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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也不会傻到以为相处短短半天时间,多说了几句话,多开了些玩笑,他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便可就此缩短。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知道他去了酒吧之后,失落感只有一点点,沮丧感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失落和沮丧还不至于使她难过流泪,挂断电话逃回家去,只是使她的声音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苦涩而已。听见他在电话那头说“这里是泽居”后,本来有一堆话堵在心口,说出来,却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是我,五月。”
以前在赤羽时,美代教过女孩子们正确的接电话礼仪,那时候,美代再三强调:作为服务人员,接电话时使用正确的礼貌用语固然重要,但是说话时的情绪和姿态也不容忽视。因为同样一句话,懒懒散散、情绪失落时说出来和面带微笑时说出来,声音绝对两样。所以即使看不见客人的脸,美代也要求接电话的女孩子面带微笑说话,同时也要求大家多观察来店的日本客人打电话时的样子。
日本人打电话时,不论站或坐,都喜欢对着看不见的人鞠躬。美代这个时候就会说:“你们别笑,人家不是傻才对着空气鞠躬的,对方即便看不见,但这边语气里所带出来的敬意,电话那头的人却绝对能感受得到,懂不懂?”
所以当五月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后,当即吓了一跳,赶紧从投币摇摇马上站起来,昂首挺胸,毕恭毕敬,露出得体微笑,像是对国家元首致敬一样,重新说了一句:“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不好意思,我是五月。”声音果然就两样了,精神得有点过分。
他说:“我知道,有事?”
五月低头看看钱包里的一沓钱,重新沮丧起来,沉默良久,才开口说话:“泽居桑不是说酒喝多了么?”
“和几个球友小聚而已,酒不会喝很多。”轻声一笑,“怎么,五月酱在担心我?”
“不是。”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定,情绪不知不觉激动起来,“是想问泽居桑为什么要往我钱包里放钱?泽居桑为什么要这样做?帮贫扶困吗?看我钱包里只有一百块,担心我吃不上饭吗?还是泽居桑喜欢给陪看电影陪吃饭、陪酒陪游的女孩子发小费?为什么,为什么?”说到后来,心口发堵,声音渐渐带了些哽咽出来。
水果店的猥琐老板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张着嘴,听得津津有味,决定暂缓关门。
“怎么了?这么凶。”在嘈杂的背景音乐声中,泽居晋气息低沉,声音温柔如水,只是,于她而言,却太过遥远,远到不像是在同一个星球。他在电话那头顿了一顿,接着说,“什么都不是,只是不喜欢叫女孩子买单而已。”
五月一鼓作气说完一堆话,这时突然察觉出自己刚才太没礼貌,一下子气馁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傻傻地“噢”了一声。
“早点休息吧。”
“噢。”
他那边正要说话,却突然被人打断,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依稀是“……拿着电话讲个不停,当心罚你哦。”声音娇滴滴的,但说话时却用了敬语,语气亲昵却恭敬,不是他女友,听着倒更像是酒吧里的陪酒女郎。
然后有几秒钟的时间,那边没了声音,要么他手机被那娇滴滴的女孩子开玩笑夺去了,要么就是他捂住话筒,转身安抚那女孩子去了。就在五月犹豫着要不要先挂掉电话时,他的声音从话筒中再度传来,“别多想了,下周见。”
“噢。”
挂下电话,转身去水果店挑小小的砂糖桔,挑到一半,嫌果皮打蜡太多,个个亮得跟小灯泡一样,挑好的半袋子又都倒回去,从钱包里把一叠钱掏出来,像是和谁赌气似的,指着一排进口水果说:“这个来两盒,那个来两盒,每样都给我来两盒。”常年拉着一张长苦瓜脸的猥琐老板转眼就变得喜气洋洋,忙着往袋子里放蓝莓、车厘子和猕猴桃,笑得合不拢嘴。
周日,圣诞节当天。和钱沐出去看电影,然后去世纪公园划船,再出来找餐厅吃饭。用餐时,钱沐体贴入微,嘱咐服务员把椰汁加热后再拿上来,碗筷先用茶水烫好才放到她面前去。点的菜里有一道清蒸鱼,他仔细挑掉鱼刺,把鱼尾鱼背上的肉夹给五月,自己则吃鱼头鱼腹。更让人生出好感的是,他对服务员们都很客气,要东西时会加个“请”字,东西拿来后会客气说“谢谢”。
五月托着下巴凝视钱沐的脸庞,心里悄悄拿自己的条件和他作比较:上海211一本大学对山东菜场高中,独生子对多子女家庭不受重视的长女,180的身高对158的小身板,一心一意对间歇性发作的三心二意……双方唯一可以打成平局的,就是各自的宝贝父母了。两家父母可说半斤八两,势均力敌,也许自己家的更辣手,更令人望而生畏。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五月暗暗叹气,想:天,原来他配我竟然也绰绰有余……虽然说话做事黏黏糊糊的不太干脆,有点啰嗦,又动不动就红眼睛,喜欢哭,性格软弱,没什么男子气概……但事物都有两面性,可以断定的是,这种人肯定不会家暴。嗯,就是他了,我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男孩子了……奇怪,这样好的男孩子,我前段时间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我是和他过日子,又不会和他那些极品亲戚过日子,怕什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言行举止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温柔就更胜以往。她的温柔,钱沐自然也感觉得到,然后更为殷勤小心,更为热情周到。一天下来,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别扭完全消除,又和好如初了。
当天夜里,五月做了一个春梦。梦里,她和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喃喃说着情话,情到浓时,男人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面,扣住她后脑勺,俯身来吻她。男人身上清爽又好闻的气味使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贴上去,然而,心里却又害羞得要命,终于还是别过脸去,躲开了那个吻,男人于是训她:“笨蛋,前辈吻你,竟然敢躲?”
她赶忙道歉,然后嘴硬辩解:“人家不好意思嘛。”恐怕他会生气,还是闭上眼睛,羞羞答答地迎了上去。
但是,这个吻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却不知道了,因为快要吻到一起的时候,她给活活吓醒了。而且她只记得梦里两个人所说过的那些话,至于男人的面庞,她却没看清楚,但听那流氓腔调,只能是她的花心老板泽居晋了。
她吓醒以后,爬起来,发现身上竟然出了汗,在黑暗中独自静坐很久,然后悄悄起床,走到客厅里去,把白天对钱沐和自己所作的分析比较的内容逐条列出,一一写在纸上。白纸黑字,看着更觉踏实,左看右看,都觉得钱沐好,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是高攀了钱沐。
看了半天,重新爬回到床上睡觉,把纸片抱在怀里,暗暗祈祷:上帝呀,就算做春梦,也应该让我梦见钱沐才是啊!但是天不遂人愿,下半夜连钱沐的影子都没梦到,黑甜一觉睡到天亮。
周一上班,有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过来进行年末监查,其中有一项监查内容是要到车间现场去盘点固定资产,泽居晋正好要去车间找现场的管理人员有事,就叫上五月一起去车间。
车间是无尘环境,五月过去之前,先从总务那里领了一身净化服换上,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蛋。
一行人从车间里的更衣室换好净化服出来汇合,然后去风淋间。风淋间空间狭小,只能同时容纳两个人,吕课长等人做手势请泽居晋和五月先进去吹风除尘,同样一身净化服的泽居晋说:“还是请监查人员先进去比较好。”
吕课长连忙点头:“对的,对的,应该请人家先进去。”把监查员和对应人员配成对,叫他们一对一对的进去。因为泽居晋和五月进去是另外有事,并不赶时间,就留到了最后。
等监查人员全部进去之后,五月和泽居晋一前一后进入风淋间。五月是头一次进风淋间,就跟在泽居晋后面,有样学样地模仿泽居晋伸展四肢,身前身后对着风口,使强风吹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风太大,眼泪都给吹出来了,她就闭上眼睛,左转右转,前转后转地吹,正吹着呢,听见泽居晋似乎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风淋间里风声太强,泽居晋又戴着口罩,她没听清,睁开眼睛问询地看着他,他重新说了一遍,可惜她还没听出他说了什么,恐怕他会厌烦,忙使劲伸长脑袋凑过去,示意他再说一遍。
五月把脸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再说话了,突然伸手过来,把她脸上散落的头发丝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