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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良心未泯的人,如此对待一个刚刚受过巨大打击的人,都会有心理负担的,顾元微自然也不例外。
与乔暮阳一同用着晚膳,可两人都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两人各自看了会儿书,可天知道,他们统共也就看了几个字。
顾元微担心乔暮轩的身体,同时也担心她今日的话,会引来沈墨对乔暮阳的报复。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也清楚明白,九皇女的到来,势必会令沈墨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后宅的事情。
就在七八天前,她与夏侯流云小聚的时候,听她说起,最近朝中出了一起贪腐大案,圣上震怒。而这案件牵连极广,其中被誉为大锦朝东南门户的临江府、东丹府、龙口府三大海港众多官员都牵连在内,恐怕不久朝中会有大动作。
在这种敏感时期,九皇女就来到三大海港之一的临江府,这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乔暮阳心不在焉,却是震惊于顾元微陈述的,她对乔暮轩所说的话。
在前世,他听说太多的传言,关于顾元微的,关于这个拥有着传奇又离奇身份的贵女,说她仁和,说她宽容,说她善良......也有人说她优柔,说她寡断,说她太过仁厚,缺少决断,难担大任......但是,他从未听人说过,她是一个决断坚决得犹如刀刃一般犀利,不给人以任何回旋余地的人。
他开始迷茫,又有些害怕,怕被她发现真相,怕被她发现他的别有用心,怕她也会这般,毫不犹豫的一刀斩断他与她的关系。不,他必须死守这个秘密,蝶心死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暮轩是他推波助澜地推到顾元微身边的。
他开始后悔了。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顾元微会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
顾元微看乔暮阳精神不济,她自己也不便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在怀珏院多留,便吩咐了春迎、春柳,早些伺候乔暮阳歇息,自己则回了恒元居。
夜里竟是辗转反侧,天快大亮时,才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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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时节未到,顾府花园内还是一片嫩绿,唯有迎春俏丽枝头。
两位背影相仿的女子,一同站在池边飞檐八角小亭下。
那身着浅绿色绿竹枝刺绣流仙裙的正是顾元微,而侧对着她站着正与她说笑的,赫然是那位昨日在香约坊被萧府下人奚落的贵女。
只听那贵女笑意温润地说道,“你瞧,我说我们马上就会见面的,这不就见着了?”
“九皇女......”
“欸,说好的,要么叫我堂姐,要么叫我致遥的。”
“好,好,致遥堂姐。”顾元微叫着,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就是想到那个萧府奴才,要是知道了堂姐你的身份,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九皇女金瑞霖听到顾元微提到萧府,笑意微微一滞,继而神色如常,轻轻晃了晃手里收拢着的玉骨折扇,“不急,不急。”
顾元微亦轻轻笑着,与金瑞霖一同把视线移到了平静如镜的水面上。
顾元微与沈墨一同陪着金瑞霖用完午膳后,便去了怀珏院,准备小憩片刻。
“真没想到,那人居然就是我堂姐,当朝九皇女。”顾元微倚在卧榻上,拉着乔暮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乔暮阳听到顾元微提到“九皇女”时,捏着书册的手,不由微微一紧,抬头欲言,却见顾元微正捏着他的手指把玩着,似乎乐在其中。他微微抿了抿唇,又垂眸看书。
顾元微把手指插入乔暮阳指缝中,轻轻一收,十指便紧扣在了一起,弯唇而笑,“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我之间,还有话不能说的?”
乔暮阳闻言,放下书册,把手覆在顾元微手背上,“我只是觉得,九皇女虽说是启年嫡亲的堂姐,可她到底是皇女,启年还是不宜过分亲近的好,以免......以免失了分寸。”
顾元微但笑不语,捡起乔暮阳放下的书,翻了几页,“你近来时常看这些前朝列传史书,倒是颇有心得呀。”
乔暮阳面色微紧,竟然一下子分不出顾元微这话是真心赞许还是......“启年若不许,我......往后不看便是。”说着知错般低下头。
顾元微无奈地摇了摇头,松了手,轻轻抚上他依旧平坦的小腹,“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又爱胡思乱想。宝宝,你可不能像你爹爹,老是曲解你娘亲的意思。娘亲最喜欢才子了,通古博今才好呢,娘亲往后给你找个大文豪做师父可好啊?”
乔暮阳佯装嗔怒地拍下她的手,“瞧你说的,什么大才子,就不能是女儿吗?”
“女儿么......”顾元微歪着头,认真的思考,“那就给她找个老学究,死死管着她。”
乔暮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什么歪理,哪有这样......”
“小姐,少郎君。”
两人正说笑着,如珠挑帘走了进来。
顾元微收了笑,“暮轩,今日如何?”
“少夫郎好多了,不吵也不闹,胃口也还好,虽然只吃了两三口饭,倒是喝了一碗血燕粥。黄大夫去请了脉,说少夫郎身子骨底子好,再调养几日便可下床了。”
顾元微稍稍舒了口气,“那便好,你下去吧。”
“是。”
乔暮阳凝着顾元微微微隆起又缓缓松开的眉头,反手握住她的手,“启年。”又是他多心了,启年,到底还是那个善良仁厚的顾元微呀。
“嗯?”
“对不起,启年。为了我,为难了你,也为难了暮轩。”
顾元微摇头,“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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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女金瑞霖要暗中查证临江府、东丹府、龙口府三大海港官员贪墨之事,在临江府待了五日之后,准备前往东丹府。
沈墨提议让顾元微跟着九皇女出门历练,顾元微虽有些不放心乔暮阳,但还是应下了。确实她也该去临江府之外的地方看看,哪怕暮轩暂时没把那日的话告知沈墨,她也得为一年之后的事情早作打算。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引用《诗王风采葛》)
乔暮阳弹着琴轻吟浅唱,珠玉般润泽的嗓音,因着刻意地压低,而带着些低沉,带着些微哑,更多了分缠绵悱恻之意。
乔暮轩驻足在门外,讥诮地笑哼了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春迎、春柳,一个人走了进去。“暮轩不知,大哥唱曲竟然这般动听,倒是比得过那些个乐舞伶人了。难怪啊……妻主为了大哥,要弃暮轩如敝履,丝毫不顾及暮轩生死。”
乔暮阳的琴声歌声戛然而止,因着身孕,起身的动作轻缓小意,“暮轩。”
被顾元微留下来照顾乔暮阳的如珠,急忙向乔暮轩屈膝行礼,然后上前扶了乔暮阳一把,“春迎、春柳也太不知事了,少夫郎来了也不说一声。”
乔暮轩斜了如珠一眼,“如珠,我与大哥有些贴己话要说,你出去。”
如珠睁着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不善隐藏情绪的他,眼里尽是防备。
乔暮轩笑得好不无辜,“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你是怕我吃了我大哥么?”
乔暮阳轻轻拍了拍如珠的手背,“出去吧,我也正想与暮轩说说话呢。”
“是。”如珠依着尊卑之序,先后给两人行礼,弯着腰退了出去。
乔暮轩望着晃动的珠帘,房门被如珠轻轻带上,回转身,对着乔暮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哥你瞧,如珠这一根筋的人,倒也懂得尊卑之序。”
乔暮阳垂眸浅笑,侧步离开琴案,对着乔暮轩屈膝道,“乔氏暮阳给少夫郎请安。”
乔暮轩笑着,走到琴案后坐了下来,伸手拨了两下琴弦,“大哥,你我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呢,何必如此客气。”话虽如此,却不提“请起”二字。
乔暮阳依旧曲着膝,笑容得体地回道,“尊卑有别,礼不可废,暮阳一直谨记于心。”
“谨记?哈,对,大哥你确实谨记着。”乔暮轩双手猛地一按琴弦,发出“嗡——”地一声低鸣般的响声,冲到乔暮阳身前,紧紧掐住乔暮阳的双肩,五指如钩,仿佛想要抠进乔暮阳的骨肉里,“所以你挑唆着妻主,让她来对我说那样诛心的话!我刚刚失去了孩子啊,大哥,我刚刚失去了我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不是我挑唆的。”乔暮阳不挣扎,只是双足微微挪开了些,让自己可以站得更稳。
“是么?”乔暮轩勾着唇,双眼怒睁着,“有区别么?”
乔暮阳抬头,望着暮轩依旧稚嫩,却再不纯真的脸庞,怜悯又悲哀地垂下眸,这是他造的孽。“对不起,暮轩,我……确实对不起你。”
乔暮阳的话,让乔暮轩稍稍冷静了些,“是,你知道就好。”说着,手伸向乔暮阳的腹部。
乔暮阳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自己身前。
乔暮轩一愣,仰着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对,你是该怕我,你要知道,只要我在公爹面前说上一句话,你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乔暮轩满意地看到自他进来后,就一脸平静的乔暮阳,终于露出了惊惶的神情,“你求我啊,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愿意看在大哥你舐犊情深的份上,帮你一下。”
几乎在乔暮轩话音刚落的时候,乔暮阳便袍摆一撩,直直地跪了下来。
乔暮阳仰着头,看着笑容愈加开怀的暮轩,真诚而认真的祈求,“暮轩,我求你,放过我的孩子。”说着,弯下腰,把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砖上。
乔暮轩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大哥向来孤傲,如今表姐又独宠他,他以为大哥必然会因此宠爱恃宠而骄。那么他就可以利用他深得沈墨欢心的事实,在言语上一点一点击溃乔暮阳,然后看着乔暮阳艰难又深觉耻辱地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可事实与他所想相差太大,大到让他丝毫感受不到报复的快感。他收了笑,目若凝霜,勉为其难地蹲下身,捏着乔暮阳的肩膀,让他抬头,视线对上他的。倾过身,在乔暮阳耳边,如情人般呢喃低语,“不,大哥,我恨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更不会放过你的孩子。父亲说得没错,你,果然与你的父亲一般下/贱。你怎么配生下表姐的孩子?”说着站直身子,轻轻拍了拍膝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大哥,你就好好保重吧,暮轩先回去了。”
乔暮阳站起身,转身望着刚走到珠帘边上的乔暮轩,闭上眼,暗自一叹,再睁眼时,眸光如电,射向乔暮轩的背影。
乔暮阳昂首挺立,双手交叠盖在腹部,全然一副迎战的姿态,“暮轩,你记住,当我失去这个孩子之时,也会是你跌入地狱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乔暮轩推门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一脸凶恶地回头,彷如随时都能扑过来与他的敌人同归于尽一般,“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我毕竟是亲兄弟,你的秘密大哥必然会为你守口如瓶,只要……”乔暮阳抚着腹部,一脸慈祥地说道,“你保证这个孩子平安地出世。”
乔暮轩摔门而去,滔天的怒意之下,是一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
如珠心惊肉跳地与春迎、春柳冲进来,却是看到乔暮阳好端端的坐在琴案之后抚着琴,一派恬淡宁静。
三个人都愣了会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郎君,少夫郎他……”
乔暮阳拨动琴弦,一首佛乐叮咚流淌自乔暮阳轻揉慢捻的指尖,音色平静柔和,“没事,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如珠等人皆信以为真,不懂音律的三人,自然听不出,这悠远宁静的音符下,暗藏的心绪不宁。
是夜,东丹府胶河的一座画舫上。
顾元微执着茶杯,凭栏而立,把画舫内喧杂、*的一切统统置于身后,充耳不闻。
金瑞霖喝得半醉,被阿大扶着到画舫外头醒酒。
见到顾元微,大手大脚地在她肩头重重一拍,“好啊,你,我在里头喝得快不省人事了,你在这里凭栏远眺,好不自在。”
顾元微抿了口凉透的茶,把茶杯递给如宝,让她拿去换了,伸手扶了金瑞霖一把,“我向来就是个自在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金瑞霖眯起醉醺醺的凤眸,望着红澄澄的灯光下顾元微曲线柔和的侧脸, “启年,我当真羡慕你。”
顾元微好笑地回头,“羡慕我什么,我正烦着呢?”
“烦什么?”
顾元微耸耸肩,“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金瑞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趴在护栏上,直笑得起不了身,整个脸都埋在画舫灯笼照不到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