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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历来,国朝的事都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同样的奏折,换一个角度,一样能作为对严鸿有利的论据使用,就看怎么说而已。比如治水堵不如疏之类的套话,都不用找,现成的一段一段。而且同样地方大员上也有人奏折认为,倭寇是因为闽浙主要是漳、泉二州的百姓的生活困苦,所以被迫在海上进行走私贸易,而逐渐沦为海贼,而并非天生的贼骨头。
不过整体来看,在这些幕僚提供的大量奏折里,确实找不出几份支持开海的。最多只是隐晦委婉地表达一下有助于开海的客观因素,但这些因素同样可以反过来用于支持禁海。甚至,很多人连提到开海通商,都是讳莫如深。
结果,这一天严鸿压根就没出书房,只是坠儿不停的把现成的冰块送来降温。眼见平日里那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姑爷,如今竟然一本正经的看起奏折、书籍、帐册,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时还指出一段,向旁边的师爷请教。
这种情形,按说是胡晚娘梦寐以求的,可是从来和自家小姐站在同一立场的坠儿,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离这位姑爷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了。
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姑爷自从坠马以后,对自己很是亲热,趁小姐不在,常常捏个手,香个嘴什么的,让自己在一阵脸红耳热之余,隐隐的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刺激。可是这会儿。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对自己碰都不碰。难道是嫌弃自己了?还是说,前番那流言不是假话。姑爷真要休妻再娶?很有可能啊。他一反常态如今这么用功,难道是未来老丈人,陆炳陆大都督的要求?
这一天,从上午直忙到晚上。中途大家都只是胡乱吃了几块点心充饥。到掌灯时分,严鸿才送走几位幕宾,叫坠儿从厨房带了碗热面来,西里呼噜吃完,又陷入沉思。
今天,通过几位老夫子的讲解结合奏折、书籍。他总算知道开海通商有多难。先前在大运河上,在绍兴城里,听王翠翘、徐海、徐文长等人讲述的事情,一一得到印证。而且,如果说他们的说法主要针对沿海情况,那么如今看这些奏折,却让严鸿对于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有了更直接的了解。
那么,朝廷上这汹汹的奏章。纷纷指开海于国不利,真是群臣发自本心的肺腑之言么?未必。
国朝上下的文武大臣中,固然有真正的糊涂虫,对于开海贸易得来的收益了解不多。也有人是一脑子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之利的想法,不肯开言谈利。或者,如海瑞那样原则性太强。认为太祖遗训,朝廷法度不可动摇。哪怕为此国家经济受损也在所不惜。以及还有人担心开海之后,倭患愈演愈烈。对朝廷能否把控局面没有信心。这些,算是发自本意的禁海派。
这样的人数量虽然不少,但在朝廷高官中的比例连一半都不到。大多数人,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他们只是心照不宣的隐瞒住皇帝而已。之所以不肯开海,为的是自己和家族的真实利益。
正因为有海禁,那些沿海走私商人才能大赚特赚,勾结部分地方官长,成为了所谓的官///商团体。他们一方面禁止其他人出海贸易,另一方面自己贸易的不亦乐乎,靠垄断这贸易资源而大发横财。
那些商人有了钱后,又不惜重金去继续结交朝内官///员,官///商勾结。别人不说,就以严家为例,每年沿海各私商,都少不了严家一份重金孝敬。李文藻作为江南地头蛇,官商集团的代表人物,和严世藩私下往来,亦不在少数。
也因为这个,一提到开海,就会遭到很多大臣坚决抵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也算职业道德啊。严嵩当年那道本章,也是沿海私商用重金买来的。一旦有人提开海,朝廷上往往不论派系集团,都会跳出一群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追问你能否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
时间长了,大臣言官们也就觉得,海禁搞了这么多年了,何必瞎折腾?真弄出麻烦来,谁给收尾?
严鸿看了一份又一份奏章,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潜在敌人是何等强大。他们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而是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本身既参杂了来自沿海土豪走私牟利的肮脏钱财,同时又把朝廷清流的道德文章裹挟进去,可谓精神物质双重强大。这种背景下要做改动,面临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杀徐海为什么能得到这么多官员支持,原因也在于此。他们不在乎倭寇横行,攻州破县;他们也不在乎东南膏腴之地沦落倭寇之手,朝廷赋税难以收入国库。他们只要保证海禁不开,自己有钱赚就万事大吉,或者认为,最重要的是恪守太祖法则,天朝上国绝不该去和这些外夷贸易麻烦。至于朝廷用度,国家安危,谁去管?甚至就连胡宗宪的招安想法,在一开始,也是受到严世藩的冷遇,严党也没几个支持他的。倒是严嵩看在赵文华份上,多少给了点方便。
看到这里,严鸿才明白,自个老爹严世藩为啥一直对此事不满。而自己的爷爷严嵩能支持自己开海禁,倒是没想到。他能为了自己的想法,先牺牲掉每年的一大笔收益,还可能冒引发朝廷动荡的风险。想到这一点,严鸿心里还颇为感动。这个爷爷不管在朝廷上怎么恶毒,对自己这个孙子还是不错的。包括老爹严世藩,虽说经常看自己不顺眼,好歹这次在爷爷的威势下,最后也还是点头了。
至于陆炳,他作为锦衣都督肯定也少不了收这些私商的钱。不过这位大都督不是那一等迂腐拘束的人。而且他与天子情谊不假,当今国库空虚,内帑匮乏这些情况他也应该很清楚。开海之事,如果真能带来巨大利润,陆炳想必也是乐见其成。
当然,严鸿自己看来,这事儿的风险大小,还是看操作手段及追求的目标。过去倡导开海的,如胡宗宪等,总还是不脱国朝士人的论调,老想唱高调,弘扬大义,换句话说他们要名声。可是这样一纠缠,就很难驳倒那些禁海派。
相反,他严鸿决定在商言利,主打开海带来的实际好处。皇帝老儿也是人嘛,是人就爱利。不信我把白花花的银子数出来,还不能打动你的心思!只要开海真的带来了利益,严府还愁没有更多的收入?他反正也不在乎名誉,不在乎后世的评价,反倒没了束缚。
严鸿这么琢磨着,就把奏章中涉及的财务数字等,仔细摘录下来,自个写写画画。他穿越前做保险销售的,“算账”本来就是基本职业素养。这么一核计,心中倒是更有把握。
看看已近三更,坠儿前来给严鸿添油照明。严鸿略一点头,说了声:“辛苦坠儿了。”说罢,抬头一笑,以示感谢。
这一抬头,却把坠儿吓了一跳。往日里那风流倜傥,打扮光鲜的姑爷,今天怎么却成了这副模样?眼睛通红,衣冠不整,头发也乱了。这是要发神经病的前奏么?
坠儿没来由的一阵担心,仿佛姑爷随时就要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她添好灯油后,不肯离开,反而走到严鸿身后,伸出玉葱般的双手,轻轻的为他揉按着太阳穴。严鸿用了一整天的功,脑袋正在隐隐胀痛,被这一按捏,甚是舒服。干脆闭上两眼,往椅背上一靠,嘴里舒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坠儿,你真好。”
坠儿口中柔声道:“姑爷,你做什么坠儿也不懂。不过坠儿知道,要是姑爷的人累垮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平素里没见过姑爷这副模样,奴婢心里怕的很。姑爷,你还是歇歇吧。”
严鸿被这小丫头一番话,心里一暖。穿越后的这世界,却有几个人是真心关爱我的。就为他们,本纨绔也得混出个稍微像样出来。当下他笑道:“坠儿你确实不懂,姑爷这是有要紧的事,很重要的事,时间紧的很呢。我再看看,你赶快回去歇了吧。”
坠儿不肯走,又给严鸿按摩了一阵,直到严鸿再三催促,这才恋恋不舍出了书房。结果坠儿走了没多久,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音。严鸿只当是坠儿又回来了,便不抬头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让你先回吧。”
“相公几时对妾身说过,让我先回?”
严鸿一怔,回头看去,进来的乃是晚娘。只见她脸上薄施了脂粉,袄裙紧身扎束。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胡晚娘本就是个美人,在灯光照映下更添几分颜色。在她手中端着朱漆盘子,上面一个青花瓷碗,里面盛的是燕窝粥。
严鸿急忙起身道,道:“我只当是坠儿呢。娘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晚娘把粥先放到书桌上,然后施礼道:“相公彻夜用功,妾身怎敢先歇下?只是听下人们说,相公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你的身子要紧,我吩咐厨下做了这燕窝粥,相公赶快用吧。”(未完待续。。)</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