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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仪驾鼓吹的簇拥下,章越等众进士来到了大庆殿,殿前左右设有钟楼。
太史局的保章正每日测验刻漏,每过一个时辰,即执牙牌入奏。
平日大典礼时,天子会在此斋宿,每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也在此殿。
在大庆殿前,即可看到雄伟的宣德楼了。
这里是皇宫的正南。
宣德楼列有五门,门上皆饰金钉朱漆,壁皆砖石所砌,并镌镂龙凤飞云之状。
至于宣德楼更是雕甍画栋,峻桷层榱,并覆以琉璃瓦。两旁的朵楼呈曲尺之状,都以朱栏彩槛饰之。
如今开封府知府唐介正在宣德楼门楼中央的御道上,左右都是开封府官差。他们正迎候着黄榜与众进士们。
对于唐介,章越自是早有耳闻。
宋仁宗曾打算给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封节度使,此事惹恼了包拯,唐介为首的知谏院官员,纷纷反对说不可。
宋仁宗开始很生气,后来找唐介商量,如今节度使就是粗官(没实权),你们有什么好争。
唐介当殿怼之,太祖,太宗也曾为节度使。
宋仁宗哑口无言,不过还是给张尧佐加宣徽使之职,唐介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宋仁宗说,这事宰相(文彦博)也同意了,你就不要讲了。
唐介弹劾文彦博,说他曾送蜀锦巴结过张贵妃,要他罢相。
另一个御史吴奎曾打算与唐介一起上疏弹劾,但看见他连宰相文彦博也弹劾,这可是将事闹大了,吴奎见势不好打算收手。
唐介索性连吴奎一起弹劾了说此人表里观望,不是好人。
宋仁宗见过一根筋的,也没见过如此一根筋的,于是要将唐介贬官,唐介说我死不怕还怕贬官不成。
结果文彦博因此罢相了,唐介也因此被贬。
但宋仁宗后悔了,不仅让唐介回来,还一直升他的官,如今官至开封府知府。
面对‘以直声动于天下’的唐介,不得不说众进士们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此刻唐介倒没有板着脸,一旁官吏给章越及众进士们奉上簪花。
对于簪花章越不太喜欢,感觉有点像拿破仑喜欢穿丝袜,在当时确实是时尚,甚至连后来的皇帝宋徽宗也尤其喜欢簪花。
不过章越还是心底接受不了。
不仅章越如此直男,司马光中进士时,也不想戴簪花,但是天子所赐,左右劝说了一番司马光方才戴上。同为好基友的王安石,虽然整天不洗澡,也不反对簪花,否则就没有四相簪花的佳话了。
总之司马光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包拯敬酒时,司马光开始不喝最后勉强喝了一杯。
天子让他当起居官,司马光也推辞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赴任了。
见了簪花,章越推却道:“吾不戴矣。”
唐介道:“状元御街夸官岂有不簪花的道理?”
一旁王陟臣开口道:“状元公不簪花,我等如何敢簪花。”
章越默然一阵道:“也罢。”
最后章越官帽上左右各是簪花,其余进士也一并簪花。
唐朝是探花采摘花而戴,明朝是状元簪花,宋朝则是大家都要簪花。
宣德门下立着三块上马石,三匹神骏的御马由禁军牵着立在上马石旁。
“请状元公上马!”唐介拱手言道。
章越称谢一声,骑马之事他偶尔为之,平日在射圃习射,也谈不上是文弱书生一枚。
章越当即上马,见他人戴好花后,自己偷偷将帽上两朵簪花取了下来,再催骑出了宣德门。
唐介见此一愣,待要阻止已是晚了,目送道:“此状元公倒也是个执拗人。”
七驺金吾卫在前开道,仪驾鼓吹跟上。
汴京御街从宣德门直通南薰门,众进士们中进士后先要感谢皇帝,再感谢圣人,故而出宣德门后要沿着御街至南熏门旁的国子监拜谒先圣。
这条路也是御街夸官的由来了。
此刻御街上挤了无数百姓,竞睹状元的风采。
诗云,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吴家的车驾正从左掖门回府。
路过御街却为禁军所封进退不得。
如今马车里李太君脸都要气青了,对着两个儿媳妇范氏,王氏是一脸没有好脸色。
方才在高台之上。
曹皇后问章越可曾婚配时,竟无一人出面答话。李太君本指着作为保山的欧阳修妻子薛氏出面,哪知对方居然一言不发。
最后在高台上,不了了之。
唱名之后,这些官宦女眷在高台上闲聊。
李太君竟也听得许多闲言碎语,先是亲家公范镇要在省试时将章越罢落,之后是另一个亲家公王安石力争不让章越得状元。
李太君深深地感叹,吴家真是何德何能,攀上了这样两门好亲事。
见李太君震怒之色,王氏也罢了,反正她平日就不得宠,但范氏就不同了。
范氏忐忑不安,李太君对她道:“如今家里事也多了,你就不必这般操劳,你将管家钥匙给了十七,让她操劳些日子,不然以后嫁人如何能操持一府。”
“还有你堂弟,上次求的漕运的差事也停一停,近来出了不少差错,官家说不准会严以治下。你堂弟去了怕是讨不了好,我寻思着去西夏送冬衣这差事可以安排,回头告诉你堂弟一句。”
范氏身子发抖,堂弟也罢了,自己方掌家不过月余,即给罢了,家里的下人会如何看自己?日后还服不服她?
十七娘与范氏素来交好,不忍道:“娘,嫂嫂这月余主持中馈,家中上上下下都说好,还拿出压箱钱给府里翻修的庭轩,女儿难以服众,更做不到如嫂嫂这般好。”
范氏闻言感激地看了十七娘一眼。
李太君温言道:“我也只是让你多历练历练,日后掌家时候心底也有个方寸。”
“娘亲,其实章三郎君也非高门大族,自也不用养那么多仆役伺候,故也没什么家事需打理。今日我听皇后娘娘与晏太君谈及本朝寒门出状元的佳话,若在高台上有人言语,章三郎君早与咱们吴家定亲,或就要令皇后娘娘难堪了。”
李太君闻言心底大悦,然后道:“章三郎君是中了进士后才与我们定亲,外人怎么传也无妨。当初我相中章三郎君就是看在他出身寒族,没有富贵人家的习气,家中亲戚也简单,日后断然不会薄待于你,没料到他如今竟成了状元郎。”
十七娘道:“女儿多谢娘的静心安排。”
李太君笑着对十七娘道:“其实嫁人啊,什么家世好,差事好,相貌好,都不如待你好。”
李太君还要再说,却见一旁马车停下,来人禀告说是欧阳修的夫人薛氏看到了吴家马车在此,闻讯特来打招呼。
原来欧阳家的马车也被堵在这里。
李太君闻言点了点头。
两家车马当街并列,两位夫人隔着车帘相谈。
十七娘,范氏猜到必是说章吴的婚事,也不便旁听一并下了马车。这时锣鼓声响起,众进士们御街夸官的长队恰好才离了宣德门不远。
十七娘,范氏不免夹着人群之中,二人都戴着帷帽。
顿见御街两旁都是站满了百姓,临街的酒楼铺子也是站满人了。
不少闺阁女子也是出门看这进士夸官御街之景。沿着御街官宦人家的看街楼上,女子们也是卷起了垂帘,抛开了女子的矜持,遥看此景。
“今年的状元郎是谁啊?”
“来了不就知道了。”
“若是七八十岁的老头,也好生没趣。”
众女子们七嘴八舌地言道。
十七娘站在一旁,范氏手指着左右旁观的女眷笑道:“来看章三郎君的人,还真不少。”
十七娘微微垂下头,然后道:“早知如此,以后就不帮你解围了。”
范氏失笑道:“好好,是我不对,咱们看着快要来了。”
说这范氏挽起十七娘的手臂,却听左右人道:“来了,来了!”
“状元公来了。”
“真是好俊俏的郎君。”
但闻鼓吹声愈发近了,街上的男男女女都涌上前去,并都踮起脚尖去看,倒是将十七娘与范氏拦在了外头。
十七娘与范氏自持身份,自不会与旁人去挤,索性退至一旁细语。
远远只望得一张黄伞盖子来了,左右旌旗飞舞,其余人看不见,却见七名金吾卫策马经过后,一位绿袍的少年郎君,也不簪花,骑着大马朝此行来……
顿时十七娘的目光就定在了对方身上。
章越骑在马上,却见满街百姓看来,此刻心情自不用言语,不少路人都向他招手,连看街楼上的大户人家女子,也纷纷将鬓角的簪花抛下。
章越策马回顾看了黄履一眼,想起殿试自己也是路过御街为看街楼上女子青睐之事。
如今黄履也在进士人群中,跟在自己身后。
从御街走来,沿途之上,不少高中进士的亲友,上前拉住对方手的垂泪相语。那些高中的进士也不顾行进中的队伍,当街磕头答谢多年的抚育之恩。
章越看到这里,倒有些触动,在人群里张望了一番。
哪知他在一处铺子下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章越当即勒停御马,从上跳下,直奔人群之中。
一旁的开封府官差及开道的禁军都看呆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众目睽睽之下,状元公这是作啥?
但见章越走到人群中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前,将兜里的两朵御赐簪花塞进了对方手中道了句。
“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