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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我不会让你出事
兰溪这顿大闹,后来竟然是杜钰洲亲自来了将她扯走的。
那俱乐部看场子的,从前跟杜钰洲混过。原本碰见有人来闹是要动手的,或者干脆报警了事,是因为认出了兰溪是杜钰洲的女儿,这才没动手没报警,而只是暗中通知了杜钰洲来。
兰溪正在气头上,却是被她爹给扯着头发拽出俱乐部去的,没办法反抗,更没办法挣脱,于是兰溪恼得等她爹放开了手后,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杜钰洲你不是人!虎毒还不食子,你非但不帮我,你竟然还帮那畜/牲不如的家伙!更可恨的是,你竟然敢扯着我的头发把我给拽出来!难道你忘了,我最恨人扯我头发!”
兰溪坐在地上两腿踢蹬,不管不顾地抹着眼泪破口大骂。
“杜兰溪,你够了!”
杜钰洲看着女儿这样子,他自己也是心疼,蹲在马路牙子上掏出香烟来,却还迟迟打不着火。终于点着了火,火光照亮他那张已经布满了皱纹的苍老的脸,连他的手都因为年纪和多年喝酒的缘故而抖了,再不复当年之勇。
“我当然知道你生气,我也自然不是帮那个兔崽子。我之所以狠心扯了你出来,我还不是为了你!”
杜钰洲深深吸了口烟,“现在的时代不一样了,你爹我也老了。就算俱乐部里看场子的那几个猴崽子还肯叫我一声大哥,可是私下里却早已未必肯买我的账。他们今晚上没动手,已经是给了我面子。”
杜钰洲手中的红星一亮一灭,映得他苍老的容颜也随之一明一昧,仿佛难测阴晴,“再说了,那些看场子的不过都是喽啰,那俱乐部里真正惹不起的是幕后的老板。知道有人去砸他的场子,他能让你胳膊腿俱全地走出门来,那他日后还怎么混?”
“溪哥啊,你是我闺女,你爹我当然知道你实则也是个跟我一样的火爆脾气。我也看得见,自从你长大后,你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看着文静秀气了,也有女孩儿家的样子了——你今晚既然闹出来,就证明你是真的忍不住了。”
杜钰洲说着哽咽了声,他用力转头去望远方,不想让闺女看见他眼睛里的难过,“所以,如果是你爹我罩得住的场子的话,你说我怎么能舍得拦着你,而不让你发泄个痛快?”
兰溪也被她爹的哽咽声惊住,呆呆转头来望他。
杜钰洲已是平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继续用力地吸烟,“你爹我亏欠你很多。打小儿就没好好当过一个好爹,如今又没能给你攒下什么钱。就连你受了委屈,你爹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唉,溪哥啊,在这个流行拼爹的时代,你是没有个好爹可以拿出来拼,你要怨就都怨我吧。”
兰溪狠狠收住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收敛,便既没能收拾了庞家树,没能给月明楼和贺云报仇,反倒要伤到自己的爹。
兰溪抽了抽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杜钰洲面前来伸出手,“别小抠自己一个人抽烟,给我一根儿。”
“不行!”杜钰洲急忙捂着装着烟盒的口袋,“你妈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没完!”
兰溪却不管那个,还是扯开了她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跟她爹对了个火,然后并排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仰起头来朝着天上的星星吐烟圈。
她小时候不知道大人为什么会抽烟,不过她倒是很早很早就迷上了爹朝她吐烟圈儿。那时候老百姓也不知道什么吸二手烟好不好的问题,她爹哄她的时候,就会吐烟圈儿逗她玩儿。就是为了能学会吐烟圈儿,兰溪才学会的抽烟。
杜钰洲抽着烟,扭头瞅了女儿好几眼,这才吞吞吐吐地问出来,“贺云出事,你妈跟着伤心了吧?”
兰溪点头,“是啊。就连我都要来找庞家树拼命,我妈当然就更难过。”
杜钰洲就一皱眉,“我告诉过那帮猴崽子不许告诉你是庞家树干的,结果他们全都给我嘴上没把门儿的!看我不亲手把他们的嘴都给缝上!”
“哎,老杜你淡定,淡定。”兰溪伸手爷们儿地揽住爹的肩头,“你真以为你能瞒得住我么?”
杜钰洲尴尬地笑笑,垂首盯着地面滋溜滋溜地抽烟,半晌才又说,“溪哥,答应我,日后千万别再单独来找庞家树。”
兰溪点头,“我明白。我也不是自找苦吃,我其实不过是故意激怒他,只要他能说出来是他干的,那我就录下音来了,然后交给警方就是了。我还没傻到要赤手空拳跟他们庞家斗,爹,你闺女我不是小时候那个只知道用蛮力的傻丫头了,我知道现在遇事要先动脑,再挥拳头。”
杜钰洲这才欣慰地乐,“这才是我闺女。这点聪明劲儿,都像我!”
兰溪叹了口气,“只可惜,还是没能录下音来。不过我早晚还有机会,我绝不会就此放弃的。爹啊,就算你不答应也没用。我没办法袖手旁观,那样我会觉得我自己不是个人。真的。”
杜钰洲愣了半晌,苍老地叹气,“溪哥,就算你听不进去,可是爹还是要唠叨:俗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庞家那就是一窝子的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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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间俱乐部,楼上的一扇窗子落着厚厚的纱帘,窗前一个修长男子的身影映在帘子上,远远望着路边哭过闹过之后终于平静下来的兰溪。
背后的桌子边,庞氏的董事丁松笑着招呼,“月总,还没透完气?”
“不好意思。”那男子含笑转身,走回桌边坐下。
——月慕白。
丁松点头一笑,“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月总你不必这样见外。来月总,喝我一杯酒,庆祝月总独立执掌公司。”
月慕白挑了挑眉,却没急着举杯,只淡淡说,“此时庆祝,怕是早了。就算在小楼协助调查的这段期间,公司是要由我来执掌,可是小楼临走之前却也是埋下了伏笔的——他当着整个鹏城政商两界人士面儿说,将公司‘托付’给我。他是摆明了自己的主人身份,强调我不过只是临时的代替品罢了。”
丁松听着也是微妙一笑,“如此说来,令侄倒果然是个有心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孩子。他这样事先布下棋招,让月总你既不能拒绝,日后所有的作为又都不能记在自己的账上——足见他的心智周密。”
月慕白这才将杯中酒倾尽于口中,酒的辣味在齿颊间弥散开,让他微微地皱了皱眉,“所以我说,此时说庆祝,为时过早。”
“却也不早。”丁松嘿嘿地笑,“月总早已赢了一招,便该庆祝。如今世人都能想到是庞家树站在那孟丽的背后,其实月总早已站在了庞家树的背后——如果没有月总早定下的妙计,丁某人我也不会在庞氏的董事会上联合张光他们针对庞家树,这才引出后面庞家树恼羞成怒之后的决定举报。”
丁松再给月慕白的酒杯满上,“姜还是老的辣,所言不虚。虽然月总你的年纪不过比令侄只大五岁,可是辈分上终究不同。那孩子终究只会成为月总你的手下败将。”
“借你吉言。”月慕白又仰头将杯中酒倾入口中。
两人告别,月慕白独自开车离去,楼下早已不见了兰溪父女的影踪。
月色清朗从天而降,铺展在路面上,遥遥望去仿佛一层清霜。月慕白借了点酒意,故意晃了晃方向盘,仿佛真的是行车霜雪之上,有小小的失控感。
其实对于他这个循规蹈矩惯了的人,偶然有小小的失控,竟然也是自由而又幸福的。
月慕白却也只给自己这几分钟的放纵,随即便握稳了方向盘,将车子靠边停下,通知司机来开。饮酒不驾车的规矩,他谨慎遵从。
坐在路边等候司机的到来,他的目光随着月色,一同投向茫茫黑夜。
商场原本就是尔虞我诈,也许不能用简单的善恶二字来界定商人本身。便比如这个丁松,本身是庞氏的董事,昔年也曾陪着庞厚林一起打下庞氏的江山;可是他私下里却也让家人购买月集团的股份。所以商场上庞氏和月集团不管斗到谁死谁活,他总是可以居中获利,得到他自己的收益。
这样的万金油,可以成为伙伴,却也随时会叛变。月慕白要小心拿捏分寸,才能与他找到利益上的共同点,进而达成合作。
不过月慕白倒是蛮欣赏丁松的一句话:是庞家树站在孟丽背后,而庞家树的背后则是站着他月慕白。
他月慕白跟庞家树永远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就算与小楼有争斗,他也绝不会如庞家树那样笨拙而无用。
而对于他月慕白来说,庞家树倒是成了他的一枚棋子。不管庞家树自己愿意不愿意。这都是智商的差异决定的。
月慕白分了点神,便没留意到倒车镜里走过来的人影。等到发现,已是晚了。兰溪两手叉在裤袋里,高高耸起肩胛,从落下的车窗玻璃上沿儿瞪着月慕白,“月总,赏脸聊两句吧。”
月慕白皱眉,有些担心兰溪之前注意到了多少。
兰溪没等月慕白应许,便自动走到副驾驶坐下,转头逼视月慕白,“月老师,其实是你打电话通知我爸来抓我的吧?”
她果然猜到了……
月慕白皱眉,“我怕你吃亏。而这个场子,也只有杜叔那样的人物才能镇得住,警察来了都未必好使。”
“如此说来,月总倒是来帮我的?”兰溪笑起来,“我只差几分钟,就能从庞家树口中套出话来。一旦录音成功,送交警方,就能帮到总裁。孰料就在这个节骨眼儿,我爹冲进来——早不来晚不来,时间卡得那么刚刚好。月总,试问我杜兰溪这一辈子遇见的人里头,只有月总才能做到这个分寸。”
月色如霜,兰溪唇角挑着轻蔑的笑,这样直泼泼地问出来,让月慕白都有些无颜相对。他微转头望自己这边的窗外,“兰溪,这世上不是任何时机都能准确计算出来的。其实真的有所巧合。”
“是么?”兰溪笑起来,“我真的很想相信月总您。可惜,我做不到了。”
月慕白深深吸气,“兰溪,我很难过。”
兰溪笑了,“别难过,游戏刚刚开始。不是么,月总?总裁暂时不回公司,但是我也会替他看好公司的。虽然我一个小助理人微言轻,在贵为CEO的您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能量,我会倾尽全力。”
兰溪仰头望高天明月,“我在出拳之前,喜欢先向人明确宣战。月总,我向您宣战过了。接下来您将接到来自我的,只有拳头。”
兰溪说完,径自开门下车。小小的肩胛耸起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身影在月光之下显得很小很孤单,可是她的脚步却一步一步走得那样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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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晚上勉强睡了一会儿,起身想要去卫生间。以她的条件要不到配置独立卫生间的单间,尽管深更半夜她还得出门走到走廊尽头去上那个公共卫生间。
出事之后刘玉茹要留下来陪着,却被她赶了回去。父亲贺梁又不方便,给她请了护工也被她辞退。此时是她人生中最为悲惨的低谷期,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就算疼,就算那个伤口再难看,她也要独自躲起来去舔舐。
房间内没开灯,月色从窗口落进来,一地的清霜。贺云缓缓打开了房门,迈步时腿间的疼痛还在,让她每迈一步都是困难。
她小心走出去,却不知怎地看了一眼门边的长椅。走廊上的灯光也是幽幽的,银色月光也洒在长椅上,并没有人。
不知怎么,贺云轻轻舒了一口气。
——坦白说,她怕此时兰溪正坐在这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兰溪一定会来。
贺云扶着墙壁缓缓朝走廊尽头走,脚步还是在长椅的另一个边缘停下来——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坐在底下,脊背抵着墙壁,双臂叠放在膝头,头枕在上头,极细极细地打着鼾。
月影在她身周聚拢成一团光晕,银白地,罩着她。
贺云只觉心底忽悠一下,涌起一团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的感觉。
——她竟然还在真的敢来。
——她果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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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意识到了贺云的到来,兰溪猛地从梦中醒来,还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便从地上弹射起来。却没说话,只是默默立在贺云身后。
贺云悲愤涌起,想跟她吵,却不能不顾虑到此时已是夜半,整个住院部都入睡了,便只能默默愤然朝走廊尽头走,努力无视兰溪的存在。
兰溪也不说什么,却也顽固地亦步亦趋跟在贺云身后,直到将贺云送到了卫生间的门口。
贺云故意在卫生间里耽搁许久,可是出来还是看见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仿佛动都没有动过。贺云忍不住低吼,“你滚!”
兰溪抬头,目光清冽,“你没这个资格。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开的。”
“你!”贺云气得颤抖,“我不用你来假慈悲!”
兰溪摇头,“我来,跟你没关系。你不想看见我,就当从没看见我好了。”
贺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
兰溪却轻轻摇了摇头,“……在我看来,活着总比死了好。”
贺云气得挥舞起拳头来,“杜兰溪,你到底想怎么样!”
兰溪眼瞳黑白分明,“姐,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被疯狗咬了一口,错的只是疯狗;好好养伤,伤好了打死疯狗就好了。”
贺云盯着兰溪,说不出话来。
兰溪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先回去了。姐你既然还有力气发脾气,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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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院,反贪局。
尹若面对办案人员,还是紧张地吸了口气,“……在说之前,我希望国家能暂时替我保密。”
办案人员郑重点头,“我们会保护每一位公民的合法权益,尊重每一位提供重要线索和证据的公民的私隐权。请放心。”
尹若这才说,“我是庞氏集团少东庞家树的妻子。我今天来,是来替月集团总裁月明楼作证:坊间所流传的月明楼指使集团员工向官员行贿的传闻不实,实际上那个指使人行贿官员的人是庞家树。庞家树只不过是想要嫁祸给月明楼。”
办案人员核实过尹若的身份,便审慎追问,“听说尹女士正在于庞家树办理离婚。针对财产分配,你们双方迟迟打不成共识。”
尹若便笑了,“您是说担心我是借机报复庞家树?我是恨他,否则也不会要跟他离婚;可是国家的相关法律我还是明白的,我怎么会傻到为了离婚而让自己锒铛入狱?那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办案人员这才点头,“好,请继续说。”
尹若便叹了口气,“庞家树为人阴狠,此事早已布局。庞家树对人怀疑颇多,所以想要从外围找到证据并不容易——但是我毕竟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枕边人。他酒后吐的真言也只有我才听得见。”
尹若说着红了红脸,“其实我是有点私心的,想要知道他在外头有没有女人,所以每当他酒后吐真言的时候我会给他偷偷录音。没想到便也凑巧录下了他对此事的一些话……”
尹若将录音放给办案人员听。
办案人员听完,态度仍很谨慎,“尹女士抱歉,对于这份证据是否能够采信,还要看将来法官的判定。毕竟录音当中的庞家树已是醉酒状态。‘酒后吐真言’只是民间说法,在法律判定上还需要形成前后关连的证据链。”
尹若点头,“我明白。如果将来开庭,我会郑重考虑站出来替月明楼作证。我手里还有一些证据,不过我不方便现在就透露出来。请容我仔细斟酌一下。”
办案人员应允。
尹若叹了口气,眼圈儿已是红了,“我此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求求您,我想见一见月明楼。他现在只是回来协助调查,连行贿罪也是被嫁祸的,所以法律还是允许我见他的,是吧?大不了,有你们在场。”
此案涉案人员身份特殊,反贪局也是谨慎从事,从检察院内部的招待所里辟出几个房间来作为休息的地点。尹若在房间内见了月明楼。
房间的标准并不低,虽然与明月廊没办法媲美,但是至少已经有四星的标准,可见反贪局的客气。
月明楼见是尹若进来,微微挑了挑长眉,“怎么是你来?”
尹若眼圈儿一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直堕下来,“小天,我不会让你出事。就算我平时不方便去见你,但是此时此刻,就算再有避忌,我也一定要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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