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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听儿子这般说,这才宽心。 但总有些放不下,叮嘱道:“话虽如此,天家那里却也不可丝毫懈怠。你还是要紧安排人,打探消息,免得有什么变故,措手不及。还有,赶紧派心腹之人,去浙江给鸿儿送信,说明此事。”
严世蕃所料一点不假。锦衣卫都督陆炳对于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极为重视,暗中派了锦衣卫的精干人员暗中保护。可是方钝这一杀出来,那些暗中保护的锦衣也没辙。要说是白莲教或是江洋大盗,任你武功再高,锦衣卫毒药、火枪、暗器诸般手段齐出,再加上人多势大,主场作战,也能杀你个落花流水。可问题是来的是国朝二品正堂,自己这锦衣亲军跟人家比,根本不够看,哪还敢出头?
眼看着自己的同袍被打的落花流水,还出现了死伤,这帮暗中保护的锦衣卫也是双眼冒火,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派人忙去飞报自家都督得知。陆炳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时也难以决断。自来这等要致仕的官员是最难应付。他们反正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咱就同归于尽。问题是谁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啊?
就在陆炳犹豫该如何处置此事的时候,又有消息来报,峰回路转,那批银子被抢了回来,只是这里面出了个女子刀劈方杰的事。那女子模样一描述,陆炳便知是胭脂虎孙月蓉。
若按陆炳的本心,他是不想插手此事的,这孙月蓉就算被严家勒令吞金、自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为自己的女儿减少个争宠的对象,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是陆大都督是要下大棋的。他不得不考虑严鸿的感受。那小子也不是傻子。如果等他从南方回来,知道孙氏死了。便会想到陆老头子见死不救。陆某固然不怕那厮,可自己的女儿摆明了非严鸿不嫁,连那护身宝甲都送了。将来女儿是人家的人,自己这个做爹的便是再有本事。也是有心无力。等到那时候。若是严鸿怀着这几分怨气,别说报复在自己女儿身上。单就为此事给女儿甩几个冷脸,那可就大为不妥。陆大都督一身干的好事很多,坏事也不少,早已见惯了朝廷风波起落。可唯独对这宝贝女儿,是生怕她受一丝委屈的。
另一方面,单说那被打死的两名锦衣卫,其中有一个是飞虎山招安的盗贼,官衔只是个小旗,但却是个军中猛将,敢打敢拼。加上为人豪爽,当初济南城下一番血战,还没正式授衔就已经和一帮锦衣卫、京军称兄道弟了,现在入卫几个月。在卫中人缘也很不错。听说他和另外一个锦衣被仓丁打死,锦衣卫衙门内,已经有人要联络起一干兄弟,去寻那些仓丁晦气了。
陆炳身为锦衣都督,如果自己手下的人被打死,不哼不哈,也就别想再镇住这个场面。因此两方面的原因,都由不得他不出马讨一个公道。
再寻思利弊,锦衣卫战死,或者孙月蓉杀方三,毕竟都是为皇帝保护内库,这事儿在皇兄面前也是站得住脚的,陆大都督计议妥当,便毅然进宫去者。
永寿宫内,嘉靖见了陆炳,依旧是如往日一般欢喜,命黄锦燃上了严鸿送来的龙涎香。这香料原本甚是难得,只有做万寿香饼时使用,平日不大舍得拿出来点。可如今既然开海有望,不说贸易,就是夷人进贡的龙涎香都颇为可观,使用上也就大方起来。
陆炳笑道:“这龙涎香果非凡物,燃烧起来提神醒脑,小弟这几日本来胸中烦闷,阵阵头痛,一闻这香,倒是周身舒泰,全无不适之感。”
嘉靖闻言道:“文孚,你莫非染了什么病症?这可大意不得,回头我命太医院的人去为你诊脉,需要什么药物,若是市面上没有,只管来宫中取就是。”
陆炳急忙谢过圣恩,嘉靖又道:“文孚你来,莫非是为那东便门之事么?”
张鲸隶属东厂,是皇帝的直属特务机关之一。东便门之事,连张诚都知道了,皇帝怎么可能不知情?只是他的消息来自黄锦,便难免有些歪曲。按黄锦的说法,是方钝老尚书误会锦衣卫擅自截留挪用浙江上解的欠税,这才带仓丁前往拦截,锦衣卫方面不肯做出解释,态度蛮横无礼,双方口角起来。锦衣卫方面自恃鹰犬身份,率先动手,双方互殴,各有死伤。孙月蓉及一干勋贵经过,不问青红皂白,便驱马践踏仓丁,殴辱方钝,方杰上前理论,被一刀劈死,之后扬长而去。银两尽数被锦衣夺走,暂未知去向。
要知黄锦这回奏,甚是用心,先把仓丁攻击锦衣说成了误会口角,把方钝的责任基本减少了大半,又把孙月蓉的行为说成了联合勋贵,肆无忌惮当街杀人,目无法纪。至于那银两未知去向,就彻底把护银变成了夺银,把锦衣卫塑造成了抢夺内帑的群体。
嘉靖听完这个奏报后,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他打死也不会相信,陆老弟手下的人马,会把自己的内库给抢劫走。此时陆炳既然到了,老皇帝便知多半也是为那东便门的事而来。
陆炳也不隐瞒,将自己所知的消息,一五一十,上奏分明。最后说道:“皇兄如有疑问,可以派人问于都督佥事俞大猷,他和他的闽勇当时都在东便门,自可分说明白。另有,那两名死难的锦衣小旗,我也查清楚了。其所立功勋,皆有记录可查,兵部中已有底档留存。他们两人在济南城下合计斩白莲教匪二十余级,在壕境曾斩杀夷兵两名,单说这次浙江大捷,两人在混战中,手刃真倭一名,假倭八名,实乃卫中第一等的勇士。本拟他俩回京后都保举其升总旗。不料竟然横死于东便门,还望皇兄与小弟做主。”
要知陆炳为官多年,自懂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只是他之前为人相对内敛,不喜争斗,尤其对文官百般容让。可这次,方钝的行为,也是触了他陆文孚的逆鳞。自己的手下跟真倭打,与夷兵战,结果回朝之后,却被自己人砍杀,他也是怒火满腔,直接向天子老兄诉起苦来。
嘉靖看着这奶兄弟诉苦,心里也一阵难受。当初自己即位之后,就曾向这位兄弟许下,我一日在位,便保你一日富贵,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自有我为你撑腰。当时这话,也是少年心性,为所欲为。而这兄弟多数情况并不因此而放肆妄为,君臣甚是相得。后来卫辉府,在火海之中,陆炳把自己从火场中背出来时,被烧的衣袍不整,须发皆焦,那份狼狈模样,自己一生不忘。那时的许诺可就不是少年人的意气之语,而纯粹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可如今,自己尚在人间,怎么自己的兄弟就被欺到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如今若说还有几分疑窦,就是那白银,是否真被锦衣卫私吞了?自己这兄弟当然不会背叛自己,是否是俞大猷等人胆大包天,要从中弄鬼,先不送入内承运库,而先自己分了一部分钱再说?
想到此,嘉靖吩咐道:“来人,传冯保来见朕。”他得知汪直要献银乞活,早安排了冯保带领心腹人,在内承运库那看守。过了顿饭光景,只见冯保满头大汗,跑进永寿宫内,磕头见礼。
嘉靖见他这份模样,倒没追究他失仪之罪,心里反倒十分欢喜。这证明冯保这是安心干活啊,不用问这是在内承运库那正忙着,听自己召他,跑着过来,看这一头汗。只是皇帝自然不知道,这跑是不假,不过可不是从内承运库跑,从那跑早累死了。而是离着永寿宫三里地开始跑,快进门时,再让心腹小太监喷几口水,就成了这副模样。
等冯保见过了礼,嘉靖问道:“冯保,那汪直输捐的白银,你可曾见到?”
冯保道:“万岁召见奴婢时,奴婢正在内承运库那指挥卸银子。这汪直说来当真可恶,办事不利。您说他倒是弄点金子,珠宝啊,结果一水全是白银,还都是重铸的元宝,内承运库那人手不足,奴婢也只好亲自上阵,要不是万岁召见,奴婢还得在那充当力夫呢。”
皇帝闻听,抬眼就看了下一旁侍立的黄锦。黄锦也知这冯保最近与自己有点离心离德,与严家往来也比较近,可是如今想动他,却不容易了。他也是皇帝记的住名字的太监,而且据说皇孙与这冯保十分投缘,一见冯保就笑个不停。皇孙是皇帝的心头肉,连带着冯保的地位水涨船高,连收钱这种事,也交给冯保去办。自己虽是老人,可是要想拔掉冯保这根刺,却不容易。见皇帝看自己,他急忙跪倒道:“回万岁,老奴回奏之时,银子并未入库,这中间怕是有些耽搁。”
嘉靖也不理会,又问冯保道:“这批银子的数目,可曾盘点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