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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招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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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伏天,便是秋凉。这京城虽地处北方,可盛夏的天气也是够热的。不少宫里的人老家都是盛京的,盛京地处东北,夏日里凉快多了。哪里受得过这个炎热?如今一入了秋,天是高远了些,云也淡了,那暖阳虽仍明晃晃的,可却一点不热人。

    昨儿个晚上从亥时起,屋外便下起了潇潇秋雨。这一夜竟是未停。云惠胖,怕热,晚上都叫半开着窗子睡。也不知是雨意清冷还是怎的,睡梦中云惠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当晚值夜的是秋染,听见小主唤自己忙掌灯走向床边。

    “小主怎么醒了?”

    云惠微微侧身,见屋内仍是烛火摇曳,窗纸上芭蕉影子随风摆着,便知天还没有亮。她抚了抚心口,喃喃自语道:“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几更天了?”

    “才过了二更。”

    “哦,去把轩窗关了去。秋凉了,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就不必晚上开着了。”

    “是,奴婢这就去关。”

    入了秋,这偌大的皇宫就更显得高墙围绕,倍觉冷清了。云惠抚了抚垂在肩上的头发,又长了些,近日睡得不好,人也渐消瘦了些。从二百斤下来,跨入了一百多斤的序列,同旁人比,虽还是偏胖,不过身子已经轻快多了,不似以前那般走几步路就喘几口,连翻个身都难。

    近日宫外发生了一件大事:赫舍里索尼过世了。这意味着四大辅政大臣中,只剩下苏克沙哈一人支持康熙。宫里的风向微微发生了变化,各人嘴上虽不说吧,可谁都看出来皇上同皇后娘娘面儿相敬如宾,实际上却不十分亲近。没了索尼这么一个大支撑,虽说还有叔父索额图,可到底底气上不如以前了。

    相比之下,一个从前不那么扎眼的次要人物渐渐显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淑妃钮祜禄氏。四大辅政大臣只剩下三个: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前两个势同水火,遏必隆却是中立党,无论皇上怎么待他好,选他女儿做妃子,还不是庶妃;还是鳌拜党怎么拉拢,他都不买账。人前人后一副中庸的样子,是是是,好好好。

    就是这样一个哪边都不站的辅政大臣,反倒在党政中巧妙地避开了风口浪尖。一比一的情况下,是不是该拉拢一下那个“三”?

    于是先前在宫里同她阿玛一样为人处事中庸,什么也不肯冒头的淑妃,近日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广大群众的高度关注。皇上会不会为了拉拢遏必隆,而封淑妃一个贵妃?甚至皇贵妃?

    赫舍里索尼过世之前,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去了一趟相爷府。索尼临终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效仿先帝十四岁亲政,如今自己这个首辅大臣走了,皇上也长大了,也该把处理政要的权利归还到皇上手中了。

    这么一句话,无疑触动了鳌拜党的利益。苏克沙哈却趁机支持皇上了。只不过反鳌拜党们为料到一件事情,就是鳌拜实在是太过嚣张了。在前几日的朝堂之上,与康熙一言不合,竟然走上前去,扼住了康熙的手臂。

    这个可怜的小皇帝,才十四岁,当着文武百官人的面,就真的只剩下:可怜的小皇帝五个字了。

    朝堂上的事,后宫里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些。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自打这件事以来,皇帝就一直留宿在南书房,至今没有踏入后宫半步。

    至于皇后那边是怎么安慰、怎么表体贴温柔大方的,云惠不管,她也没那个心思去做自己这个身份不该瞎表现的事情。

    她这样的性子,让宫里的奴才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怕就怕遇上的主子是个什么时候都爱出风头的,还胆儿大。比方说庄仪苑的宜贵人,当真就顶着旁人不敢触的高压线,去南书房给万岁爷送了一碗败火的荷叶莲子羹。

    人家皇上现在不是气得上火,而是给鳌拜打击的清心寡欲唉。送这么一碗荷叶莲子羹,你是几个意思?秋凉了,又不是三伏天,需要解暑吗?莫要跟那个臣子一般见识了,消消气,可这不等于揭了皇帝的伤疤,告诉他自己知道他在朝堂上受气了吗?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家越不想提什么,你还往前去凑。

    这也就算了。

    平日里李德全也晓得宜贵人颇得万岁爷宠爱,这么些天了,除了苏麻喇姑大姑姑敢来同万岁爷说上几句话,连皇后来过一两回都被客气地请回去了。若是宜贵人小主能让万岁爷开心起来,也是不错的。

    反正不过是一碗羹汤嘛。仗着胆子,给康熙端了过去。

    康熙看了那碗汤,听说是庄仪苑送来的,也没多想,只十分淡淡地摆了摆手。这个时候本就想吃有滋有味的东西,谁还想喝这个?

    就给撤下去了。

    哪知这位小主子好死不死竟然亲自来了,人家不是撑个伞站在殿外,我见犹怜状,遥遥望着南书房,直到站成一块望夫石。人家是直接硬闯,摆出一脸焦急和心疼的样子,“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你这样,可知臣妾心中有多担忧和心疼?”

    康熙正无心看书,脱了龙靴,高翘着腿在炕上烦心,一见郭络罗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自己眼面前。之前还不怪她多事,现在可真就生气了。

    当即下令,把李德全一干没拦住宜贵人进殿的当班太监,全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这么一打,无疑是打了宜贵人的脸。平日里这么宠爱自己的皇上,今天竟然要赶自己走。郭络罗氏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康熙这回是真怒了,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一人,怎么现在还要自己教吗?是不是恃宠而骄?他也没有责骂郭络罗氏,只叫人把宜贵人送回去,好生待着,莫要乱跑。

    此时此刻,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任何人看他都像是在看笑话二字。

    一个帝王,如同傀儡一般,在朝堂上竟然被一个大臣扼住手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经百战,如猛虎一般,抓住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简直跟拎小鸡子似的。这人丢的,真不是一点点的大。

    虽然人人都晓得鳌拜不是好东西,他狠,他黑心,他利欲熏心,可这么以来,人们不但知道鳌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不是东西多了,还知道了这个皇帝也比想象中的要弱小。孤儿寡母的,还是好欺负不是?

    太皇太后做主,杀了苏克沙哈,以向鳌拜示好。

    当皇帝当成这样,还有什么当下去的意义?他是真倦了,这才当了六年的皇帝,他就已经当够了。或许皇阿玛当初想出家时,也是这样一个心思。

    再加上宜贵人自作聪明的这么一闹,他是彻底烦了。索性将手边的几本书全部打翻在地上,还不许下人去捡起来。就这么大喇喇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听人说话。

    皇阿玛比他有幸,皇阿玛有董鄂妃。可他自己呢?他不想去见皇后,一进咸福宫,二人如见客般的寒暄客套,无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桩政治婚姻之间的利益钩挂。他看得出她不那么悦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赫舍里氏从来不会为了他多擦一分胭脂,多花一分心思戴什么别致的钗和珠花。

    “皇上来了。”

    “臣妾恭送皇上。”

    人家有家底子,不怕你冷落,不是不屑于争宠,是人家根本就不去争,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至于你玄烨,我爷爷已经帮你到这里了。

    比起郭络罗氏每一颦一笑都透露着算计。他更爱和纳兰氏待在一起。她同皇后一样没什么想争的,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在他身上去博他一笑,与皇后不同的是,皇后是认了这辈子和他绑在一块儿的命,得过且过一天是一天。而她是真正在这后宫过她自己的日子。

    今儿盘算着吃些什么,明儿担忧自己胖了,对身子不好,容颜也不好看,得减掉一些;有吃的还不算,还得做一些别人吃不到的新鲜花样;下过雨了,做个鱼竿钓鱼。你冷淡她时,她也不恼;你对她好时,她也不骄。

    她在这深宫里,盘算着自己的小日子,不为纳兰家的荣耀,不为哥哥的前程,不为皇上的荣宠。她都是为了她自己而活。

    这样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羡慕的。

    叫既来之则安之。

    听说了郭络罗氏去南书房被送回去的事,宫里无不私底下议论纷纷。就连皇后都不免“高看”她一眼了,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做得,也是够胆儿大的了。

    云惠对郭络罗氏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值得她去落井下石。况且依着这么一闹,皇上也只是打了奴才,没罚她的举动,可见皇上内心里还是挂念几分平日里的情分的。

    她可没那个胆子去触霉头。小玄子不来的这几天日子,她过得反倒自在。反正他是康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入秋了,就可以吃些暖和的热菜了。

    她爱吃辣,爱吃鱼。便让御膳房的人择了一条三斤重的清江鱼,用棍子从鱼嘴串了,用烤鸭子的法子,把鱼给烤了。

    御膳房的张江“嘿”了一声,阖宫上下都战战兢兢的,一来不晓得哪天万岁爷的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来了;二来,这鳌拜竟然能做出这等事,到底是多大的权势?说句大不敬的话,哪一天万一要是来个逼宫……那可不是人人自危了?

    可这位惠小主,人家还有心思变着法儿地吃鱼呢。还要烤着吃,也就她能如此心宽。

    张江就把那鱼烤好后,盛在一个涮锅子用的大铁盘子里,再浇上熬好的浓辣汤,都是切得一指多长的红尖椒。为了提香气,这辣子还有青椒、朝天椒、蜀地的藤嘴椒,办上芫荽,白菜,茼蒿,藕片、木耳、豆角、蒜蓉、黄瓜丝、萝卜丝、豆腐皮。

    延禧宫还要了一大盘辣炒蛤蜊,温一壶不醉人的甜米酒。

    光从这点看,这位惠主子以后会前途无量的。民以食为天,吃,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品性。也算看过宫里大大小小各位主子传膳的张江深觉,能吃是福,战战兢兢不敢吃,谨慎甚微的主子占了大多说;什么贵、什么好、什么折腾人的主子总有那么几个;可知道自己究竟想吃什么的,才是能走得远的主儿。

    张江派人把这一大盘子烤鱼给延禧宫赶紧地送了过去。

    鱼送来了,一道南书房的口谕也随之传了过来。

    李德全养着伤,来传话的上回喊云惠去御花园和皇帝见面的那个小太监,说皇上看书看倦了,还想看上回曹公子给讲的宋朝故事。

    云惠傻了眼,这个节骨眼上,连皇后的不见、宜贵人都给撵走了,派个人来她宫里给传话,这不是给她招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