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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上回我们说过,宫里的一位老太妃病了,那么,这一回,老太妃就薨(皇妃之死叫薨)了,有爵位的人这时都要进宫守灵。皇上下令:平民百姓家三个月内不许举办婚礼;有爵位的一年内不能举办任何形式的宴会。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贾蓉的后老婆许氏每天入宫参加祭祀活动,下午两点以后才能回家。这样,连停灵到埋葬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于是,宁荣两府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有职务的都要出差了,家里没有主事的不行。会议一致通过,让尤氏给皇帝请产假,帮助处理两府事务;委派薛姨妈搬到园子里暂住,照管所有的姑娘丫鬟。李纨照看宝琴,薛姨妈暂时搬到馆,照顾黛玉的饮食用药。黛玉感激不尽,也跟着宝钗一起叫娘,叫宝钗姐姐、宝琴妹妹,俨然像一家人一样的亲热。
贾母对此非常满意放心。
尤氏虽然天天过来,也不过是点点卯,不敢随便发号施令。
这样,荣国府就显得比较乱了:仆人们有跟着入宫的,有在宫外处理事务的,有趁机捞钱的,还有借机偷懒的。荣府里只有赖大和几个管事的照管着,赖大最得力的助手都跟着出差了,身边都是些新手,业务不熟练,或这样、或那样,总之各种的乱。
皇上说了,一年不许唱戏,那些家里有戏班子的官宦家,就把戏班子解散了。也就是说,皇宫里死个皇太妃、皇妃什么的,唱戏的就要下岗一年,这真是:学戏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尤氏请示王夫人:“咱们也解散了戏班子吧。这些女孩子都是买来的,既然不让唱戏,那么留着当使唤丫头也不错。只让那些教唱戏的老师走就行了。”
王夫人说:“不如这样,她们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因养活不起了才卖的。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不如给她们几两银子,让她们各自回家吧。有不愿意走的,就留下来使唤。”
尤氏让财务室给每位老师发了八两银子当路费,让她们自寻出路。把十二个女孩子叫来当面问了,竟然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有的怕再一次被卖;有的父母双亡;也有恋着这里好的,只走了四五个人。
贾母把这些女孩子重新分配了:
文官——给自己。
芳官——给宝玉。
蕊官——给宝钗。
藕官——给黛玉。
葵官——给湘云。
豆官——给宝琴。
艾官——给探春。
茄官——给尤氏。
这些“官”们进了大观园,就像鸟儿出笼一样,每天在园中游玩、嬉戏。众人都知道这些女孩子不会做针线活,也不责备她们。不过,有几个懂事的,也还是学些女红。
这一天,朝中有祭祀活动,贾母五更天就去了。先在休息的地方吃了点心,然后入朝,又到休息地吃完早饭,然后又入朝,直到吃完晚饭才回到家。
荣府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大官的家庙,房屋多且干净,家庙分为东西两院,荣府租赁了东院;北静王府租赁了西院。两家是朋友,进进出出的都相互照应着。
贾母、王夫人出差,不能把所有的婆子、媳妇、丫鬟都带在身边,于是,那些“留守”的女人们就都来大观园里游玩。再加上解散的戏班子成员,园子里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人。
原戏班子成员因专心练戏,老师对这些女孩子很少进行思想教育,所以,这些“官”们或心高气傲、或仗势欺人、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各种的不安份。
转眼到了清明节,贾琏备好了祭祀用品,带领贾环、贾兰、贾琮三人去铁槛寺祭祀。贾蓉也带着同族里的几个人去了。
宝玉因还未痊愈,就留了下来。
袭人:“天气这么好,你出去走走吧。”
宝玉就拄了一根拐,趿拉着鞋子,出了怡红院。园子里一派繁荣景象,自从承包了各项农活,婆子们的积极性提高了,有修竹子的;有栽花的;还有种豆的。姑娘们也不闲着,香菱、湘云、宝琴还有一群丫鬟坐在山石上看着她们取乐玩。
湘云看见宝玉,笑道:“快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来接林妹妹的。”
众人都笑了,宝玉红了脸,说:“人家病中说的话你也拿来取笑。”
湘云:“你也太个性了,长病也这么与众不同。这里风大,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宝玉正好想去看黛玉,就跟她们告辞了,慢慢往沁芳桥那边走去。一路上,杨柳依依、落花纷飞,山石后的一棵杏树,花已全落,树上结满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想:病了几天,竟然错过了花期,不知不觉,已经“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宝玉仰望着满树的杏子感慨万千:转眼,邢岫烟已订婚,再过几年,也是“绿树成荫子满枝”了。再几年,乌黑的长发也会白发苍苍,娇美的容颜也变的不堪入目了。想到这里,宝玉对着杏树潸然泪下。正独自伤心呢,一只雀儿落到了枝上,吱吱喳喳乱叫。宝玉的呆毛病又犯了:这只雀儿肯定在开花的时候来过,现在见花儿都落了,也在悲伤的啼哭呢。不知道明年杏花再开的时候,这个雀儿记不记得回来呢!
正胡思乱想呢,忽然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宝玉吓了一跳。只听有人骂道:“藕官,你要死吗,怎么在这里烧纸钱?我回奶奶去,小心你的屁屁。”
宝玉转过山石,只见藕官满面泪痕,守着一堆纸灰流泪呢。
宝玉:“你在给谁烧纸?快别在这里烧了。你写上名字,我打发小厮们去外面烧。”
宝玉问了好几声,藕官就是不说话。
忽然一个婆子恶狠狠地走来拉藕官:“我已经回了奶奶了,奶奶气的不得了。”藕官想摆脱婆子的手,婆子说:“我说你们别高兴的过了头,这里是什么地方,连我们的爷都知道守规矩,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跑来胡闹!怕也没用,快跟我走!”
宝玉:“她没烧纸,是林妹妹让她烧的写烂了的字纸。你没看清楚,告错了状。”
藕官正没主意,见宝玉帮她,也硬着嘴说:“我烧的是林姑娘的字纸。”
那婆子从纸灰里拣了两块没烧透的纸,说道:“好吧。你有权保持沉默,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宝玉作为你的证人。但是,我想说的是,证据掌握在我的手中。走吧,见奶奶去!”说完,拉了袖子,拽着就走。
宝玉拉住藕官,用拐杖敲开婆子的手,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跟我要纸钱,还必须一个生人替我烧,这样我的病才能好的快。所以我去请了这白纸,跟林妹妹借了她来帮忙。本来天机不可泄露,这会子,都让你给冲了!你还要告她,只管去,等老太太来了,我就说你故意来冲的,想保佑我早死。”
那婆子听了,忙陪笑央告宝玉:“我不知道情况,二爷要是回了老太太,我的人生岂不是完了。我现在回奶奶去,就说二爷祭花神,我看错了!”
婆子走了,宝玉问藕官:“你到底为谁烧纸?”
藕官为了感谢刚才宝玉挺身而出救自己,便含泪说:“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和宝姑娘的蕊官,别人都不知道,你回去问芳官吧。”说完,挥泪而去。
宝玉慢慢踱到馆,见黛玉比以前更瘦了,问了问,最近咳得不那么厉害了。黛玉看到宝玉也瘦了不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二人说了不一会话,黛玉就催着宝玉回家休息。
宝玉只得回来。
本想问芳官,藕官给谁烧的纸,无奈,芳官很忙。先是跟香菱、湘云聊天,后又跟着干娘去洗头。
芳官的干娘先让亲生女儿洗了才叫芳官洗。芳官不高兴,说她干娘偏心:“把你女儿洗剩的水给我洗,我每月的工资你拿着,沾我的光不说,还欺负人!”
她干娘恼羞成怒:“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们都说戏子没一个好东西!这一点屄崽子,就挑五挑六,咸屄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此乃曹雪芹原骂,不想看的同志请忽略)
袭人派人去劝架:“大家都安静些,老太太不在,更应该规规矩矩的才是。”
晴雯:“我觉得是芳官不对,有点狂妄自大。”
袭人:“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不公平,小的又太厉害。”
宝玉总结:“不怨芳官。古人曰:‘物不平则鸣’,她身边没个亲人,赚了她的钱,又作践她,难怪她要反抗了。”又对袭人说:“她每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了钱照看她吧。”
袭人:“要照看她就照看她吧,我不差那几个钱,那不是没事找骂吗?”说完,回屋拿了一瓶洗发水和香皂,叫一个婆子给芳官送去,叫她重新洗,不要再闹了。
她干娘更加羞愧了,说:“没良心,瞎掰!”说完,在芳官身上拍打了几下,把芳官打哭了。
宝玉走出去,袭人拉住他:“我去说。”晴雯:“还是我来吧。”
晴雯指着她干娘:“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了。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给了,你还有脸揍她。”
那婆子也不示弱:“一日叫娘,终身是母。她胡说八道,我就打她!”
袭人叫麝月:“我不会吵架,你快过去帮帮晴雯。”
麝月听了,扯开嗓门对着那婆子喊:“你见谁在主子的屋里教育女儿的?就是你的亲女儿,有了主子,也只能有主子打骂,再就是大一点的姑娘、姐姐打骂。谁允许你当娘的在中间多管闲事了!都这样管,让她跟我们怎么学?真是越老越没了规矩!这两天这个病那个病的,我们还没抽出时间跟老太太汇报。等过了这几天,我们好好的理论理论。宝玉刚刚好了些,连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反倒打的人鬼哭狼嚎的了。领导们才出了几天门,你们就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再过两天,是不是就该打我们了?”
宝玉气的拿着拐杖敲门槛:“这些婆子个个都是铁石心肠,整天折磨人。”
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晴雯帮芳官洗了头,命她穿了衣服过来。
一会儿,晚饭送来了。四个小菜一个汤,袭人把汤摆在宝玉面前,叫过芳官:“你也学着服侍,别整天傻吃迷糊睡的。来先学着吹汤,口劲要轻,别吹上唾沫星子。”
芳官学着吹了几口,动作口令掌握的还不错。
她干娘也在外面伺候,见芳官吹汤,忙跑进来笑道:“小心她打了碗,还是我来吧。”
晴雯忙喊:“出去!就算她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一面又骂小丫头:“瞎了眼吗,她不知道,你们也不告诉她!”
这个婆子原来是三等女仆,荣府的规矩一点不懂。
小丫头们:“我们撵她,她不走,说她,她又不信!”一面说,一面推出去了。台阶下送饭的几个婆子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照,就进去了?”那婆子又羞又气,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宝玉吃完饭,袭人等又去吃。宝玉给芳官递了个眼色,芳官本是伶俐的女孩子,便假装说头疼不吃饭了。
屋里只有宝玉和芳官了,宝玉就问藕官的事情。芳官笑了,说:“她祭祀的是死了的菂官。”
宝玉:“朋友一场,也是应该的。”
芳官笑道:“她们不是普通的朋友。藕官扮演小生,菂官扮演小旦,两人戏里经常演夫妻,时间长了,假戏真做,连平时的饮食起居,两人也你恩我爱。菂官死后,藕官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也没忘记,每到清明都会给她烧纸。后来,补上了蕊官,她们又一样的体贴温存,我说藕官喜新厌旧,她却说:‘男子死了老婆是要续弦的,只要不把死了的彻底忘了,就是情深意重。如果死了老婆不再娶,死了的人反而不会安心。’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宝玉听了,竟然跟自己的想法相同,不禁拉了芳官的手说:“有句话我不便当面告诉她,你替我转达吧:以后不要再烧纸了,诚心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心诚,连神佛都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有人回:“老太太、太太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