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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游刃有余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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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什噶尔东郊,兵营林立,巡逻的将士一个个牢骚满腹。奉令拱卫京师,却不让入城,还得自己解决给养,一天两天尚可,一月两月可撑不住。附近的村落早被抢掠一空,甚至更远的村庄也人去屋空,至今不闻蒙古人出击的消息,前往浑八升侦探的骑兵也一去不回,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严密的戒备早在无所事事中变得松懈,懒散的兵将围聚在帐外三三两两交谈,星罗棋布的帐篷妆点着荒寂的田野。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大大咧咧的高谈阔论,唉声叹气的埋怨愤懑,充斥偌大的军营。位于营地中央的主将军帐,防守同样稀松,帐外站岗的四名亲兵见主将睡去,索性蹲在地上瞎侃。

    一名年长军士微微摇头,神色间露出一丝担忧,“蒙古骑兵攻势猛烈,几日之内连夺我三座军事重镇,原本以为他们会挟勇大举进攻,没料至今却按兵不动。圣上将全部精锐力量调回喀什噶尔,意图与其决一死战,但目前来,实属重大失误。你们想想,蒙古人若一直观望,等我气势衰竭,粮草无济,然后一举突破乌什和阿合奇防线,悍然杀奔而至,如何抵挡?不战而降或拼死反抗,你们选哪种?”

    “不用费神考虑,直接投降……”年轻兵士压低嗓音,“吃不饱喝不足,战马也饿得打晃,让我等怎样迎敌?蒙古人的战术神乎其神,即便以最佳状态,也无法抗衡,何况这般凄凉景象?”扁扁嘴,嫉妒的目光投向南郊,“妈的,‘凤军详稳司’也就三千人不到,其待遇与我们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什么有什么,他们不要的也轮不到我等,实在欺人太甚……”

    “你小子饿糊涂了?‘凤军司’一向如此,嫉妒啥?有本事混进去,让兄弟们也流流口水……”嗤之以鼻,一旁的瘦高军士小声警醒同伙,“大家兄弟一场,你的话我们全当耳旁风,若被他人听见,脑袋搬家毫无疑问不说,兄弟们还得陪你殉葬,以后谨慎一些!”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打不赢难道非得送死才行?”一脸倔强,年轻兵士煽风点火,“当今圣上昏聩残暴,横征暴敛导致天怒人怨,即便蒙古骑兵不来,花刺子模人也不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与其迟早落入他人之手,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依我,蒙古人志在必得,我们干脆投降得了,既捡条命也能东山再起……”环视一圈瞪大眼睛的同伙,“偌大的疆域,蒙古人如何管得过来?先入为主,当然机会多多。”

    被肆无忌惮的话语惊得合不拢嘴,瘦高军士半晌才回过神,“你不要命了,若被节度使大人知晓,我们全得玩完……”

    一直充当听众的魁梧兵士一跃而起,劈手揪住大放厥词的同伙,“妈的,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走,先禀明大人,将你开刀问斩,以免殃及无辜……”

    毫不示弱,年轻兵士以硬对硬,推推搡搡眨眼变为挥拳相向。一顿激烈交锋,鼻青脸肿的两人被强行拉开,年长军士吓得面无血色,“别吵了,若惊醒大人,谁也担待不起。你们难道没出,大人近几日情绪低落,脾气非常暴躁,找抽不是?”

    横眉冷对,两名兵士不再吭声,退回原位,扬拳头示威。在心底相互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当然倾向于女性,至于男性,报以刁钻尖刻的问候语。祖宗牌位在一遍又一遍的热烈问候中翻倒多次,直至怒斥飘出才作罢,“吵什么吵?老子昨晚一夜没合眼,存心添堵吗?妈的,有这份精神,赶紧去找粮草。十天后断炊,等饿得前胸贴后背,你们还有气力在这儿吵来吵去?一帮混蛋,比蒙古人更让老子操心,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则跑,跑不了投降,根本无须费神……”

    无名火越烧越猛烈,破口大骂的主将不敢明言,唯有指桑骂槐,“堂堂精锐之师,却断粮缺草,老子一个节度使,天天日日为狗屁的给养愁白头,如何有精力迎敌?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动辄泼妇骂街,时而挥以老拳,这般作为,迟早沦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狗血淋头的四名亲兵大气也不敢出,垂手静立帐外,任由主将发完无名之火,聆听紧随飘出的鼾声,方擦汗透气。借一个胆也不敢再惊醒狂躁的大人,相对而立的两个始作俑者用眼神交流,问候对方的祖宗与否,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其余三人全不知。千里之外,宗祠内的牌位被迫逃离原位,以避免牌裂名倒的可悲下场。

    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置身乃蛮人眼皮底下,安安心心休憩一夜,栖身荒凉寺庙的勇士团恢复大部分精力。一直不见监控敌兵动向的徒单克宁回报,忐忑不安的周文龙亲自抵临前沿阵地,沐浴在晨曦下的大片营帐,聆听响动,勉强放下心。

    土丘下,打盹的徒单克宁哈欠连天,“将……将军……这群敌兵简直不设防……”揉揉惺忪睡眼,“整整一夜,也没见到任何巡逻兵将靠近寺庙,如夜游神晃荡一阵后即骂街抱怨。早知这般作为,还不如只留一人监控,大家也睡个省心觉?”

    “不得懈怠,我来换防,你赶紧回寺庙。天黑时分,我们大摇大摆入营,以一招瞒天过海穿越城郊,大刺刺进入喀什噶尔……”心疼的目光投向熬得双眼通红的爱将,年轻驸马爷摆摆手,“顺道告知师徒四人和耶律迪烈,让他们赶过来。我们即刻召开军事会议,制定出万无一失的策略,到时自会通报于你,撤!”

    点点头,通宵站岗的敢死队长悄然离去,清风拂面,远处的灌丛婆娑起舞。天际由黄转白,一阵阵有如天籁之音的鸟鸣从头顶掠过,不明物悄然坠下,准确击中仰头张望的男子额头。下意识擦拭,一股臭味扑鼻而入,抬手定睛细,不由得连连干呕。

    准,太准,非常非常准,斜斜飘下的一大坨鸟屎居然正中凸包,其难度堪比千步穿杨。崇拜的目光恭送鸟群直入青云,苦笑的周文龙自我解嘲,“瞧见没,比我们更厉害,幸好没招惹这群扁毛畜生,若惹急它们,一阵暗器飞下,我等唯有被动挨揍的份……”

    极力压抑的哄笑飘出,几名高昌勇士咬牙硬撑,一脸严肃的主将继续调侃,“逃不掉,闪不开,躲不了,头脸均被屎堆淹没,你们如何笑出声?等援兵赶到,劈头盖脸一顿鸟屎雨,不砸死也得憋死,不憋死也得臭死,不臭死也得愁死,总之只有死路一条。”

    再也忍不住,一帮兵将不敢笑出声,唯有翻来滚去。土丘下,烟尘扶摇直上,飞步赶到的儒者连连摇头,“驸马爷,这成何体统?前沿阵地居然变成笑场,若被敌兵察觉,如何得了?”探头观望,稍稍心安,“咦,乃蛮人怎么不派人巡逻?大清早或者夜幕降临前最适合发起攻击,如此兵营禁地,简直形同虚设……”

    “仙师别见怪,勇士们太紧张,我特意缓解一下气氛……”低声解释,年轻小将窃笑,“您精通奇门八卦,不如先替我卜一卦,适才一坨鸟屎正中额头凸包,不知是福是祸?”

    “哦,居然发生这种巧事……”缩回土丘下,一本正经的儒者念念有词,“额头,人之灵气所在,一生的命运吉凶皆纠结于此。阳气霸业所居之地,三阳交汇所聚之所,官运福禄,祖宗阴德,智慧婚姻均由其掌控。驸马爷额高面宽,必属大富大贵之人,如今还有天降神物点化,而且正中凸包,说明必有神灵庇佑。鸟者,天之骄子,搏击长空,汲取天地之气,其排泄物同样带有灵气,能不偏不倚选中驸马爷,实乃大吉之兆……”

    闭眼捏指,和尚念经一般的晦涩话语飘出,盘地而坐的儒者进入忘我境界,虔诚的模样有如一位得道高僧,“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阴阳之道,循环复矣。天地轮回,否极泰来。上穷碧落,下极黄泉。困龙得水,喜上眉梢。谋望如意,时运渐高。六十四卦之乾卦,乃上上卦,大吉也……”

    一头雾水,如听天书的众兵将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噤声以待仙风道骨般的儒者继续念经。听懂最后一句,不以为然的周文龙偷窥远处的兵营,低声提醒,“仙师,您的话高深莫测,一时半刻谁也领会不了。我只关心如何顺利闯关,您能否详细布局,斟酌出应变之策?”

    睁开星目,儒者环视一圈,“驸马爷,我们手中虽无报信的金字牌,但所有敌兵的腰牌均在。辅以血袍和全套军服战马,到时只需报上番号和蒙古骑兵大举进攻的消息,恐慌之下,乃蛮人难以分辨真假。时间选定在今晚天色将暗未暗之际,那时人的警觉性最低,全程由古鲁安独自应对。其余勇士一律伴哑巴,装出失魂丧胆的模样,若被盘问,会契丹语的将领负责答话,被问及的人员哼哼唧唧即可。”

    “仙师,您早定下计策,难怪在黑木岭反复盘问俘虏,问清所有细节……”恍然大悟,男子拱手并鞠躬,“过关斩将,您不及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及您,愚钝之处,还请多多指点!”

    “驸马爷太谦虚,雕虫小技只能糊弄小儿,若指挥迎敌,非您莫属,小民五体投地……”单膝跪下,儒者悄声提醒,“既然敌兵不设防,不如干脆只留两人监控,余众继续休憩?提前叫醒全体勇士,暮色合围之际,我们大大咧咧冲入敌阵。越大胆越急迫为最好,敌兵必定当我们从前线返回,敷衍一番,即可穿营而过,直入喀什噶尔。”

    “依仙师之言,你俩留下……”指指两名高昌勇士,男子不忘许诺,“等父王折返浑八升,我替你们请功,千万别疏忽,拿出十二分精神,能做到吗?”

    “遵令,驸马爷,您的话等同圣旨。能为兄弟们尽力,而且由您钦点,末将倍感荣幸……”挺挺胸膛,高昌将领目光如炬,“请,我俩一定盯死乃蛮人,尽管安心睡大觉!”

    燥热的白天在鼾声中悄然退隐,暗下的天际露出一丝昏黄,荒寂的寺庙伫立风口浪尖,任由一丝丝凉风吹去满面尘灰,一言不发。出破败山门,仔细检查整装待命的勇士团,男子低声下令,“先悄然奔东,每名勇士均用灰尘扑面,而后大张旗鼓折向东郊兵营。古鲁安,牢记贵师的叮嘱,率众过关有几分把握?”

    “回驸马爷,十分……不……十二分,小民靠的就是这张嘴皮子……”一脸沉稳,瘦削汉子深鞠躬,“请驸马爷收下小民,古鲁安虽无临阵斩将的胆气,但颠倒黑白倒也神鬼莫辨。”

    “以后自称末将,我们撤!”一眼早换好的弓箭,男子本能摸一把背上的紫金弓。所有暴露位置均用藤条缠绕,配以血水泡出的斑斓颜色,理应无恙。

    悄无声息走,浩浩荡荡来,居前的古鲁安扯开嗓子,“前方的兄弟们,蒙古人已突破阿合奇防线,正大举杀奔而来,请提早应对,哎哟……”几可乱真的呻吟,风尘仆仆的倦容,血迹斑斑的盔甲,胆战心惊的模样,一切让人无法辨明真伪。

    炸窝的营地飘出大呼小叫,蹄声如滚雷闪过天际,被沙尘笼罩的军帐相继翻倒,涌出的乃蛮骑兵在呵斥下勉强稳住阵型。刀入鞘,箭回囊,虚张声势,集体回望身后的勇士团完全不设防。古鲁安继续安慰惊恐的乃蛮人,“我们已三天三夜没有休憩,兄弟们,请仗义出手,日后一定重谢,后面好像有追兵……”

    清狼狈的骑兵团,认出熟悉装束,乃蛮主将无暇细查,挥手下令,“让路,派人带这帮兄弟去后方军营,火速呼叫援兵。我们兵分三路迎战,蒙古人奸诈异常,黑暗中必定使出阴谋诡计,一切谨慎为上!”

    顺利过境,勇士团优哉游哉进入空荡荡的军营,领路的亲兵一脸殷勤,“兄弟,来战况激烈,啧啧,这么多人负伤……”

    “可不是,上万兵马,只剩我们一百多人逃回。蒙古骑兵简直如同一群疯子,只要发一矢抵抗,屠城无商量……”随口敷衍,瘦削汉子暗暗观望四周,着报信兵远去,低声下气协商,“这位兄弟,我们急需进食,能否行个方便?”

    “这个……这个……”一脸为难,亲兵无奈摊开手掌,“实不相瞒,我们的粮草也接近告罄,节度使大人严令,至今日起,给养实行配给制。我……我实在不敢做主,要不,先坐下聊,等大人回返后再行协商……”

    “能带我们入城吗?一路征战,众兄弟濒临崩溃,不如入城报信并弄点粮草……”一脸菜色的耶律迪烈主动插话,“大人一时半刻无法脱身,我们可等不了,再不进食休憩,只怕当场倒毙?兄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嗐,实在无能为力,圣上不让我们入城……”东倒西歪的人群,年长亲兵狐疑满脸,“你们属于哪支骑兵?主将是谁?驻守何地?可有报信的金字牌?”

    “我们驻守黑木岭,原本防范葛逻禄人,因地处偏僻,所以侥幸逃生……”舔舔干裂的嘴唇,耶律迪烈亮出腰牌,“我乃副将萧炎,主将鲁塔耳战死,原本持有金字牌,战事太过于激烈,不知何时丢失了……”

    “那恐怕进不了城,唉,真可怜……”疑虑渐去,年长军士出主意,“这样,我送你们到东门,交涉归交涉,但不确保一定入城。至于给养休憩,自己想办法,我们其实也一样,像个无人养无人疼的野孩子……”摇头叹气,暗自窥望人群。一眼发现奇大的紫金弓,兴致大增,“哎,兄弟,你的弓好吓人,能否让我开开眼?”

    “见谅,我们实在熬不住,等恢复体力,一定重谢……”搪塞几句,摇摇欲坠的古鲁安皱眉呻吟,“哎哟,伤口又被崩裂,不行,快倒下了……”

    唯恐人马倒毙眼前,年长军士无奈奔出,扭头叮嘱,“你们好生守,我去趟东门,机灵点……”眨巴眼睛,以示提醒。

    东门不让进,强拉年长军士奔南门,古鲁安一路探询,大致摸清当前形势。南院大王装病不出,北院大王置之不理,缺粮少草,云集喀什噶尔城郊的兵将怨声载道。探明兵力,斜睨紧闭的南城门,耶律迪烈拱手送别苦笑的军士。简短协商一番,趁绝佳机会直扑夜幕下的万兽苑。

    蒙古骑兵迫临的消息显然发挥巨大作用,郊外到处涌现奔东的人影,压根无人关注朝相反方向急进的勇士团。没等靠近最北端的苑墙,巡逻的侍卫团斜刺里杀出,拉开迎战阵势,举弓怒斥。以硬对硬,毫不示弱的伪装骑兵摆出反包围阵势,一番盘问,气氛随男子的回话变得分外紧张,“我们从阿合奇逃回,本欲入城汇报军情,奈何城门不开。穷急之下,只有来万兽苑求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