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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地一箭,远处一只黄羊应声而倒,周围的羊群轰然逃散,留下被射死的黄羊尸身倒在空旷的草丛里。虎娃看得瞪大了眼珠子,瞧瞧死羊,又瞧瞧北宫伯玉,最后死死盯住他手上的弓箭。北宫伯玉只当做了件寻常小事,随意地把手上的硬弓塞到虎娃手里。
“怎么样,试试?”
虎娃没听懂,但是接过北宫伯玉递过来的箭支,看了看一旁的老边,也学着北宫伯玉的样子,搭箭上弦,用力一拉,竟然将硬弓拉开了六七分满。北宫伯玉惊“咦”一声,没想到这小子有如此臂力。这张硬弓是北宫伯玉专用,部落里能拉满这张弓的人屈指可数。
一箭放出,却离了目标五六步远;一只黄羊被身边略过的箭支吓了一跳,连连蹦出四五步之后,警惕地盯着虎娃。
一旁的李文侯指着虎娃哈哈大笑。
虎娃朝着李文侯咧了咧嘴,亮出了满嘴的黄牙,喉咙间“嗬嗬”做声;虎娃身边的大老虎也猛地跳了起来,朝着李文侯龇牙咧嘴;李文侯吓得缩了缩脖子,把笑声都憋回了肚子里。
老边拍拍虎娃的头,温言道:“没关系,再来。”
虎娃一路跑去将射丢的箭支捡了回来,看着硬弓想了很久,然后再次开弓,却瞄准了不远处的一株树干。第一箭射在树根上;第二箭射在树干中间;第三箭偏了些。
第四次开弓时,虎娃凝神屏息了很久,紧紧盯着树皮上被箭支扎出来的破口上。
别人都不知道,虎娃的眼力其实很好;他能够从一个山头看到另一个山头上的某棵树上,有多少只鸟儿。他能够同时准确地分辨出几十只鸟儿飞行的轨迹。隔着一百多步远,他能看清一只山獐的眼珠子是左转还是右转——这些都是他在山里生存下来的保证,别人并不知道;所以,当虎娃的第四箭准确射中原先树皮上的破口时,惹起众人一阵惊呼。
“蒙的,蒙的,这小子一定是蒙的!”李文侯不服气地大喊起来。
老边不满地瞪了李文侯一眼,鼓励虎娃道:“别理那只猴子,虎娃,再来,再试试射一只黄羊。”
虎娃看着上串下跳的李文侯,有些莫名其妙;他依着老边的意思,将箭头对准了远处正在吃草的黄羊。专注的目光,落在黄羊的脖颈上,那里是要害,也是捕食的时候,第一个要攻击的位置。
目光越过闪着寒光的箭头,落在黄羊的脖颈上,虎娃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气息,就好像过去用嘴咬破猎物喉管时候一样,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快——或许是为了得到食物的欣喜,为了得以生存的喜悦;又或者,纯粹是因为摧毁生命时所感受到的兴奋。
利箭破空而去,穿透了黄羊的喉管,带出一蓬鲜艳的血花。
北宫伯玉讶异万分,老边欣喜莫名,李文侯的喊叫声戛然而止,长大着嘴巴,好像被人捏住脖子的鸭子。连董卓都吃了一惊,看着射中猎物之后欢呼雀跃,大步跑上去拖死羊的虎娃,对老边说道:“这小子……等长大了,你一定得把他送到我营里去。”
“仲颖,你这个话说早了吧,他才多大呀。”
董卓的胖脸上神色郑重,认真地道:“我可不是开玩笑。活了四十几年,头一天学箭就能在七八十步外一箭穿喉的,我只见过这小崽子一个。”
…………
冬日渐近,董卓带着麾下人马返回,他是以巡查边塞的名义出来的,总不能在一处耽搁太久;担任凉州刺史部从事的韩遂也差不多的情况,跟着董卓一起上路。老边却让李文侯留了下来,说是要办喜事——开春之后,李文侯要纳妾。
分别之际,李文侯为董卓、韩遂不能留下来吃酒很是感到惋惜,结果董卓“呵呵”一笑,粗着嗓子说道:“那有什么关系,自打认识你这只猴子,我都不记得吃过你几回纳妾酒了,少一次两次有什么大不了的。”惹得李文侯跳脚大骂。
整整一个冬天,虎娃都在老边的教导下,读书认字。虎娃说话的能力恢复得很快,到第二年开春时,已经能够只凭说话与人交流;虽然说得磕磕巴巴,多数时候都不能连贯成句,但是已经能让人听懂他的意思。
当初把虎娃带回去之后,北宫伯玉叫来了好几个胡娘,七手八脚地把虎娃摁在水里,上上下下搓洗了一遍。一团团黑乎乎的污垢顺水漂流,遮去了一大片的河面,连水中倒映的天光都被遮掩了过去。最后,终于洗出来一个皮肤黝黑,但是五官端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老边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虎娃幼时应该也是一个正常人家的小孩儿,小时候也像正常孩子一样学会说话、走路、认人,只是后来遭遇变故流落山林,才一点点生疏了说话的能力。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虎娃的家世来历,但是对于一个小小年纪就孤身落入山林的孩子来说,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了。
对虎娃来说,读书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这个小虎崽儿现在大约十岁上下,若依寻常孩子,已经开蒙三四年了。可是于虎娃而言,他现在除了能写个“岑”字,别的字一概不认得。每到读书时,他头疼,老边也头疼。
没奈何,老边只好另辟蹊径,将至圣先师与门人子弟的言行编成浅白易懂的故事讲给虎娃听,算是潜移默化,一点点教会这只小老虎怎么做一个正常的汉朝人。这个路数,倒颇有些类似后世教三字经为儿童启蒙。
相较于老边,虎娃更喜欢找北宫伯玉,因为后者会教他骑马、射箭。
虎娃才十岁上下,身量不高,成年的高头大马是骑不了的。北宫伯玉专门为他找了一匹小马驹。原本还担心马儿性子烈,专程找了驯马人护在虎娃身边。不料这些安排全然多余。虎娃一上鞍,小马驹刚一尥蹶子,小虎崽就照着马脑袋来了一下,然后双臂死死勒住马脖子。不到一盏茶功夫,那小马驹就变得服服帖帖,哪怕虎娃下了马,它也不停地凑在虎娃身边,挨挨擦擦,死命卖乖讨好。
拍了拍小马驹的脑袋,虎娃朝北宫伯玉身边的一个大孩子咧嘴一笑,满脸期待地说道:“阿瑞,你说,比骑马。我骑这个,和你比。”
阿瑞是北宫伯玉的儿子,名字是老边取得,所谓“玉者,祥瑞之宝。”从他父亲的名字引申而出,取名北宫瑞。
北宫瑞大约十二三岁年纪,身子已经蹿到父亲的肩膀上,继承了父亲威武的相貌,骑的马比虎娃的小马驹大了一号。此刻他跟在父亲身边,对虎娃摇摇头道:“我不比,你这匹马叫踏雪乌骓,是我父亲亲自挑选的千里马,虽然小,跑起来可比我的马快多了。本来这匹马要留给我的。”话语中,对父亲的偏心很是不忿。
北宫伯玉翻手给了儿子一个爆栗,怒骂道:“没出息的小子,就算是千里马,怎么比都不敢比?虎娃才第一天学骑马,也就是刚刚在马鞍上做得稳罢了。你学骑马几年了?”
北宫瑞摸着脑袋,不敢违抗父命,只好应诺和虎娃比一次。临出时,恶狠狠地对虎娃道:“就是你,害我白白挨了一次打。”
虎娃不明所以,问道:“你爹打你,你找我,干什么?”
北宫瑞伸手搂住虎娃的脖子,恶狠狠地低声说道:“不是你找我比赛,我怎么会挨打。说好了,这次不管输赢,你都得把手上那张硬木弓给我用几天。”
游牧部落虽然擅长骑射,但是工艺水平其实不高,部落里制作出来的弓箭,远远比不上中原朝廷军队的装备。北宫伯玉送给虎娃的硬弓是湟中部落里最好的几张弓之一,北宫瑞垂涎已久。他打的主意也好,用几天是用几天,到时候还不还就另说了,这么个小屁孩子,还不好骗?
虎娃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有借无还的主意,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就听见北宫伯玉那边一声断喝,赛马开始了。
北宫瑞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很快就把虎娃抛得远远的。
北宫伯玉没有说错,虎娃第一天学骑马,也就是刚刚在马鞍上坐的稳罢了。马儿一跑起来,立刻被甩得七颠八倒,只能俯下身子紧紧搂着马脖子。
一路跑去,虎娃被北宫瑞拉下了小一半的路程。北宫瑞回头时,与虎娃迎头相遇,得意地打了一声唿哨。这一声唿哨,虎娃没觉得怎样,他胯下的小马驹却生气了,昂然一声长嘶,猛地甩开四蹄,加冲刺,跑到转头的地方时,不等虎娃操纵,自己就一个跳步,扭身朝北宫瑞追了上来,却险些把虎娃甩到地上去。
北宫瑞回头一看,猛吓了一大跳,连连加鞭。可是小马驹四蹄生风,通体乌黑的马身迅如电光,四蹄上一圈白毛,仿若蝶舞纷飞,带着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虎娃越追越近。
先是追到只落一个身位,再然后半个身位。
终点近在眼前。北宫瑞心中一喜——这疯的小马驹跑再快也来不及追上来了。他此刻全然没有了适才对着虎娃打唿哨的得意,说不定还在为刚才的轻狂后悔。
小马驹已经追得只差一马头,但是也没有剩下多少路程了。就在旁观者都以为北宫瑞将会险胜的时候,小马驹突然四蹄腾空,整个身躯横着撞在北宫瑞的坐骑上。北宫瑞猝不及防,胯下的马儿踉踉跄跄向外跌出了好几步;等到他稳住身形,坐稳马鞍时,小马驹已经当先越过终点,而且一路不停,一直朝着远处空旷的原野奔驰而去;
昂声声嘶鸣,仿佛在泄着胜利的喜悦。老虎也紧跟着马儿跑去,虎吼震天,一马一虎,互相应和,倒也叫一个马马虎虎。
北宫瑞气得直跳脚,大骂无耻。北宫伯玉却朗声笑道:“好马儿,这才是千里马该有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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