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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就好像从地里长出来似的,白雾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蓝、红交错的人影——而或许是因为蓝、红两种颜色的不同的穿透力形成了某种视觉差,在赵南北眼里,是先看见红裤子,再看见蓝上衣——这就更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了!
紧接着,犹如毫无预兆的火山爆发,“叛吼”轰然炸响,赵南北只觉耳根猛的一紧,似有一只大手,揪住自己的头皮,往上狠狠一扯,眼泪都差点儿扯出来了。
一片瘆人的怪啸中,一股汹涌的蓝红浪涛,冲出浓雾,向着二连的阵地,奔涌而来。
完全不同于之前那副慢慢腾腾的模样了!
赵南北脑子中冒出一个念头:这拨法国人,之前,恐怕根本就没有退回到山脚下!而是……一直埋伏在山腰!
“打!”排长暴喝。
赵南北听到老马低低的“哼”了一声:“没沉住气!太早了!”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老马了,刺耳的怪啸中,一大片狰狞的、模糊的面孔,不断的晃动,迅速的逼近,赵南北虽然浑身微微发抖,但是,严格的训练经已形成了本能,他依旧咬着“格格”打战的牙齿,努力通过缺口和准星寻找目标。
一个大个子法国兵在准星里一晃,赵南北扣动了扳机,“砰”!
一团白烟从枪口冒了出来,赵南北一边儿抽壳、退弹,一边儿瞪大了眼睛——我打中了没有?
透过白烟,大个子法国兵的身体,晃了一晃,停下了脚步。
赵南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倒!你倒是倒啊!
然而,只顿了一顿,大个子又重新迈开了步伐。
“操!”
赵南北咒骂了一声,微透一口气,略略调整一下呼吸,强迫自己不受其他的目标的压迫和诱惑,再次瞄准了这个大个子。
“砰!”
大个子的上身,以一个很难想象的角度,猛地向后一仰,接着,猝然跪了下来,然后,就以这种诡异的姿势,朝一旁慢慢儿的翻转过去,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一只大手攥紧了赵南北的心脏,然后,猛一下松开了,随着这一松之势,狂喜充溢了他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
我打中了!
我击毙了一个敌人!
一个……比我高一头不止的敌人!
突然间,赵南北就不发抖了,牙齿也不打战了,继狂喜充溢全身的,是一种近乎嗜血般的狰狞:
法国佬!他娘的!你放马过来吧!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赵南北右手边的沙袋,泥沙四溅,他下意识的一缩头,然后,抬起头,“呸呸”的往外吐溅进嘴里的沙土。
刚吐了一口,又一颗子弹击中了左前方的一棵树木,木屑飞迸,赵南北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嘴巴一阵发咸——嘴唇被木屑划破了。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运气不坏!没迸到眼睛!
好像割麦子似的,山坡上的法国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去,但是,他们进攻的力度,并未因此而减弱,蓝红交错的浪潮,愈涌愈近,透过硝烟的间隙,一张张满是油汗、血污的狰狞的面孔,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了!
赵南北已经不能够从容瞄准了,除了敌人愈逼愈近之外,四周弥漫的硝烟,也大大的妨碍了视线,只要有“活物”在准星里一晃,他就扣动扳机——“砰!”
四周的枪声震耳欲聋,但赵南北还是听到了隐约的异声——是从右手边传过来的——有人在哭?!
他扭过头去,真的有人在哭,是……“小老头”。
“小老头”满脸的泪水,他一边儿“呜呜”的呜咽着,一边儿瞄准、扣动扳机,“砰”一声,肩膀一颤,枪口一团烟雾腾起;紧接着,干净利落的扳开扳机护圈,拉开机匣,抽壳、退弹,然后,用早已被鼻涕眼泪浸透了的袖子擦一擦鼻子,瞄准,扣动扳机,“砰!”
这——
赵南北不晓得自己是啥感觉,微微摇了摇头,回过头来。
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十几米开外,一个法国兵端着枪,正在瞄准——不用说,瞄准的目标,就是自己!
正常的反应,本应立即矮下身去,但赵南北的反应,出乎他自己的意料——猛地直起身来,端起枪,心里大吼着:
看你快还是我快!
“砰!”“砰!”两声,同时响起。
一团血雾之中,法国兵的半边脸,猛地飞了出去。
同时,赵南北只觉得左耳边极尖锐的“日”了一声。
来不及庆幸或恐惧,他冒出的念头是:这么近!——法国佬怎么突然就杀到跟前了?
还有更近的——
眼角余光中,“小老头”的右手边,一个法国兵双手一撑,轻巧的翻上了石墙。
赵南北正要大喊,“小老头”左手将斯潘塞连珠枪一推,右手寒光一闪,已从腰间将刺刀拔了出来,猛扑过去。
法国兵往下一跳,刚刚好“小老头”刺刀上举,赵南北看的清楚,伴着激射的鲜血,刺刀尖儿从法国兵的后腰上透了出来。
法国兵沉重的身躯将“小老头”压倒在堑壕里,赵南北刚想过去帮忙,“小老头”已经从法国兵抽搐的身子下钻了出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回到战位上,抓过枪,还是一边儿哭,一边儿射击。
每一个能够行动的轩军士兵,都在疯狂的射击着。
石墙前,法国人的尸体,迅速的堆积起来。
好像有一堵巨大的、无形的墙壁横亘其间,最后这十几米,成了法军再也无法逾越的障碍。
法军终于开始后撤了。
看着退入浓雾的敌人以及石墙前横七竖八的尸体,阵地上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没有人欢呼——
几乎每一个士兵,都精疲力竭了。
一口气泄下来的赵南北,身体的各部位的感觉,开始敏锐起来了。
第一,他发觉自己的右手,酸的几乎抬不起来了,食指更是几乎无法伸直了。
扣扳机,开、合扳机护圈,拉机匣,这些动作,都是右手来完成的,其中,开、合扳机护圈和拉机匣,都是要费些气力的动作,这样的动作,连续做个十次、八次,气力略小些的,手就酸了;连续做上个百八十次,而且,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形下,则即便身强体健,那也是够叫人受的。
第二,左边儿脸,怎么凉飕飕的?
赵南北摸了一把,一看,吓一跳,一手黑乎乎的血!
血也就罢了,怎么……黑乎乎的?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他还是不由自主“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老马过来,一个个检查班里士兵的伤势,赵南北是第一个。
“没事儿!”老马呵呵一笑,“就是擦破点儿皮儿!子弹贴着耳朵尖儿飞过去的——你小子命大,必有后福!”
顿一顿,“就是这个耳朵尖儿……嘿嘿!从今往后,大约‘尖儿’不起来喽!——大约得留个小坑!不过,没事儿!只要你媳妇儿不嫌弃你,就没事儿!”
赵南北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嗫嚅了一下,“班长,我这个血,咋是……黑的?”
“屁个黑!”老马啐了一口,“谁的血是黑的?那是硝烟!你看看,哪个人的脸上、手上不是黑的?”
赵南北左右一看,还真是——包括老马。
他的脸红了。
当然,看不出来——都是黑的嘛。
三班几乎人人都挂了彩,不过,没有重伤,更没有阵亡的。
但这只是三班运气好——或者,多少占了位处阵地最西端的便宜——法国人的这一次进攻,虽然被打退了,但我军付出的代价,其实相当的大,单是紧挨着三班的二班,就阵亡一人,重伤一人,整个二排,阵亡四人,重伤五人。
“得,”老马说道,“伤都不重,咱们就自己个儿包扎吧!医护兵在那边儿忙着,得好一阵子才能过来呢!注意清除伤口污物,别感染了!”
顿一顿,“我得赶紧去找连长——哦,找排长,然后去找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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