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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这里面究竟是—”王太医收拾起药箱,瞧着贾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了几分惊疑不定,偷着眼觑了葱绿鹅黄底绣着缠枝花朵的门帘,底下细密地坠着翡翠珠子,风过不动。不说别的,能叫荣国府的老祖宗这般看重却又遮遮掩掩,只怕身份—他忙住了口,将心底冒出的猜测压下。
见他乖觉地收了疑惑,贾母心中暗自点头,与王太医又说了几句,由着那个跟随徒嘉旻的侍卫随王太医往太医院取各色药材,便回房去了。
鸳鸯瞧见贾母脸色不大舒畅,忙端了一盏汤水奉在贾母手旁,从边上小丫鬟手里接过美人捶,动作轻柔地为贾母敲着肩膀。
“宝玉呢?”贾母眯着眼,被鸳鸯贴心的伺候弄得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问道。她终究是年岁大了,这几年种种事情,虽说如愿以偿地叫自己心爱的二儿子贾政袭了爵,可是一个不安分的媳妇却让她心力憔悴;还有捧在掌心珠玉般的孙儿,前儿昏迷的事情不知被哪个碎嘴杀千刀的给泄露出去,如今京城中关于荣国府的流言纷纷扰扰,直是叫她操碎了心……
手微微一顿,却又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动作,只是力道却重了些,鸳鸯抿着嘴浅笑着:“老太太忘了不成?宝二爷今儿不是被老爷叫去查看学问了么!”
闻言,贾母摇摇头:“你去和二老爷说一声,别太拘着宝玉,他统共这么一个上得台面的儿子,可别逼坏了!咱们这样人家,原也并不需如何在科考上用功!”
鸳鸯连声应了下来,见贾母眼皮耷拉下来,呼吸渐渐平稳,也不敢惊动她;她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吩咐底下人守着院子,便脚步匆匆地往前院书房而去。
一进前院大门,便听见里头传出贾政的怒骂声,鸳鸯心头一颤,三步并作两步走,谁想一到书房门前,就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鸳鸯姑娘还请留步,老爷现下里正在气头上呢!”
鸳鸯定睛一瞧,福了福身子:“安大哥有礼了,只是老太太那边正念着宝二爷,叫我带个话儿给老爷,还求安大哥通报一声。我等等倒没什么,只是若是误了老太太的吩咐,那我可就是难辞其咎了!”
这安管事正是贾政身边得用的,见鸳鸯言辞肯切,再一听里头的动静,点点头:“既然这般,那还请鸳鸯姑娘等上片刻,我这就去!”虽说老爷如今是荣国府上了名牌的当家人,可做主的还是老太太,老太太最疼宝二爷,宝二爷日后又必是要袭爵的—
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见安管事出来迎了鸳鸯进去。
一拐过宽大的花梨木大理石镂空屏风,鸳鸯一眼瞧见书桌旁边的红色身影,贾宝玉跪在联珠大花瓶边上,养得白嫩嫩的手掌心上面留着几道红痕,刺目得很;贾政则恨铁不成钢地将手中戒尺高高扬起:“你这个孽障,早知你如此不知进取,早在你出来的时候就该一条绳子勒死了干净!”
见状,鸳鸯脚步急促,几乎是冲了上去挡了这一戒尺:“老爷息怒!且想想老太太吧!”
听了鸳鸯脱口而出的话,贾政一下子失了力气,意兴阑珊地瞥了依着鸳鸯淌泪的儿子,他自然猜得到自家母亲让这丫鬟带什么话;罢了,就算是唯一的嫡子,可当年这个儿子抓周之时,那一手的钗环脂粉,自己还能抱什么期待?
挥挥手让鸳鸯带着贾宝玉出去,贾政将手里的戒尺丢开,坐在书桌前,看着桌面上摆的一沓字,不由得怒火中烧,这个孽障!若真是力有不逮便罢了,偏偏却是因为耽于玩乐误了功课,这让他怎么能不气!?虽说刻意掩饰过,然而这一沓纸上,家中探春、惜春的笔迹,贾政如何能认不出来?
盯着那沓纸看了又看,贾政心中悲凉,竟有些颓丧之态。当年心心念念着的荣国府爵位,如今终于落在他的身上,可事到如今,贾政却并不觉得快活多少;因为身上有了三品扬烈将军的头衔,他自然是不能继续在工部担任员外郎一职了,调到兵部那边后,两眼一抹黑,贾政什么都搞不懂,幸好只是个闲职,才没惹出什么乱子来。还有便是京城里的传言,荣国府二房与长房争夺爵位,弟弟将兄长赶出了府,实在也让贾政很是难堪……
自打那次在兵部被人客客气气地请回家后,贾政便鲜少出门,他年纪渐大,如今只一心盼着自己的儿子能为二房争口气,是以对待贾宝玉的态度愈发严厉起来,连带着赵姨娘所出的贾环也是一样压得紧了。
“老爷莫气了,想来宝玉只是还小罢,待到年岁大些娶亲生子,想必就懂得上进了!”说话的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子,只见她身子向前微微倾着,上身刻丝如意云纹缎裳,底下系着葱绿盘金彩绣绵裙,杨柳腰一掐儿,五官并不大出众,只是杏眸菱唇,描画得娇俏,很是有几分动人的品格。
当年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后,贾母便想要为贾政重新娶个二房太太回来。虽说王子腾对这个妹妹并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但是也容不得贾母这样打王家女儿的脸,因此,一封书信过来,贾母便歇了心思
不过,二房太太虽不成,这姨娘总是能有的嘛!如果是姨娘的身份,在王子腾那边就说得过去了,便是诞下孩子,也动摇不了贾宝玉的嫡子地位,正是一箭双雕。王、贾两家互相妥协后,便有了贾政面前这个杨姨娘的存在。
贾政接过杨姨娘递上来的茶,饮了一口,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若是真能如此,倒是老天开恩!”
杨姨娘抿着嘴但笑不语,将茶盏接过来放下之后,便上前去伺候贾政宽衣。
她是个明白人,论起身份,自己只是个普通乡下姑娘;说起长相,这满府的丫鬟之中,比她长得出挑的多了去。能在这荣国府中之所以能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全是前面上房老太太看重自己不爱生事儿,前头的太太何等金贵出身,如今还不是被关在小佛堂里过苦日子……
——————————狭路相逢神马的分割线君————————————
“皇帝哥哥,你说,那厮究竟会藏身何处?”林清微实在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京城中各处大大小小的药局医馆、忠顺王府的每一处产业都派了人手连天看察,居然完全没有徒嘉旻一丝一毫的消息。难不成他竟会飞天遁地了?
难得见到一向胸有成竹的林清微如此焦躁,徒嘉景笑了起来:“微儿,你开始急了—”居然连这种称呼都出来了呢。
“我的人手也不多,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林清微愤愤地端起面前一盏茶水,一滴不剩地喝下,瞥了老神在在的徒嘉景一眼,想到了什么:“皇帝哥哥,你是不是知道那个混蛋在哪儿了?!”
徒嘉景点点头,看着面前林清微有些气恼的模样,笑着吩咐道:“走吧,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瓮中捉鳖!”
看着眼前一身灰色衣袍的徒嘉旻,林清微不由得地开怀大笑起来:“皇帝哥哥,真是一出好戏啊!”想不到徒嘉旻居然选择了荣国府这个地方,却也是自己大意了。荣国府、不,该说是四王八公,当年与忠顺的关系都很密切,若非父皇在世的时候弹压加上后来徒嘉景的手段,或许他们还会继续闹腾呢!
不过,徒嘉旻选择这个地方虽说躲开了自己的追寻,可事实上却恰巧—该说是羊入虎口还是黄雀在后?
林清微意味深长地笑了。
“本王不过是听闻荣国府景致不错来瞧瞧罢了,林清微,你这是做什么!?”徒嘉旻恨恨地盯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质问道。
林清微挥挥手,身后一直跟随的青衣恭谨地奉上之前在庄子上得到的某些东西;将那两张薄薄的纸扬起来,林清微如愿地瞧见徒嘉旻脸色变化,心中微微叹息。
“徒嘉旻,你该比谁都清楚这东西的分量”,纤长的手指点了点纸上印着的两方大印,那正是匈奴首领的汗印,林清微目光瞬间冷冽,落在徒嘉旻身上:“你说,本宫这是在做什么?咱们认识也二十余年了,我倒是不知道,你脖子上的东西居然长着没用!引贼入室,叛国辱姓,人人得而诛之!这可是先祖遗训!”
徒嘉旻面色一下子灰败。
当年先太子作乱,先皇大怒最终却也不过只得了个圈禁的结局,便是因为这先祖遗训中有一条,非叛国大罪,徒氏后世子孙,决不许沾染同族至亲之血!
“成王败寇,本王输了!”徒嘉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首看着这被围墙深深环绕的院子,忽然阴狠地一笑:“本王知道你要知道什么,文卿,作为代价,荣国府——”关于林清微如何找到这里来,徒嘉旻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表里不一的老太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自己失策了,居然忘记宫中可是有一位出自荣国府的贾贵人啊!
面对他的愤怒和阴沉,林清微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点点头:“你放心,一个随时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狗,皇帝哥哥和本宫也不敢留着!只是还要一些时间罢了!”荣国府也好,四王八公也罢,都会成为历史,总有一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林清微垂下眼帘。
“哈哈哈哈——”徒嘉景仰天大笑,任由身后两名暗卫缚着自己向外面走去。
林清微并不担心方才的对话会被荣国府的什么人知晓,早在闯入此处时,周围所有闲杂人等已经被清空了。对青衣吩咐了几句后续的收整,林清微向正房而去。
贾母手中紧握着一串佛珠,安静地阖着眼端坐在上位,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紧要一般,只是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和拨动念珠时偶尔的不顺畅,昭示了她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平和。
嗤笑一声,林清微依着门框,漫不经心地点数着门帘上串串琉璃珠子,绯红色的光华映入眼帘,她闲闲开口:“贾老夫人果然打得好算盘,本宫也不得不佩服啊—”尾音带着些许的波动,引得贾母眉头一抖。
站起身来,徐徐蹲身行礼,贾母抬起头来,很是义正言辞:“公主殿下说笑了,老身只不过是谨遵先夫的意愿,忠心为国为君罢了!”
莞尔一笑,粲然生辉,林清微望进贾母的眼底,一字一顿地说道:“希望贾老夫人始终如此才好!宣朝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