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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说,他错了。
他不该相信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鬼话,差点儿让重家毁在他手里。他更不该小看女人,以为她们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以至于重家差点儿没落。
重万里从小就不敢小看女人,也知道女人是表里不一的生物,尤其是祖父过世后,他遇到的各种暗杀突然多起来。
那个恶毒的女人,还有那个无情的男人,他们是因为皇上迟迟不肯让他承爵,以为爵位会直接落到自己头上吧?可惜,他们注定一场空。
重万里厌恶女人,美丽皮囊下一颗心是黑是红哪能看得清?京城闺阁贵女他见过不少,端着大家闺秀的模样,谁知是不是与那个恶毒的女人一般模样?
直到,遇到花云。
那个一见面就对自己冒着杀气的女子。
哦,那时,她还是个孩子。虽然据说十岁多,可干瘦的模样,哪有十岁?但,那双眼睛,满是杀意的锐利眼神,在之后的日子里让重万里总是无法释怀。
他想,花云的身手究竟如何呢?拥有这样的眼神,还有那样的刀法。
因为一把弩弓,他当时只以为欠了她一个情,却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牵扯。
彭仇将关于花云的线索泄露出去,他很担心,担心那个对他不掩饰杀意丝毫不怕他甚至排斥他的花云,那个毫不扭捏毫不做作敢于狮子大开口的花云,那个冷傲淡漠拒人千里之外的花云,担心花云会受到伤害。
他传信郑达微,嘱咐他不要告诉她,暗地里守好她,自信能保护好她们一家人。
万万没想到,原来她的身手高的离奇,蛮国二王子的暗卫根本对她造不成威胁,可是花雷却被掳走。
重万里接到消息,便知道自己错了,立马派人封锁严查北地。
看到花云单骑来到军营,重万里没发现自己的心雀跃了那么一下,他仍是以前那般想法,除了国朝除了皇上除了保家卫国,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放在心上。哦,他连家都没有,他有生死之交的兄弟。
花云只关心花雷下落,她心思细腻思虑周全,逼供的手段匪夷所思残忍有效,但花雷仍是被带到蛮国境内。
重万里突然对自己失望,若是自己派人守着绝地天绠山…又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又一次!
他还未发现自己的懊恼痛恨,却被新发现震惊——好友郑达微似乎对花云不一般。
他很不悦。
他以为是为了郑达微。
郑达微是郑国公的幼子,全家人疼爱如眼珠,他有才又豁达。重万里有猜测,郑家长子沉稳圆滑,将来接手国公府。郑达微胆大睿智,郑家暗地里的力量八成会交到他手上。他的那块身份令牌,幼时便挂在了身上。祖父也是如此为自己分析的。
重家郑家世代交好,两家人彼此扶植守望相助,重家这一代只自己一个,郑家虽然多子,但与重万里能称兄道弟的,只郑达微一个。
郑达微的身份令牌竟然在花云身上!而且看花云随意的模样,她根本不知道这令牌的意义。
生在大家族,不能行差走错,郑达微与花云没有可能。郑达微绝对不能对花云动情,自己要为好友警戒着。
重万里如是解释,此后对着花云有了隐晦的防备。
可惜,不管他想保护,还是生了防备,花云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不需要时无视,有必要时合作,甚至毫不顾忌这里是他的大营,说翻脸就翻脸。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怎么能配上郑达微!
重万里如是想,她太粗鲁,她太冷漠,她太无情,她太自我,她太我行我素,她太——
直到——
花雷被绑阵前,身为大将军的他毫无办法,面对二王子的要挟,花云看都不看重万里一眼,突生异变。
然后,天地一片血红,她就那样缓缓落下,遍布裂纹,千疮百孔,仿佛下一刻,便要消散于天地。
那一刻,重万里心里一空,仿佛心脏被挖走一半,终于明白对花云的真实心思。
不要,不能,我要救你!
“别碰我老婆!”
一道宣誓主权的男声,奇怪的男人从天而降,也预示着重万里才发觉的情愫自此只能封存心中。
花云生死不知,重万里将自己关入天牢,假如能一命换一命,他愿意即刻死去,换回那个冷漠的女子嚣张于世间。
但,他的命没用,救回她的是她的夫君。宫里派人来学了她的话,重万里大笑,笑得悲怆,原来,从始至终,自己都未入过她的眼,也好,只希望她一生安好。
再见面,重万里沉默许多,不是以往那种冰山模样,而是整个人沉淀下来。
花云仍是以前一样说笑,更说明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那一刻,重万里甚至嫉妒肆意跟花云谈笑的孙虎。
三人远去,重万里湿了眼睛。
皇上召重万里进宫:“当年,你祖父临去前,求了皇后给你看人家。如今边关太平,你不着急回去。留在京里先成亲。”
重万里立即答应,他该娶妻了,重家需要主母。
皇后问他要什么样的媳妇,重万里只道,合适的主母,宗妇。
皇后笑,说她要在满京闺秀里找拔尖的,宗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当的。
重万里想想道:“劳皇后娘娘费心,只是先容臣处理完家事,算是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
皇后似笑非笑:“你祖父早等着这一天了。”
重万里心里一颤,苦笑,若是祖父看见自己样子,是不是很失望,竟然如今才明白他的苦心?
一听自己出了天牢回到家,那个男人立即领着他的母亲和妻儿上门来。
做出语重心长无限关爱的慈父模样,可惜,说来说去,不外乎是让自己进宫,求皇上赐给他爵位,两府合并,他来当家作主,自己立战功,他带着一大家子享富贵。
以前的自己有多蠢,才让这个假惺惺的男人时至今日能大言不惭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言辞来。
万家倒了,被成老板杀了干净。失去背后大树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亲祖母,一个是恶毒的继母,再不复往日的飞扬跋扈,厚厚的脂粉塑造不出她们想要的贵妇气度。
不像她,只是淡淡的站着,便让人不敢小觑。一个眼神,便可敌千军万马。
重万里心里一痛。
“逆子,你到底答不答应?”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重万里叹气,这个懦弱无能贪色又没用的男人,自己以前脑袋里灌屎了吗?
该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舍了。
“重…老爷,稍后。”
重家爵位早就没了,这男人当然不是世子,金尊玉贵这么多年,也没能博得个一官半职的。怪不得祖父看不上自己的亲儿子,自己这个亲孙子也让祖父失望了吧?
好在,还不晚。
重万里取出一个楠木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份份文书来。
“重老爷,还不知道吧?当年祖父自知大限已到,他进宫求了皇上,重家的爵位和你们住的那一半院子,还有你们享用的那些家财庄子店铺,祖父那一年就全部上缴国库,辞了爵位。这些年,皇上不忍祖父丟面子,才没对外宣告。你以为,你为什么这些年还只是区区世子?”
“不可能!”男人保养良好的面皮扭曲狰狞。
重万里莫名畅快。
“你不信,只管去宫里问,哦,你们早没资格进宫。可以去问礼部尚书,尚书大人也知内情,不过皇上交待下,他也一直未对外说。”
男子上前想夺那些文书,被重万里毫不留情一脚踹开。
所有人惊呆,对他们一忍再忍的重万里会做出这等事来?
重万里笑起来,不再是冰山模样,却更让人心里发冷。
“还有呢,”重万里将一张轻飘飘的纸扔到老夫人头上:“休书。”
老夫人身子剧晃,不敢去拿飘落地上的那张纸。
“祖父临去前,已经休了你,官府已经记过档。不过是祖父面子,才让你风光这些年。稍后,宫里应该会到你们那府里,哦,早不是你们的,传皇后娘娘懿旨,你早已不是诰命夫人,该还给朝廷的也该还了。”
老夫人万氏昏了过去,身后婆子惶惶扶了住。
重万里看了眼更加惶恐的小万氏,再看眼紧闭双眼的万氏,最后看向那个男人,脸上的笑没停过。
男人却惊慌不已,这个笑容,这个该死的模样,总让他想起早逝的父亲,重老将军。
这个逆子!
“呵,想骂我逆子?”重万里讥笑:“你没那个资格。”
男人心里一冷:“什么意思?”
重万里这些年头次笑得开怀:“因为呀,祖父生前就将你,你的母亲,你的继妻,你的儿子女儿,都从重家除族了。你们早跟大将军重家再无一点儿干系!”
“胡说!不可能!父亲怎么会…”
男人嚷不下去了,换了自己,一个从不听自己话瞧不起自己官职的儿子,自己还会喜欢?可是,自己是独子啊!是了,还有这个逆子。
“你也是我儿子。”
重万里大笑,又捏起一纸文书:“祖父做主,断亲,不只衙门里,皇上跟前也备了案。”
心里一痛,祖父,您把什么都为孙儿准备好了,孙儿却懵懵懂懂这些年,亲者痛仇者快。祖父,孙儿以后再不会了。
男人瘫坐在地,完了,全完了,这个儿子不是他的了,早不是他的了。
小万氏忽然疯狂冲上来,被重万里一脚踹到地上,挣扎着叫喊:“不行,不能断亲。你去求皇上,求皇上让世子袭爵,你还是世子的儿子,你去求,你进宫呀。”
重万里嘲讽道:“你当我傻?哦,我以前确实傻,但现在不会了。”
小万氏疯狂道:“你去,你去,你只要求了来,我,我,我愿意让出位置,等世子百年后与你娘同葬。”
“哈哈哈哈哈,”重万里笑出了眼泪,指着男人:“还以为你们表兄妹多深的感情,不过如此。为了她的荣华富贵,把你卖了。哈哈哈,以往是我高看你们了。”
男人阴着脸不语,若是能继续富贵生活,管他以后死了跟谁埋一块呢。
重万里问小万氏:“你没听到吗?你们与重家无关了,我娘,当然在重家祖坟里住的舒舒服服的。这个男人,”重万里指指男人:“你爱跟他埋哪儿,埋哪儿。”
两人不甘,还待要闹。
重万里喊道:“来人,叉他们出去。哦,善意提醒句,今日宫里就会派兵士去那半边府查封,你们是不是该去准备准备?到时候,嫁妆没了可别来找我要。叉出去!”
接下来的半天,重万里站在中间那道墙下,听着隔壁的哭喊,觉得分外美妙。
旁边从战场上下来的随从,长舒一口气:“将军,您可过上清静日子了。”
重家事在京城轰动了几日,皇后娘娘点了一品将军家的嫡女。
“都是将门,夫妻俩比较有话题。而且,那姑娘飒爽大方,拳脚骑射都会,对父兄敬爱,对弟妹友爱,会理解你驻守边关的难处,便是随你上任,身子骨也健壮。从小教养也好,管你那个人口稀少的重家,绰绰有余。她母亲便是宗妇,自幼悉心教导,担起重家不在话下。只一点,你娶了人家,便要好好待人家,不能委屈了她。”
重万里对那姑娘有印象,记得是个不扭捏的,便点头求了赐婚。
那姑娘家本来犹豫,后来听得乱七八糟的半边重家被重万里收拾并连夜出了京,便欢喜接了旨。随后,又有懿旨来,定了三个月后的成亲日子,顿时人仰马翻起来。
重万里没有长辈,求了郑国公,国公府当自家孩子张罗起来,一礼接一礼,丝毫没怠慢女家。
重万里本想拉着郑达微留在京里帮自己,可想到花云,便随了他去。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他的婚期也只是在年尾。
婚后,新夫人果然如同皇后所说,管家内务轻松挑起来,性子开朗,面对寡言的重万里也能笑语彦彦,而且不喜欢闹小女儿情绪,这点尤为让半点男女经验也无的重万里大松一口气。
不再想以前,这样也很好。重万里心道。
新婚过后,重万里回了边关。蛮国再次政变,大夜与国朝重开边贸,永世修好。自此,重万里半年在京,半年在边关。
为了重家的发展壮大,为了弥补祖父的遗憾,重万里很是努力,家里小包子一个接一个出生了。等接连抱到第五个儿子,蓄了短髯的重万里腹诽,怎么都是儿子?若是个萌萌的小女儿多好,小小的,矮矮的,板着小脸不爱笑,不高兴了小眼神飞刀子,他会教她耍小刀,教她打猎,教她怎么剥皮子…
重万里心里蓦地一疼,儿子,也挺好。
留了短须的郑达微来看他,两个人在书房坐了。重夫人说笑几句,领着儿子们去打拳。
两人笑微微看着一长串远去。
郑达微笑重万里:“夫唱妇随。”
重万里也笑他:“你不也是。”
郑达微摸着脸:“你笑什么,你一笑比当年不笑装冰山的时候还要冷还要吓人好不好?”
重万里笑得更厉害:“你爹说我跟祖父越来越像了呢。”
两人相视大笑,忽然沉默起来。
看着墙上挂着的弩弓,郑达微道:“这是花云给你做的那一把,你还挂着。有意思吗?”
重万里喝了口茶,毫不留情道:“好像你那些事我不知道似的。”
又是一阵沉默。
郑达微:“也不知她如今到了哪里。”
重万里:“有国师跟着呢。”
“噗嗤,今个儿这茶有点儿酸。”
“自带醋瓶子这么些年,你还能闻得到这点儿味儿?”
“不说了,说说今年的新人吧。”
“好。”
世人说,求而不得苦,那求都没资格求,那苦又该是多苦?
两个落寞的人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