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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没来的请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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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读懂中国政治,需要咬文嚼字。就像听总理在新闻发布会上一字一顿的发言,远比听小布什那极具演讲口才的演讲来得有滋有味儿。这就是中国政治特有的风格,以至于地方官员想知道上级的意图,就必须像算命先生拆字打卦一样,悉心的揣摩,反复的回味。

    国务院办公厅虽然转来了有关于临水老干部赴港旅行团以及社保不公的报道,却对处不处理,如何处理,只字未提。这把省委省政斧给难住了,在上面没有明确意见之前,省委王书记只能委托杨副书记和刘部长先带调查组下来了解情况。

    在情况没有搞清楚前,找第一责任人田文建谈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毕竟他是从中央部委下来担任的这个市委书记,其本身就带有试点改革的目的。要知道就在去年,j省搞免除农业税试点,开始谁也不同意,包括临海在内的绝大部分省份甚至反对,最后却在国务院的强力推动下,以法令的形式要求所有省份无条件执行。

    雾里看花,谁也看不清,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大的杨副书记和刘部长,自然不会傻到跟中联办和华新社驻香港分社联系,只能坐等还在路上的老干部旅行团回来。

    而以田文建为首的临水市委领导,则在杨副书记的要求下,回去继续搞他们的全面审计。毕竟老干部旅行团只是突发事件,审计工作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甚至连省里都在对省直机关和省属国有企业进行审计。

    封口令早就下了,除了市委常委们知道调查组的来意外,绝大数临水干部都被蒙在鼓里。两位省委常委和两位市委常委下榻在市委招待所,而且还是以调查的形式来的,一时间,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既然不用自己作陪,田大书记也不会再呆在招待所里听宣,干脆早早的返回了青年小区,最后一次研究智囊团给临水市量身定做的社保并轨方案。

    第二天早上六点,同样被蒙在鼓里的老干部们,刚拧着大包小包走出车厢,就被花州市委书记陈昌荣和省委老干部局王副局长,接上了从市运输公司调来的豪华大巴,稀里糊涂的被送到了市委招待所。

    两个人一个房间,不允许打电话,更不允许出门,甚至在招待所里随意走动都不行。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公安武警戒备森严。这么大的阵势,把老干部们彻底吓懵了。

    尤其是在位时手脚不太干净的那几位,很直接的认为让他们去香港旅游,是田大书记的调虎离山之计。一回来就被软禁,这不是秋后算账是什么?好在省委领导考虑的周全,生怕老干部们在招待所有什么闪失,还从市人民医院调来了两辆救护车,确保调查过程万无一失。

    调查组正在跟老干部们挨个谈话,市委常委们在常委会议室如坐针毡,不断打听招待所那边的消息,并琢磨着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都谈一个上午了,文义到现在还没出来,真不知道他能不能顶得住。”

    如果说田大书记是第一责任人,那组织部长楚天浩就是第二责任人。毕竟老干部局是市委组织部的下属部门,带队赴港旅游的付文义,更是他的直接部下。

    看着他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田文建有几分愧疚。要知道他上任以来,楚天浩这个组织部长还是很配合的。事无巨细,从不隐瞒,推荐的那几个后备干部也很得力。

    拔出萝卜带出泥,付文义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如果顶不住压力,很可能什么事都往外捅。毕竟调查组成员中不但有省委督察室的领导,还有省纪委的干部,作为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周义也有着同样的担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心怀侥幸地说道:“调查组的目的很明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陈副书记轻叹了一口气,一边点上根香烟,一边凝重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有压力才有动力,常委们的反应,让田文建意识到只要省委接受他的建议,那下来的工作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游说省委省政斧之时,纪委书记郭登明突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说道:“田书记、周市长,实在不行,咱们干脆搞点动作,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什么意思?”不等田文建开口,周义便忍不住地问道。

    郭登明咬了咬牙,毅然说道:“中央各部委都被审计出那么多问题,说咱们一点问题都没有,任谁也不相信。反正证据确凿,要不先挑几个问题比较严重的开下刀。虽然暴露出一些问题,但总比这样坐以待毙的好。”

    有点意思,田文建乐了,禁不住地问道:“周市长、陈书记,你们看呢?”

    审计出问题的不止一个,至于拿谁开刀也是一门技术活儿。毕竟省市两级领导都在这里,如果无限扩大化,引发官场大地震可就得不偿失了。

    形势逼人强,再不下决心可就没这个机会了。市委副书记陈东权衡了一番,面无表情的报出了四个名字:“粮食局长李长宏、卫生局长丁少昆、山南乡党委书记吴志全、工会主席常仁辉!”

    丢卒保车也用不着怎么狠吧?这几个都是你自己提拔上来的人,而且还都是正科级正职。老冤家出招了,周义退无可退,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临水镇长韩明、建设局副局长张晓峰、政斧办副主任王一军,这几个人的问题也很严重。”

    见人大常委会主任祁爱国、政协主席李云鹏和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葛向南等人坐不住了,也准备丢几个小卒出来,田文建摆了摆手,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党和人民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姑息纵容。登明同志,麻烦你代表市委跟他们分别谈谈,希望他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作出深刻检讨。”

    这么做还不是为你好?楚天浩急了,忍不住地提醒道:“田书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一码归一码,绝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前途,而干这些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

    田文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如果这次能侥幸过关,我请大家到我家去喝酒。如果真没有一点转机,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好遗憾的。”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说你处处以身作则,到头来却在老干部旅游这个屁大点的事情上栽了跟头,已断定田文建这个官当不长的李云鹏长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地说道:“当了大半辈子的官,能让我李云鹏真正佩服的人并不多。田书记,你算是一个,不管有没有转机,这顿酒我喝定了。”

    “我也去,不过你可别再拿青菜豆腐汤来糊弄我。”祁爱国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脸诚恳之至地表情。

    气氛有点凝重,见众人低下了头来,刘康民连忙来了句:“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田书记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时候,守在墙角的电话机边,打探招待所消息的市委办主任王之浩,轻轻的放下电话,忐忑不安的回过头来,低声说道:“田书记,陈书记请你过去。”

    成败在此一举,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看着众人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地笑问道:“各位,你们也不吟句诗送送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多贴切呀?”

    “把我们害得这么惨,还壮士呢!我看烈士还差不多。”刘康民被搞得啼笑皆非,抓起烟盒就扔了过去。

    周义重重的点了下头,跟着打趣道:“老刘说得对,自己的事情自己擦屁股,想脱身没那么容易。就算你这次能侥幸过关,我们也饶不了你。”

    赶到市委招待所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省委杨副书记和省委宣传部刘部长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当着花州市委书记陈昌荣和市长古敬斌的面,跟田文建开始了严肃地组织谈话。

    “田文建同志,情况基本上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接待单位是你事先联系的,我想你对香港媒体的那些报道,并不是一无所知。问题严重,影响恶劣,让省委省政斧极其被动,作为[***]临水市委书记,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到如今,你有什么好说的。”

    杨副书记五十来岁,戴着一副金丝镜框眼镜,左手臂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右手撂在一个蓝色的背垫中,神态肃穆,俨然一副名公巨卿的派头。宣传部刘部长看上去很儒雅,坐在一边冷眼旁观,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发火,但还是给人以不怒自威的感觉。

    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追悔莫及的表情,低声说道:“杨书记,这件事我的确欠考虑,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员,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理。”

    正如陈老前辈跟乔伟所说的那样,田文建对人姓的认识比谁都深。尽管所有的证据无不证明,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甚至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但杨副书记和陈部长就是不相信田文建有这么大胆,敢在这个敏感的问题上兴风作浪。

    态度还是很端正的,至少说对眼前这个在艾滋病问题上,敢跟中央唱反调的人而言,能做到现在这样的确很不容易。

    杨副书记不置褒贬的点了点头,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严肃地说道:“至于怎么处理,那要省委常委会讨论后才能决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消除不良影响。香港不比内地,尽管宣传部做了一些工作,但效果却不尽人意。”

    香港媒体不听招呼,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要不是这样,田文建也不会把火点在香港。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杨副书记还是明白的,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田文建同志,你不但是教育部的长江学者,还是红丝带关爱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具有着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更何况这件事又是因你而起,你还是想想办法,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田大书记被搞得哭笑不得,暗想如果能像国内这样封杀,那中联办早就出手了,香港也不会有那么多杂音。

    见田文建一声不吭,陈昌荣急了,蓦地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说道:“田文建同志,连新加坡《联合早报》都报道了,你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希望你能积极配合组织上的工作,绝不允许破罐子破摔,任由事态进一步恶化。”

    看来他们是真没辄了,田文建权衡了一番后,重重的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写文章辟谣,跟他们打口水仗,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事实摆在那里,咱们是无可辩驳。正如陈书记刚才所说的那样,任由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也不行,看来只能搞一个试点来堵堵他们的嘴。”

    杨副书记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地问道:“搞公务员社保并轨试点吗?”

    “是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接着说道:“哪怕是一个县,至少说能表明我们并不是对此无动于衷。同时改革需要摸索,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要行动了,我想他们会给出正面评价的。”

    改革就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更何况还是极其敏感的公务员社保并轨,杨副书记可不敢表这个态,想了好一会之后,摇头说道:“的确是一个能解燃眉之急的权宜之计,但难度太大了,甚至还可能引发新的问题。田文建同志,你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建议。”

    “杨书记,我并不认为难度有多大。只要我们能够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挥刀自宫的决心,搞一个试点还是没有问题的。”

    田大书记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边凝视着众人,一边接着说道:“民心是什么?众口一词,甚至有人会认为民心就是舆论导向,只要善加引导,就可以被艹控,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所谓民心,归根到底取决于民生。生存之忧才会由心而发。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人们的公民意识越来越强,‘得民心者得天下’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应该是得民生者才能得天下。民无心,只有‘生’,这才是实质!”

    杨副书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摇头说道:“田文建同志,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改革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从深化改革的角度上来看,党和政斧也没有停滞不前,各级政斧也在不断的加大民生投入,这一点从中央下决心免除农业税,并给农民提供补贴中可以看出。就算现在存在着一些问题,那也是发展中的问题。”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突然走到窗户边,指着外面的人民路,一脸苦笑着说道:“很多人都说我喜欢发牢搔,总教育我说:中国现在发展得很好呀!你看——到处是高楼大厦,比国外很多地方现代多了!一到吃饭时间,所有的餐馆全是满的……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话的确有一番道理,甚至连咱们这个小县城,都有很多熠熠发光的高楼大厦,还有车水马龙延绵不绝,完全可以用‘唯余莽莽,顿失滔滔’来形容。

    此外,我也可以以亲身经历作证,我生活和工作区域附近的餐馆,到吃饭时间几乎总是满的,这是对‘内需不足论’的有力反驳。刚来上任的时候,我还经常在路边看到打太极的老太太,打篮球的少年以及卖烧烤的路边摊。如果张择端还活着,这些景象足够他再画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了。”

    说到这里,田大书记话锋一转,异常凝重地接着说道:“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老师对着全班学生点名,问没来的请举手。这当然不能说《清明上河图》上的车水马龙是假的,但作为一个[***]员,一个称职的领导干部,更应该看到车水马龙的背面,还隐隐浮现着另一个不那么豪迈的世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早就知道你小子没好话,陈昌荣脸色铁青,冷冷地提醒道:“田文建同志,杨书记刚才就说过,这些都是发展中的问题,作为一个[***]员,一个党和政斧的领导干部,更要看时代的主流。”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杨副书记居然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继续说,让他继续说。”

    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接着说道:“到底什么是时代的主流,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当一个人得了胃溃疡,医生肯定不能视而不见,更不能安慰他说:要看身体的主流嘛,除了胃,你的其它器官全都是好的。

    虽然每次财政预决算报告,民生投入都会达到百分之七八十,但老百姓并没能感受到。这是因为民生投入的统计口径是笼而统之的,其中有多少打着改善民生旗号的政绩工程和形象工程?

    还有一些民生投入并不是老百姓最迫切需求的,起码不如平抑物价、教育、医疗、养老、住房等需求来的迫切。更何况所谓的民生投入还只是正常的财政收入,并没有把计划外的这个费那个费给算进去。”

    到底是知名学者,想驳倒他还真没那么容易,宣传部刘部长沉思了片刻后,突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田文建同志,别忘了你不但是一个党员,而且还是主政一方的领导干部。”

    田文建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脸凝重地说道:“四位领导,我不是在骂政斧,也不是在骂干部,这不仅仅因为我本身就是干部,而是因为干部也都是人民变的!敬畏自己的人民,把他们当财富而不是当负担,是国家最起码的道德,也是对我们自己的尊重。

    我们总把人口多、素质差,当成了落后的理由,这完全是颠倒黑白,没有十三亿人能有扬名世界的中国制造?能有全世界最大的消费市场?一个干部如果嫌弃、不尊重自己的人民,却要人民天天唱歌,那就真不要脸到极点了。

    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既然都已经拿了,而且一时半会又刹不住车,那何不如把口子开大点,让更多的人来拿。既能从一定程度上缓解社会矛盾,又能解燃眉之急,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去试一试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