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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塞人,这是玉老爷的名讳。仿佛这个名字已经在冰冷污浊的水中默默化去,与昔ri富甲一方的风光商贾一同消失。
曾几何时,玉塞人这个名字在高昌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原本是高昌有名的丝绸商人,一年四季奔走于江南和高昌之间,经营的都是上千两的买卖。几年内,玉塞人凭借着jing明的头脑、过人的胆识,将生意越做越大,有时还会去京城进一些jing美华贵的丝绸图案,运来高昌销售。
又是一年桃翻红锦,玉塞人去京城办货,看上了百花阁的花魁——柳如烟。那个如烟姑娘是清倌,本是卖艺不卖身,却被这个风神俊朗的西域人所吸引,引发了一段孽缘……
ji女产子,生下一对双生兄妹;恩客远去,十个寒暑杳无音信。
柳如烟在百花楼内天天盼着夜晚的降临,因为只有到了夜晚,她才能看到那个她思念的男人——美轮美奂的流光中,那个高鼻深眸的西域来客,骑着簇着红花的高头大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来迎接她这个新娘。
用生满裂疮的手捧起了那团蓝se的光,柳如烟仿佛在光中看到了自己,身穿着绛红se的嫁衣,迈出了百花楼的门槛。然,在新娘回头的一刹那,却看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蹲在百花楼的门口,用一双粗糙的手捂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
“砰!”蓝se的光球掉到了地上,湮没了刚才噩梦般的画面,也让如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啊,我的夜明珠!”柳如烟惊叫着,慌张俯身去拾地上的蓝se光球。夜明珠一滚而远,当被如烟拾起来时,却已沾满了灰尘。
匆忙地,柳如烟用帕子去拭夜明珠上的灰。“啊!”忽然间,像被针扎到了手指,柳如烟手中的帕子飘然坠地。
柳如烟眼眶一酸,一滴泪落到了夜明珠的珠身上。泪水顺着珠身上的裂纹默默滑下,润湿了女子冻得红肿的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玉郎唯一送我的东西,也毁了?”柳如烟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望着身边两个熟睡的孩子,将哭声隐没于喉咙里。
更多的泪水流了下来,洗尽了铅华,也洗去了岁月的痕迹。直到那一天,大雪纷飞,柳如烟终于等到了她ri思夜盼的玉郎……
在暖阁后,如烟亲眼看到玉郎掏出了银子,交给了妈妈。然而,当她换好干净的衣服,狂喜地领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时,玉郎却没有对她上说一句话,便生拉硬拽地从她手中抢走了一个儿子。
“娘,那个抢走哥哥的坏人,就是爹么?”
“娘,爹为什么会带走哥哥?”
“娘,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
雪片没过了一双破了洞的绣花鞋,那个风尘女子牵着女儿冰冻的小手,像尊石像般地屹立在风雪中。女儿哭着叫娘,叫得声音嘶哑,然,这个娘却如死了般,一动不动。
终盼君归,风尘头牌沦为下人;恩客无情,只夺一子抛弃母女。
多年后,玉塞人知道错了——当年他不该把一对双生兄妹生生拆开,而只带走了一个儿子;更不该抛下如烟母女,任其在百花阁中自生自灭。
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个带回来的儿子成年以后,就因为玉塞人当年抛弃如烟的狠心,而把已过天命之年的老人逼得如此田地。
望着那只递上来的小虫,玉老爷心中愤然,但他还怀着一份负罪的愧疚之心。于是,他心下一作狠,将那只黑黢黢的小虫直接送进了自己嘴里。
“好,很好。”柳飞扬一挑眉梢,眸下闪着细碎似冰的光。
虫一下肚,玉老爷脸上登时变se,倔强的眼神很快被痛苦所取代,他捂着肚子,拧紧了浓眉,痛得从牙缝里往进吸凉气。“扑通”一声,老爷子头一歪,整个人像一块大石般砸进了水里。
“玉老爷!”沁儿失声惊呼,转头焦急地望向柳飞扬,“这样的话,玉老爷不被蛊虫折磨死,也会先被淹死啊。”
冷哼一声,柳飞扬打开了牢笼上的门闩,“我哪里舍得他那么快死,你进去陪她。”说着,他一个飞腿,将沁儿踹进了水牢。
“啊!”沁儿猝不及防,一头扎进污臭的水里。尽管她发觉与其被这样淹死,也好过ri夜受水牢和蛊毒的折磨,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待他如父的人死去。放下对水牢的恐惧,她既然已经进来了,便不会坐以待毙,扑身将玉老爷子从水中捞了出来。
“咳咳……”这口污水呛得着实得狠了,可这又哪里比得上老爷子腹中小虫一分分啃噬五脏、翻江倒海的痛。
脸上憋得青紫,倒在沁儿怀中的玉老爷子刚喘上一口气,立刻不管不顾地去抓身边的东西。急痛之下,他竟然一口咬住了沁儿的手,令沁儿的呼吸为之一窒。
“呃……”沁儿忍住喉咙间的痛呼,将那只手不动分毫地让玉老爷咬着,甚至是出了血,她也皱着眉头忍耐。
“不错。”柳飞扬扣上牢笼的门,干脆地落下锁头,冷冷地道:“玉塞人,你给我记住,当年你让娘和我们兄妹所受的苦头,我今天都要让你一分一分地都还回来。”
“主上,玉老爷究竟做错过什么,你要这样待他?”沁儿忍着手下的痛,不死心地问。
看着水中父亲痛苦的表情,柳飞扬受了刺激般地纵声大笑。突然,他抓住牢笼的铁柱,神情严肃,眼眶一酸,竟控制不住地回答了沁儿的问题。
“他么,让我失去了美好的童年,自己却过着逍遥快活的ri子。你不知道,在我生命的头九年中,在ji院里遭了多少白眼,干了多少下贱粗重的活。这还不算……”
柳飞扬顿了一下,眸光突然炽热,仿佛要燃起火来,“有一次,一个客人看上了妹妹,竟然要将一个年仅八岁的女童jian污,也是刚好八岁的我拼尽全力才将妹妹救下,结果……哈……”他低头看向牢池中红光粼粼的水面,自嘲地道:“结果我被那个客人暴打一顿,几乎落下残疾。”
柳飞扬加重了语气,眸中的黄光却是黯淡许多,叹息般地道:“后来,娘在我旁边守了三天三夜,才看到我从死亡边缘活回来。然而,娘却因为守着我耽误了那些苦功,衣服没洗,院子没扫,结果被罚去刷马桶,倒锼水……”
目不转睛地,柳飞扬的对着那污浊的池水喘气,过了半晌,又道:“娘经常被我们兄妹连累的受罚,可这个人……”他的眼睛瞬间抽离那片污水,再次狠狠地盯着他的父亲,爆发了狮子般的怒吼:“这个是我亲生父亲的人,他又在哪里?啊,又在哪里?!”
抓着牢笼的手背鼓起了道道青筋,指间的翡翠扳指在铁柱上扣得咔咔作响,柳飞扬声嘶力竭地指向沁儿怀中的老人,“他——他在高昌逍遥快活!”
沁儿怔怔无语,几乎忘记手上被玉老爷咬伤的痛——没想到主上会有这样一段惨痛的经历,主上竟然也有个妹妹,原来那么邪恶的一个人也曾是个好哥哥!
沁儿仿佛感同身受般地,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午夜梦回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这次看得很清楚——那是她的哥哥,拉着她在巷子里拼命地奔跑,后来她亲眼看着哥哥为了救她被贼人追打,直到浑身是血……
哥哥被贼人们活活打死了!
失落、痛心、悲伤几种沉重的情感堆叠在一起,令沁儿一时间心思飘忽,几乎把柳飞扬当成了自己的哥哥。她抬起头,脱口唤了一句:“哥哥……”
“咚!”一声落水的声音,把沁儿拉回了现实,眼见柳飞扬手中的翡翠扳脱离了那只震颤的手指,掉入了囚笼内的池水中,一落不见。
这是柳飞扬碎掉的第二个扳指,两次都是为了他痛恨的人!
“我不知道,那十年来,我不知道我有你们两个儿女……”松开了沁儿的手,玉老爷子抖着牙齿,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好,那后来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把娘和妹妹也一同带走,而只是带走了我一个人?”柳飞扬步步逼问。
腹中的蛊虫不再作怪,玉老爷稍稍缓过口气:“因为……因为我当时没有带够银子……”
“哈……差强人意的借口。”柳飞扬轻蔑地讽刺着,“谁都知道你玉塞人腰缠万贯,坐守着金山银屋,会缺银子么?”
“银子我都拿去办货了,可是,那百花阁的老鸨子说白白替我供养了老婆孩子十年,便开出了天价。我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就只够赎回你一个人的。”
“那为什么选我,不选娘?”
“因为我自私,你黄se的眼睛长得最像我……”玉老爷的话依稀湮没在喉咙里,含笑着闭上了和柳飞扬一样的金眸。
柳飞扬一时动容,手指在囚笼的铁柱上抓紧,恍惚中有了痛彻心扉的感觉:这老头竟然是喜欢我的,哼,真是个笑话!但是他最终还是抛下了娘和妹妹,害得娘郁郁而终,害得妹妹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天神教的朱雀护法柳飞仪。
飞仪,你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支持哥哥替你报仇?哥哥知道你死得冤枉,你放心,那个害死你的杨乐天也不会活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