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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陈斯的双眼折射着昏暗的灯光,熠熠生辉,连暗淡的星空都沦为陪衬。
窦冉的目光在他脸上驻留了许久。
窦冉想着,什么样的词用在他身上都描绘不出他的样貌,什么样的词用在自己身上也都表达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稍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注视他。
陈斯说:“今天这么清闲。”
陈斯说着,也席地而坐,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她身边。
窦冉又躺了回去,心神却不能再完全集中在天空上,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瞄着旁边的陈斯。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长时间的工作让他的眼窝更深,红色的眼圈带着一种颓废感,下巴上的胡子留出了一些长度,不显得凌乱,反而多了几分味道。
“那边是天琴座。”陈斯的声音沙哑低沉。
窦冉顺着陈斯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天琴座,满天的繁星让她花了眼。
“最早被古希腊的天文学家罗列出来。”陈斯的声音在她耳畔。
窦冉看过去:“在哪里?”
“那儿。”陈斯又一次抬手,这次窦冉看见了,不过只是一颗异常闪亮的星。
“那颗最亮的是什么?”
“那个就是天琴座中的一颗,最亮的一颗。”
“它叫什么?”
“织女星。”陈斯说,“它离我们有25.3光年,也是太阳系附近最明亮的一颗星。”
陈斯说完,侧头看向窦冉,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窦冉屏住呼吸,心跳声透过她的血脉传递给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陈斯便移开了目光。
沉默了良久,窦冉主动开口:“国内已经很久看不到这样的星空了。”
“嗯。”陈斯冷冷地应了一声。
“你来这里多久了?”
“十个月。”陈斯如实回答。
“之前在哪里?”
“非洲。”
窦冉斟酌了下词句:“这里和那里比如何?”
陈斯沉默了会儿:“不一样。这里更......更人为。”
窦冉大概听懂了陈斯的意思:“那你加入ymi多久了?”
“四年零两个月十六天。”数据有零有整,仿佛是陈斯早就在心里计算好的。
窦冉迟疑了两秒,问道:“那四年前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一出,陈斯却默然。
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窦冉能想到自己可能是触碰到什么,她没有在继续追问,而是盯着头顶的星空,好久说了句:“陈斯,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嗯。”陈斯应了声,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窦冉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没事,讨厌我的人多的去了,你是哪个?”
“你不讨厌。”陈斯一字一句地说,“只是太不听话,太有主见。”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窦冉笑说。
“嗯。”
又是一阵静默,窦冉盯着织女星有些出神,耳边陈斯的呼吸均匀有力,他的体温隔着衣服缓缓透过来。
“熬过今晚,那个孩子就会慢慢好起来了。”陈斯声调压抑,说得肯定,却有充斥着几分期待。
窦冉心里清楚他说的是谁,这两天那孩子的情况也是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倒是有,不过急救的次数也不算少。那种时候,她总是想起那个歹徒说的累赘两个字,每每看到陈斯从抢救室里出来,她都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陈斯一脸疲惫,丝毫不肯放松的样子,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窦冉分不清楚陈斯这是真话,还是安慰她。
“陈斯。”窦冉叫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那样了,别救我。”
陈斯沉默了片刻,话语中透漏着些许情绪:“我是个医生。”
这次轮到窦冉不知道如何作答了。也许这就是她和陈斯的不同,陈斯不会轻易放弃每一条生命,而她所生活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最直接数字来衡量利弊,包括人命。
窦冉挥了挥手:“陈医生,你这么耿直,我们还怎么愉快地聊天。”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窦冉抓了下自己的领口,目光不由地被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吸引,她不清楚25.3光年具体是多远,那似乎是个非常遥远的距离。
“这么会聊天的窦记者,你为什么来这里?”陈斯忽然开口问。
窦冉的视线回到陈斯脸上,他闭着眼睛,仿佛这只是他梦里才会说出口的话。
“我也不清楚。”窦冉的话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她盯着陈斯,他的表情平静,明明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他恰似融入其中。
“!”突地一阵吵闹声吵醒了陈斯,他忽地睁开眼睛,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下身上的灰尘。
窦冉的神经也一下紧张起来,爬起来,看向慌乱的人群:“这是?”
“。”艾琳娜从不远处跑过来,来不及平复气息,“不......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个病......病人.....突然全身痉挛。”
陈斯下意识地看了眼边上的窦冉,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陈斯带着艾琳娜朝回走:“说下具体情况。”
“半小时前,我们接到同病房的病人通知,说他情况有异样,大卫便过去查看,做了紧急抢救措施,情况却更加糟糕。”
窦冉跟在后面脚步不敢停,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虽然不迷信,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陈斯。”陈斯进手术室之前窦冉叫住他,“是不是他?”
陈斯抬头,接触到窦冉的目光,他没有回避,而是点头:“你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窦冉感觉到他目光里的坚定,这让她平静了不少。
陈斯转身进入手术室。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他们默默地对视,默契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直到那扇门将他们的目光阻隔。
走廊静悄悄的,只偶尔从病房里传来病人翻身时的“吱呀”声响。窦冉僵愣愣地站在手术室的门外,思绪太乱,找不到一个着力点。
她能想象男孩儿躺在手术台上,陈斯跪在上方,双手在男孩儿胸口按压。他额头上汗珠细密,拿着电击器的双手稳稳当当的放在男孩儿胸口的位置。但是陈斯做再多的努力,男孩儿依然没有意识。
走廊里寂静无声,好像只剩下她的呼吸,窦冉生出一种惶恐,疾步离开。
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她张开嘴,水沿着她的嗓子一直到胃里。
摇晃着走到手术室前,窦冉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又如同第一次站在这里一样,迟疑了几秒,倚着墙,她的身体无力的下滑,跌坐在墙角。
等待总是无比的漫长,窦冉总是怕她刚睡着陈斯便从里面出来,便睁着眼睛,确切地说是瞪着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穿着黑衣的人们开始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大地上升腾起一种昏黄,太阳被遮挡在这昏黄之后,空气变得浑浊不堪。
“吱呀。”旁边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窦冉机械地抬头看着那个只露了一双眼睛的男人,他的橡胶手套上还沾着红色的血渍。充血的双眼在看到窦冉之后不免有些小小的震惊。
窦冉就这么看着他,没有开口,她酝酿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她只是看着陈斯,脊背僵直,目光中带着几分期盼和关切。陈斯瞧着她这样,沉寂了片刻,缓缓摇头。
窦冉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她扶着墙,缓缓地爬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她的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直觉。
她盯着陈斯,他的脸上带着一副医生特有的冷淡,因为熬夜而通红的双眼中除了疲惫还有一丝隐忍。窦冉一手撑着墙,勉强地朝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
陈斯眼疾手快地上去托住她,手套上沾着的血沾染到窦冉衣服上,黑色的长衫只是多了一片奇怪的痕迹,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窦冉。”陈斯的声音依然低沉带着疲乏。
“你尽力了,我知道。”窦冉呢喃着声音很轻。
窦冉的话出乎陈斯的意料,他看惯了生死,心里却也不免为这男孩儿的离去感到一丝酸楚。思索了良久,他只说了四个字:“生死有命。”
窦冉听着他的话,心里不免唏嘘。这四个字似乎解释了一切,似乎又掩盖了一切。
“我回去了。”一夜未眠,窦冉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你也好好休息。生死有命。”
陈斯站在原地,看着窦冉渐渐离去的背影,徒生了种孤独感。
窦冉回到房间,病友大多已经起来,这里周围的本地人居多,所以病床前也是三五成群的嬉笑着。
窦冉的出现不免让他们安静了几秒,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个行为有些怪异的东方女人,然后相互对视几秒,微微一笑。
窦冉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终于可以了。
她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她的右眼皮最终还是不跳了,耳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
在这里,人命微薄,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