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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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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越来越凉,远处天边闪动着熊熊的火光。

    崖前这一带草木稀疏,大火并未烧过来,但也意味着鲁兵将很快追至,冒险渡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众匪还有些惊魂未定,脸上都染着血和火燎的痕迹。他们三五成群地席地坐下,抓紧这短暂的机会喝水休息,给身边的同伴裹伤。

    几个胆子大的聚集在崖边,试着登桥。可人一踩上去,铁链就像活了似的摇晃不停,几人忙都撤回来,谁也不敢先行。

    卢渊皱皱眉头,站了起来。

    徐中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道:“我知道你功夫俊,不怕这些个,不过玩儿命的事咱还是别逞英雄,看看再说。”

    卢渊眉峰微抬,面色沉沉地望了徐中一眼。

    他向来独断专行惯了,又极不喜欢旁人畏首畏尾的模样,此时已十分不悦。偏生手腕被抓得很紧,徐中脸上仍带着惯有的痞气,眼中的担忧却绝非假装。

    面对这目光,卢渊不知怎地心头一动,一种似有似无的陌生情绪涌上心间,将他未出口的驳斥压了回去。

    终是韩铮先打了头阵。他把□□往背上一背,利落地勒紧了腰带与护臂绑绳。武者劲装裹不住那一身健壮结实的肌肉,双眼精光四射,尽显出骁勇悍将的威风。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韩铮跃上悬桥,快步走向对岸。

    越走到桥中间,孤零零支撑着的几条铁索就越晃动得厉害,远远望去,韩铮的身影就像一条被抛进大浪的小船,左右摇摆不定,看得人心惊肉跳。

    与这惊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韩铮沉稳而无一丝迟滞的脚步。

    他深知今天能否过得去这关,全靠众人心头那一股气势支持。

    大家伙刚在鲁人手下吃了亏,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此时遇上凶险,难免萌生怯意,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加少了。

    韩铮扫一眼下方汹涌狂奔的大江,定了定神,故意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地朝前行去。他到达对岸又原路折返,气沉丹田一声长啸,伴着滔天水响直入云霄,极壮英雄胆气。

    围聚桥头的汉子们果然为之所激,皆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

    他们眼见韩铮轻松渡江,似乎远没有自己先前所想得危险,便都纷纷凑上前,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等韩铮走完一趟回来,各寨主已安排着手下列成了长队,准备依次登桥。徐中夹在飞虎寨的队伍里,探头看看那晃悠悠的悬索,仍不禁手心冒汗。

    卢渊站在他前面,转头正见他这副强捺紧张的模样,盯了他半晌,表情古怪地问:“害怕?”

    “……”徐中喉头一噎,顿时顾不得想旁的,挺了挺身,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手臂一勾卢渊肩膀,将他拉近道:“怎么可能,等会儿我保护你。”

    卢渊不等他说完,抬手拨开他胳膊,挑眉将他打量一番。

    徐中摸摸鼻尖,不怀好意地朝他挤眼睛:“怎地,信不过你相公?”

    卢渊脸色立变,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徐中撇嘴一乐,却望着对方如青松般挺拔的背影暗下决心,一会儿定要拿出些男子气概来,别被媳妇儿看轻了。

    正想着,队伍已缓缓移动起来,前头有不少人上了桥。

    见过韩铮的身手之后,众人便远不如先前恐慌,手底脚下有了准头,走起来竟十分顺利,心情也都松快许多。

    韩铮环抱着双臂站在队尾,不时以敏锐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围,一见有人畏缩掉队,便出声喝斥。

    这时,队伍却突然一滞,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何事,也都围在桥头探头探脑地看。

    韩铮脸色一阴,粗黑的眉毛顿时拧起,快步过去挥开人群:“怎么回事?”才朝里一望,便气道,“小白脸子又耍什么脾气?”

    众人散开,就见冯客舟像条木头一样僵硬地立在崖前。旁边一名上雍来的随从怕惹恼这凶神恶煞的匪头子,忙客客气气道:“冯大人有畏高之症,恐怕……”指指眼前深不可测的山崖,面有难色。

    “畏高?”韩铮目露怀疑,围着冯客舟绕了几步,拿马鞭挑起他下巴,凑近看看。

    见他双目紧闭,额上淌下重汗,果真是不大对劲。尤其那张全然煞白的俊脸,令韩铮不由得暗骂一句,这回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白脸。

    那侍从瞧他阴一时阳一时的面色,好半天才壮着胆子问:“韩寨主,您看这……?”

    韩铮盯了冯客舟片刻,忽然长臂一伸,直接将他拽到一旁。随即挥手,命其余人继续前行,单对他哼了一声道:“茅屋檐水落旧窝,活该受这份罪。要不是替温贼卖命,好生在上雍城享享清福,未见得落到这步田地。”

    冯客舟头昏得无法睁眼,听得这番嘲讽,张口便道:“韩寨主若肯报效朝廷,想必也非眼下的光景。”

    他自被俘以来,一路上都十分乖顺,韩铮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顶起嘴来,气得双眼一瞪,朝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凶恶道:“是不是皮子痒痒,想再被老子当众收拾一顿才老实?”

    冯客舟一听这话,脸色由苍白变得通红,显然是想起在林子里被他按着打屁股的事。

    他先前因身体不适心烦意乱,冲口呛了对方两句,这时转过念,情知韩铮什么事都做得出,便咬了咬牙,任由韩铮讨口头便宜。

    韩铮瞧他服软,也不再说什么,挑眉立目,一矮身就像扛麻袋一样,把他扛在了肩头。

    冯客舟大惊挣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韩铮却已背他上了桥,冷声道:“若非还有点用处,当老子愿意带个累赘?再乱动,就将你扔下去。”说着故意把他往下送了送。

    冯客舟趴在他背上,行动全不由自己,只觉身体忽然朝前一栽,顾不得想,便伸手抱住了韩铮的后腰。

    惊慌睁大的双眼中,映入数道泛着寒光的铁索,其下则是不知深几许的山渊。冯客舟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忙闭上眼,再不敢睁开了。

    韩铮嘴角微动,扛着人迈开大步前行。这桥由一人通行尚且惊险,但他负着冯客舟,竟然毫不勉强,脚下稳稳地踩着铁锁链。

    过了一时,冯客舟心下稍定,知道韩铮又在存心耍弄自己,倒不至于突施毒手。只不过这姿势着实屈辱,只恨自己有畏高的病症,即使再不情愿,也得按捺隐忍着。

    他屡次被韩铮看尽狼狈之态,心头又窘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只盼早些到岸,结束这折磨。

    谁知天不遂人愿,两座山峰间流窜的寒风愈发劲厉,使得众人在行进时加倍艰难。

    天空被灰暗笼罩,一层层翻涌积压的乌云低垂在众人头顶上,不时从云层后滚出沉闷的雷鸣。

    众匪一见都大呼不好,眼下正值多雨季节,这当口竟是要变天。

    孙二威守在桥头上,探出半个身子喊道:“起风了,大伙儿仔细脚底下!”

    大风呼啸着横扫过山崖,铁链顿时剧烈摇动起来,碰撞乱响。桥上的队伍越行越慢,众人纷纷弓腰顶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蜗行。

    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就有条人影从悬桥坠下,飞速地落入深渊。周围人都惊骇得没了声音,叫声憋在嗓子里头。

    还没等回过神来,风势陡然一劲,竟又有数人接连坠崖,惨呼声大起。众人来不及营救,眼看他们一个个跌入江心,连尸首都没浮上来,就被湍急的水流冲向下游。

    疾风狂啸,阴沉沉的天幕仿佛压得更低了,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包裹其中,人群却骤然陷入死寂。过了半晌,方传出几道七零八落的哭喊。

    “兄弟!兄弟!”

    喊声撕心裂肺,闻者动容。即便是不相识的人,此时也难免心头沉重,再没有方才那斗志昂扬的样子。

    队伍乱纷纷地悬在高空中,不安的情绪在人群里迅速传播,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嘶喊痛骂。人们乱成一团,直到韩铮大喝一声:“愣什么,都继续走!赶在下雨之前渡过江去!”

    众匪这才恍然惊醒,若稍后落了雨,铁索上就更加危险难行。当即勉强稳定心神,踩着颤巍巍的铁链向前挪动。

    排在前面的人一一上桥,徐中亲眼见到刚才的惨况,紧张得手心都快要攥出水来,忙在裤腿上狠蹭几下。

    等会儿上了桥,真就是把小命交给老天爷了,难道就没有什么保命的办法?

    徐中盯着悬桥上纵横交错的锁链,几乎想破脑袋。该死的,要不是每隔几十步就有一道曾经充当桥栏的纵链,大可以把腰带缠在铁锁上,慢慢滑着走。

    腰带?

    徐中突然眼前一亮,忙不迭冲到桥头,把还没登桥的人全都拦了下来,扯着嗓子大喊。

    “兄弟们,咱们把腰带栓在一块,就算有谁掉下去,前后这么多的人,准能把他拉住了。”

    人们被他吼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双双眼睛都亮了起来,纷纷叫道:“这主意好!大伙儿快照他说的办!”

    这里大多数是习惯服从命令的,一听韩铮叫他们过江,脑筋便没往旁的地方转。即使有头脑机灵的,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也忘了去想什么主意。

    一时间,四周全是窸窸窣窣解衣带的声响,很快一人连一人,绑成了一串。

    只有卢渊笔挺如刀地站着,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徐中心知肚明,一来他武功高强,确实不需要捆这玩意儿,二来这样子十分不雅观,堂堂靖王爷怎么肯呢?

    徐中扬了扬眉毛,直接隔过他,招呼前头的汉子。

    卢渊见他不来纠缠自己,反倒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等一众人都准备停当,快要登桥的时候,卢渊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

    他身体一歪,差点撞进徐中怀里。皱眉回头看,见那始作俑者正咧着嘴乐,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徐中拿手指头勾着他的腰带,不由分说便和自己的紧紧打了两个结,道:“媳妇儿,我也不乐意你跟别人绑在一起,就单跟我绑着得了。”

    卢渊低头扯了扯,竟是死结,一时半刻拆解不开。

    徐中借着人挨人朝前走的机会,拱在他背后扯住那两条相连的腰带,颇有深意道:“这回你跑不了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只被彼此听到,卢渊无奈道:“你长大了没有?”

    徐中毫不觉得害臊,吹了声口哨道:“我大不大,回去给你看。”

    “……”

    每次进行这类无意义的对话,都是徐中得便宜,卢渊面红过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耻的,索性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几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将徐中心头的恐慌排解不少。可一旦踏上铁索

    ,才发现前面人稍一动作,那锁链就抖动不停,连带他两条腿都跟着抖起来。

    他从没经历过这种危险,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两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住桥栏。

    徐中只觉脚下怎么也踩不实,如荡秋千般一起一伏。他咬牙不去想,被后头的人撵着朝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江风倒灌,将他背上衣衫吹得鼓了起来,他却半点不觉得冷,浑身大汗淋漓。

    徐中壮着胆子,中途往下瞧了一眼,下头果真是深不见底。

    浩浩荡荡的江水中激起排排白浪,被阳光一照,亮得如同浮动的碎银,到处都闪着光芒。

    水面上笼起一层乳白色的江雾,雾气散开,才隐约看见江中偶有船只经过,竟都好似芝麻粒大小,顺流而下,快如飞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