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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各人身前的折子都批完了,殿外亦响起了敲门声,然后内侍唤道:“启禀陛下,午膳已传来。”
一阵香味隐隐传来,本来睡得正酣的南片月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用膳啦。”快步跑到殿前打开门,果然门外摆着两条长案,案上满是热腾腾的佳肴。“六哥,来帮我。”
华荆台伸展了一下四肢,走过去帮南片月将两条长案抬了进来。
“凤凰儿,醒来。”那边厢东始修摇醒了风独影,又体贴地递过茶水给她醒神。
于是八人便席地围坐在长案前用膳,八个人便有八种形态。
酒菜并用十分之豪爽的是东始修;一口饭一口菜用得一丝不苛的是皇逖;连挟个菜也要显出从容不迫的是宁静远;吃相优美如一幅画的是丰极;禀承“食不语”细嚼慢咽的是白意马;不浪费一粒饭一滴汤又动作迅速仿佛风卷残云的是华荆台;只捡着自己喜欢的吃的是风独影;敞开肚皮满面笑容满嘴赞叹吃得最欢快的是南片月。
一顿饭,最快的用了半刻钟,最慢的用了半个时辰。
等到全部用完了,殿外侍者又送来了茶水。
撤去了长案,八人或坐或倚地品着茶。一轮茶水过后,宁静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东始修面前:“这是今晨收到的密报。”
东始修接过展开扫了一眼,眉头一挑,然后递给皇逖;皇逖看过平静地传给丰极;丰极看了唇角勾起优美的弧度,递给了白意马;白意马看了双眉皱了皱,打算再仔细看看时华荆台手一伸抢了过去,等看清了,财神将军顿摆出了肉痛的模样,然后抛给风独影;风独影一边喝茶一边以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便扔给了伸长着脖子的南片月;南片月捧着那张纸,从上看到下,从右看到左,一双圆圆的猫眼越来越亮,并欢声叫道:“蒙成与北海结亲!北海的公主要嫁给蒙成的王!那我们去抢亲吧,把公主抢来了收在大哥的后宫里!”
他话音一落,脑袋上便挨了东始修一巴掌:“你争气一点也该说抢来当自己的老婆!”
“才不要!”南片月立马跳了起来,“那种小兔子我才不养!”
“你以为这种小兔子遍地皆是啊?”宁静远斜睨一眼弟弟,“你想养也没得养。”
“其实……”白意马忽然开口,“五哥倒认为你娶个你口中小白兔样的公主也比你看上的那酒坊里的女子要让我们来得放心。”他乃七人中最具文人禀性的,一向认为娶妻当娶贤,所以更希望弟弟娶个身家清白的女子。
南片月听得这话倒不跳脚了,而是很不屑地撇撇嘴:“五哥,这世间如绯霓公主那样纯洁简单得像只小白兔的公主没几个的,当年我们又不是没见过,那些豪雄霸主家的公主可有不少头脑心机不输男儿的。况且……”他悄悄转头觑着对面的人,小声嘀咕,“还有某个公主手段之强悍个性之彪悍那是男儿都远不如的好不。”
“啪!”的一声,紧接着便见南片月抚着额头“哎哟!”痛呼,同时一个茶杯盖“嗖!”的从他额前飞离,回到风独影的手中。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把玩着茶盖,凤目微眯,唇角微微勾起:“小八,你说什么?”
“七姐,我说……我说我不要娶公主。”南片月瘪着嘴带着哭腔道,一边眼泪汪汪地揪着一旁白意马的衣袖,“五哥,我痛……呜呜呜……好痛啊……”
那圆圆的娃娃脸上,一双又圆又大的猫眼里盛满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转着,要掉又不敢掉似的,好不可怜。于是一到弟妹跟前便心肠慈软的白意马顿忘了这个弟弟的年龄与本性,赶忙伸手疼惜地揉着弟弟的额头:“不痛,揉揉就不痛了。小时就教过你了,偏你不听话老要去惹你七姐,你看看,又受教训了吧。”
“呜呜呜……五哥,都没人疼我,老打我……”
南片月的委屈装得正有劲时,一直不出声的皇逖蓦然喝道:“都坐好!说正事!”他抬眸横扫一眼众弟妹,满面肃然:“若叫百官看着,你们有何面目统御天下?!”
他那一眼,利光如刀,顿令南片月的“呜呜”全都滑溜溜地咽回肚中。
而这刻,东始修一杯茶品完,于是也颔首附和:“是呢,先说正事,别老记着玩。看看你们,一个个坐没坐相的,哪像国之重臣,叫天下人看见了,哪敢放心将天下交于你们之手,必要兴兵反了。”
皇逖闻言锐利的目光刮了东始修一眼,那眼神不言自喻。
东始修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而其他几个弟妹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然后都赶紧了正襟危坐,就连懒散盘踞在长案上的风独影也直起了腰。
八人中最年长的是东始修,可是最有兄长威严并让弟妹们畏惧的却是二哥皇逖。
坐好后,白意马先开口发表意见:“大哥,蒙成与北海结了亲,于我朝来说非是喜事。”
“狼狈为奸,必有图谋。”宁静远闲闲道,“早前探子曾回报,北海秘密练有精兵十万,已在三月中悄悄地屯在离我朝最近的镐城、僰城、癸城。显而易见,北海这个时候嫁位公主去蒙成,乃为示好,一来出兵我朝之时蒙成不会偷袭北海,二来或是要与蒙成结成盟军,一起攻打我朝。”
“那就打啊,我好久没打仗了,都闲得骨头要生锈了。”南片月一听顿叫嚷起来。
“那可不好,一兴兵必要钱粮,那不等于割我肉吗。”华荆台马上反对。想想国库里这两年经过他的努力越积越多的财物,若一打起仗来必要减少不少,他心头顿时“难分难舍”。
皇逖皱着眉头扫了他俩一眼,南片月缩了缩头。为免兄长利眸削来,华荆台赶忙转头看向丰极作询问状:“四哥你如何看?”
“蒙成、北海觊觎我朝又不是一朝一日之事。”丰极淡然道,“只是而今他们借和亲结盟,合两国之力与我朝形成势均之势,这于我朝不利。”他抬手轻叩几案,和着那极有韵律的叩击声继续说道:“区区北海不成威胁,但蒙成兵强马壮,国人又勇猛善战,却是不容小觑。若他们联兵来犯,我们即算能阻之,必也要损兵折将。况且我朝刚立三年,根基未稳,国力尚弱,若经如此大战,则大伤元气,动摇国本。”
“嗯。”听得他的分析,几人皆颔首认同。
东始修一手懒懒倚在几案上,侧首问一旁沉默的风独影:“七妹呢?”
风独影高踞几案上,一条腿屈着,一条腿垂着晃悠悠的,听得东始修问话,她长眉一挑,道:“北海我领兵去平了就是,其他的你们的事。”
“这我喜欢!七姐,我和你一块儿去!”南片月立马响应。
“八弟你不许去。”华荆台一听赶忙阻止,“你那散财童子的架式,每次出兵不知要糟踏我多少粮草辎重,还是七妹好,又打了胜仗又少耗钱粮。”
“我不每次都给你劫回了许多敌方的辎重吗?”南片月不服气。
“可你糟踏的还是糟踏了,你若不糟踏了,那缴回的就更多了。”华荆台恨不得一毛不拔才好。
“六哥,你想要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你……”南片月正说得起劲,耳边却听得皇逖重重“哼!”了一声,脑中迅速警醒,赶紧收声,转头笑开一张乖巧讨好的脸看着皇逖道,“二哥,我一向最服你啦,还是你说了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啧!”华荆台不耻的嗤一声。
南片月悄悄瞥他一眼,嘴一歪,横掌做了个刀切状。哼,哥哥姐姐当然是可怕的,可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爱财如命的六哥。
东始修没有理会他俩的小动作,问皇逖:“二弟你有何意见?”
皇逖扫了一眼兄弟妹,答得更是简单:“先破,后交,再收。”
他话一出,几人顿了一下,然后微笑点头。
只东始修托着下巴沉吟着。
几人于是把目光齐齐望向皇逖。
皇逖接收到弟妹们的眼神,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然后看着东始修:“大哥,你心中所想,于现在时机不对。”
东始修沉默着,因为以他的禀性,很不喜欢这种迂回的手法。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皇帝。”皇逖一见他那神色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赶忙提醒一句。
东始修看着皇逖,皇逖冷冷看着他,两人互不相让的对视了片刻后,东始修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弟妹,想寻点支持。可惜……
宁静远与丰极无视他的目光,自顾品茶。
“大哥,为君之人一言一行皆足以影响国本,所以必要三思而后行。”白意马只是温和的劝说。
“大哥,要不我们也与蒙成结亲吧,侄女们都太小,那就让蒙成的公主嫁过来。一来你又多位妃子侍候;二来两国结盟后双方和和气气不动干戈不损钱粮于国有利;三来又化解了当前危机;四来……也最重要的是———可顺便赚得蒙成公主丰厚的嫁妆啊!这可是一举数得,你何乐而不为呢?”华荆台面前,利益永远摆第一位。
“大哥,我站在你这一边,我们领兵一起去踩平了蒙成、北海!”南片月向来只管煽动,而不顾后果。
至于风独影么,她这刻正研究着她的衣袖,那绣着华丽凤羽的洁白衣袖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酱黄油渍。她看了片刻,抬首盯住南片月:“方才用膳时坐在我旁边的是六哥和小八。六哥是连不要钱的口水都舍不得漏一滴的,自然不会有要钱买的油溅出来,所以这油渍定是小八你刚才溅到的。”
呃?南片月愣愣的有点反应不过来,其他几人却是习以为常的抚了抚额头,保持沉默。
“小八你回头去找杜康,问清了布料的铺子、做衣裳的裁缝、以及刺绣的绣工,然后做一件一模一样的送至我府中。否则的话……”风独影抬手拍拍南片月的脑袋,眯起凤目,“那卖酒的姑娘我就送去蒙成和亲!”
“……”南片月张口却吐不出话来。就因为他刚才说了那句“某个公主手段之强悍个性之彪悍那是男儿都远不如”吗?
讨完了衣裳,风独影拨出了空闲,先转头看向皇逖责备一句:“二哥,你当年若肯当了皇帝,如今不知要省了我们多少麻烦。”说完了她再移目望向东始修,很是不耐烦的道:“大哥,你要固执又固执不过二哥,要说道理又说不过三哥、四哥,就少磨蹭了,爽快点下决定,否则我可出宫回府了。”
皇逖闻言只能瞪她一眼,表示对这等“大逆之言”的不悦。
而堂堂大东皇帝也只能认命的叹了口气:“若再过个五年或是三年就好了。”
“两军交战,本就要攻其不备,又怎会等你养足了气力磨利了刀剑才开战。”宁静远慢条斯理的将信折好封好再收好。
“好吧,此事便如此定了。”东始修也不再坚持,然后目光扫向宁静远与丰极,不加思索的便道:“三弟,四弟,那‘破’与‘交’就交给你们了。”
宁静远与丰极未有推托,皆点头应承:“是。”
“那今日便散了,余下的各做准备。”东始修交待一句便起身。谁做什么谁配合什么,勿须言明,八人默契足够。他走向风独影,笑得温柔:“凤凰儿,大哥送你回宫。”
风独影一甩袖径自出殿去:“我认得路。”
东始修能这么爽快的原谅了她提剑冲出宫去,风独影自也是做出了点让步,答应以后常回宫中住住。而东始修也另给她赐了将军府。
“我们兄妹许久都没说话了,大哥陪你聊聊么。”大东皇帝陛下追着妹妹走了。
“是你不肯和我说话,可不是我不和你说话。”风独影想起这两月的憋屈心里便不爽。
“那也是给你气的。”东始修想着两月的忍耐心里同样的不痛快。
“究其源头也不在我。”
“好好好,是大哥不好行了吧。”
……
眼见两人渐说渐远,殿中几人亦纷纷起身,鱼贯而出。
丰极出了宫门,往凤影宫的方向遥望一眼,只望见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立了会,目送那两道身影隐入重重宫阙。收回目光之际,却在移首的一瞬瞅见长廊后的树荫里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隐没,他微微一顿,却并未出声,亦未前去搜寻,而是回身,抬首仰望宫前的匾额,“凌霄殿”三个朱漆大字气势磅礴。
“怎么?”最后出来的宁静远见丰极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但愿这凌霄殿不是一个错误。”丰极语气怅然隐晦。
宁静远一怔,然后与他一同仰首看着匾额,许久,他语气坚定:“这是大哥的心意,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唯一,我们绝不能辜负!”
丰极未语,只是颔首。是的,这一份心意之珍贵,无可比拟,前不曾有,后亦不会来,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珍而重之,又才会如此陷入两难之境,可是……他们不想亦不能辜负!
“走吧。”宁静远抬步跟上远去的兄弟。
“嗯。”
两人离去。
身后凌霄殿的宫门由守宫的侍卫轻轻合上,午后灼热的阳光透过门缝悄悄射入,就如同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
[注○1]参考《世新语说?容止》
[注○2]《诗经?小弁》(大意:那些鸦儿多快乐呀,群飞归巢多悠闲。人们的生活都美好,我却独忧愁。何事得罪于老天,我的罪过是什么呢?心里忧伤啊,又能如何?大道平平坦坦,青草丰荗两路边。我心里烦忧啊,就如棍子心上捣。闭眼躺着长声叹,忧思使我颜容衰。内心忧伤啊,烦闷心头发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