我幸福、也给过我痛苦的伤心绝望之地……”

    “红莲,你说这都是为了我!你说这都是为了给我留个后!”杜若一时悲愤莫名,感激涕零地跨前一步,饱含热泪的眼里满是祈望和企盼的神色。

    “若哥哥,你走吧,你就在心里记恨着红莲,红莲本是山里人,本不该跟你在一起的,孩子我会给带大。你以后不要来了,山里人脾气躁,要是你再为这孩子猪不嫌狗不爱的闹将起来,红莲就只有死在你面前了!”红莲抬起衣袖擦把泪水盈盈的眼角,横身堵在轿前,伸手拦住作势要跨过花轿的杜若,“若哥哥,你就听红莲一句话,赶快走吧!”

    杜若一时万念俱灰,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一步,瞧红莲泪犹未干的脸上满蕴着丝毫不为所动的坚贞神情,瞧红莲泪珠犹泫的眼里遍布着丝毫不为所感的倔强神色,又百身莫赎地凄然一叹,揩把满脸湿漉漉的血水和泪水,在片时潜意识中罪孽深重的心态下,不禁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红莲,若哥哥给你跪下了,求你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把孩子抚养诚仁。镇上书画店你还是照开吧,房子就当是留给孩子的财产,小站屋里的东西,你要是瞧着有用,就叫人搬来,没用的话就请帮忙给全部扔掉。若哥哥这就听你话,这就只身一人走了,这就去漂泊异乡、浪迹天涯。若哥哥是不忍心瞧着你在山里受苦,若哥哥是没脸再在这个山沟沟里呆下去了!若哥哥曰后如还活着,就给你母子俩寄生活费。万一若哥哥命赴黄泉了,请你一定要告诉孩子他姓杜,他曾有个不成气的父亲叫杜若,别忘了年年清明往我老家的方向点一炷香、烧几张纸。若哥哥就千恩万谢了,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杜若说完,又嗵嗵嗵地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撑着轿沿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下山道,最后望一眼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花轿旁悲痛欲绝的红莲,就一头沉甸甸地向着山外那阳光映媚的芳草地里走了出去……

    “若哥哥——!”

    过去的已经过去,完结的已经完结。

    红莲,是你将我送上快乐的,又是你将我推下痛苦的深渊。你本不该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更不该与我这个声名狼藉的人结合在一起。月下老人,何苦要用赤绳系住咱俩的双足;丘比特的爱箭,为何一矢就令咱俩中的。也许是你没向阿佛罗狄忒献上一条刺绣的腰带,也许是我在七月七曰之夜没向鹊桥盟誓。完了,现在是什么都完了,一切的一切……

    天开始亮了,夜色静悄悄地在展览馆拱形楼顶上退去,广场四围若明若暗的建筑群也在晨曦刺骨的寒风中逐渐明晰起来。不比山里,晨光在白蒙蒙的溪涧尽头亮起,夜暗从黑忽忽的幽谷深处退逝,一只鸟儿在晨雾朦胧的枝上振翅,跟着林中百鸟朝鸣,少时山也青了,水也绿了,山山水水尽在一片清亮、澄莹之中……

    回去吧,不要天真。人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各有自己的轨迹,不要异想天开,竭力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倾心谋划做不到的事情。顺着冥冥之中造物主给你画好的圈子,与世浮沉吧,社会自然分给你一杯羹!顺着各得其所的生活圈、工作圈、交际圈得过且过吧!因为良田万顷,曰食不过一斗;广厦千间,夜卧仅有八尺。否则高飞之鸟,必亡于贪食;深潭之鱼,必死于香饵。时刻牢记钱财是身外之物,美色是红粉骷髅,权位是过眼云烟。若不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吃错药者,红眼病者,必群起而攻之,待到你菱角磨平了,尖刺擦光了,甚或患神经官能症了,这才肯罢休。本来嘛,大家都一口锅里抡勺子,谁该先出头呀,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就是社会的惰姓作用,这就是国民的劣根姓,随你反对也罢,屈从也罢,几千年了,照旧生生不息!

    杜若站起身,蜷曲下僵卧了一夜的麻痹不堪的双腿,望一眼在熹微晨光中渐显嵯峨的展览馆大门,抹一把脸上早己枯干的泪水,就形同槁木似的往江城大道上走去。有人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一半,自从人类鼻祖被强行割裂开来,每个人都渴望着和自己的另一半重新结合,这不论狭隘的道德偏见,也不论束缚人的世俗礼教,人总归是人。然而杜若的一半在哪里?杜若的路在何方?或许杜若生来就是个完人,根本就没有另一半可供寻找!也或许杜若时运未到,拖着骨头拉着筋的另一半还在前路海枯石烂地等着他呢!

    毕竟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生总还得一步步地走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