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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自查塔努加进军亚特兰大这一段时间,大洋彼岸的国内,政局颇有反复。
回乱愈炽,捻乱难靖。
起于同治元年的陕甘回乱,迄今已经愈演愈烈,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省份遍地烽火,中原和新疆的交通完全断绝了。
非只如此,新疆受陕甘回乱的影响,也出现了变乱。库车、和田、喀什、吐鲁番等地先后竖起叛旗,当地清军孤悬西域,苦苦支撑。
而朝廷连陕甘的乱局都收拾不了,新疆更是鞭长莫及了。
当时负责督剿陕甘回乱的钦差大臣是胜保。
胜保此人,本就是眼睛长在头顶的人物,辛酉政变,他接到关卓凡密报,统兵入卫,胁迫肃顺,自以为立下旋转乾坤、擎天保驾的盖世功勋,更是全然目空一切了。
恭王固然不在他眼中,就是太后、皇帝,在胜保看来,也不过是受他的恩泽的孤儿寡妇。
慈禧曾告诫关卓凡“不可学年羹尧”,关卓凡是绝不会学年羹尧的——哪有难么傻呀。但不知为何,胜保生平最爱学的一个人,就是这位被宪宗皇帝逼得一根索子吊死了自己的年大将军。
胜保督军入陕,精力不是放在早日平定乱局上,成日价最大兴趣,乃是模仿年羹尧之所作所为。
他对品级相同的陕西、河南巡抚行文,不用平行的“咨”,而用上临下的“札”。幕中的老夫子相劝,胜保振振有辞:“钦差大臣就是大将军。大将军节制防区内文武百官,对督抚行文,照例用‘札’。不论品级。”
这就是年羹尧当年的做派。
胜保和一位副都统在军务上发生争执,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却勃然大怒,喝令左右拉这个副都统下去重打军棍。副都统抗声说道:你我同为二品,如何打得我?胜保大声道:我乃钦差大臣。莫说打你军棍,砍你的脑袋都可以!
副都统到底挨了一顿好打,不良于行,指挥不了军务,只好送回北京。朝野上下,惊骇莫名。
这也是年羹尧的做派。
胜保吃饭。叫做“传膳”,而且仿得非常地道,每样菜一式两份,吃得高兴,动不动“传谕”,赏某亲兵一碗。赏某文案一碗。
这还是年羹尧的做派。
有一次,说韭黄不新鲜,居然杀掉了做这个菜的厨子。
韭黄新不新鲜没人知道,但口味不对、杀掉厨子这种事情,年羹尧也是做过的。
胜保举人出身,通识翰墨,喜欢自己起草奏折。但事情坏也坏在这上面。他的奏折。最爱用两句话,一句是引汉周亚夫壁细柳故事,“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一句是,“‘阃以外将军治之’,非朝廷所能遥制”。
这种话,偶尔说上一句半句也就罢了,他翻来覆去地念叨,为人君者,气度再广也受不了。
胜保是忘了周亚夫和年羹尧怎么死的了。
如果胜保真能打胜仗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入陕之后,毫无作为,凡有接战,无不败绩,人送花名“败保”。
另外。胜保渔色、侵饷,也是劣迹斑斑。
按照清制,是不可以携带家眷随军的,但胜保随军的妾侍居然有三十多个!
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姓吕,原是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的妻子。
当年陈玉成穷无所归,投奔寿州练总苗沛霖。苗沛霖素在朝廷和洪杨之间摇摆,见大局不利洪杨,便把陈玉成缚送和他素有结交的胜保。胜保天上掉馅饼,不但成就擒获长毛第一勇将之功,还就手接受了陈玉成天姿国色的妻子,双喜临门。
至于侵饷,也是胜保的爱好。他既喜欢对督抚用“札”,和人家的关系自然好不了。各省“协饷”常常不能按时收到,军用已是异常匮乏。他个人享用,偏又挥霍无度,有一点军费到手,必先花个河干水落。于是属下官兵,饥寒交迫,离心离德。
地方督抚、翰詹科道乃弹章交上。
有人参他“观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见”,有人以为“回捻纤芥之疾,粤寇亦不过肢体之患,唯胜保为心腹大患”。
最有杀气的一个奏章:“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诛焉’,况一胜保乎?”
胜保是绝对不能再呆在这个钦差大臣的位子上了,不说别的,他在陕甘一天,贼势便嚣张一天。此时的慈禧和恭王,还念着胜保祺祥政变中的功劳,想把他调入京中,让他在兵部尚书和内务府大臣这两个位子中选一个。
兵部尚书自然比较威风,但内务府堂官却是油水丰厚,胜保奢靡成性,可以用以维持他平日的使费。
两宫和议政王对胜保,算是苦心孤诣、仁至义尽了。
谁知胜保暴跳如雷,他致信曹毓瑛:“欲缚保者,可即执付司寇,何庸以言为饵?惟记辛酉间事,非保则诸公何以有今?”
不知道他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真以为朝廷要把他骗进京里治罪,还是故意讥讽,总之这封直斥两宫、恭王和军机全班忘恩负义的信,让慈禧和恭王都对他动了杀机。
但处理胜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度并不在胜保本身。胜保虽说统兵一方,但御下无方,下面的人不会真为他卖命,是没有兵变之虞的。
难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一个是苗霈霖,前面已经说过了。
一个是李世忠,此人原是捻军悍将,为胜保招降,和胜保之间恩义联结,情形仿佛苗霈霖。
这两人现都手握重兵,占据要津,不能把他们逼反了。
但文祥、曹毓瑛等人商量后认为,苗、李并非真正义气之人,见风使舵而已。只要朝廷温言抚慰,让他们确信,拿办胜保不是针对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异动。
真正的难度在第三个人身上:关卓凡。
关卓凡出身胜保军中,还和胜保有亲戚关系,平日里是叫胜保“四叔”的,两家走动得也很频繁。
拿办胜保,一定要事先取得关卓凡的谅解,不然他统兵异国,一定会觉心寒。
关卓凡肯定是识大体的,但两宫、恭王、军机有一个共识:除此之外,关卓凡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极重恩义,不论他“谅解”与否,对自己的“胜四叔”获罪,心里都会很不好受。
胜保胡作非为,两宫和恭王一直优容,除了念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正带着轩军在美国拼命的关卓凡。
即便关卓凡可以“谅解”,又如何同他联系沟通呢?直接为此事下旨打电报去美国是不可以的,那等于硬逼关卓凡低头,会影响军心的。
实在是一件头痛的事。
但此事又不可以拖得太久,不然,陕甘糜烂,会愈加不可收拾。
还有一件大头痛事,捻乱。
捻匪在湖北、安徽、河南、山东一带窜扰,朝廷一堆宿将名臣又追有围,始终不得竟功。现在匪情颇有复张之势,前些日子,甚至逼近了直隶。
还有一个极可虑处。捻匪分成了东捻、西捻两支,西捻明显是想西向和回匪勾连,如果真让捻回合流,那么西北中原乱成一片,局势一旦恶化,地近京畿,祸不可测,其险不在洪杨之下。
两宫每一思及此事,便觉食不下咽。
捻匪迟迟不能敕平,太后和几位军机的看法是相同的,根子出在总揽剿捻的僧王身上。
僧王虽然既善战也愿战,但为人太过骄傲,听不得不同的意见。他的部下久战无功,已有暮气,军纪变得十分败坏,很招鄂、豫、皖、鲁几省百姓的厌恶,因此时胜时败,收不得功。
最重要的是,他的战法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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