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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灌娘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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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竖日。

    太阳照常升起,挂在东颠,冷冷的注视着血色的大地。晨间有微风,轻轻的拂过回风谷上空,极其罕见的未闻呜咽回旋声,无它,皆因回风谷已化作人间炼狱,往昔的凹地已被尸山血海填满。

    老树下,小山坡上。

    喋血的长剑竖插于草地中,华丽无比的剑锷染满了干涸的血迹,血块凝结成的紫斑,遮掩了翡翠芳华。精致的铠甲上斑痕累累,有箭簇划过的轨迹,亦有刀剑斩击的凹痕,左护肩的凤兽缺了半边,挡胸板甲略显纹裂,裙甲一半斜于腰,一半拖于地,唯余那修长笔直的腿上胫甲依旧完好,正于朝阳下泛着暗红的光。

    此间澜静,风声悠悠。

    一长一短的两缕红绸飘飞于风中,几许青丝伴绸起舞,更有少许缠绕着脸颊、嘴边,状若温柔的手,正抚平着哀伤。荀灌娘斜坐在草地上,双手反撑,破烂的大红披风拖曳于地,一腿曲于怀前,一腿直伸,眸子看着东天红日,黑白相间的瞳孔映着一轮血红。山下,百余亲卫骑马肃杀于风中,尽皆注视着山坡上孤零的身影,无一人出声,呼息亦轻微,目中深藏着冷凛的敬意,此敬意犹胜昨日疯狂的嗜血。那是为他们的统帅,带来辉煌战果的主帅。

    “蹄它,蹄它……”

    天之南滚来一团红云,越滚越大,愈来愈清晰,内中一点黑白犹其惊心,五百炎凤卫簇拥着镇西将军打马而来。待至山下,成都侯凝望着山坡上的人,半晌无言,遂后,挥手制住火骑,翻身下马,抚了抚飞雪的脖子,摘下牛角盔抱于怀中,按着楚殇一步步走向山颠。铁履踩烂了碎石,雪中透红的大氅拂弯了青草,人渐去氅已远,草丛里却涂染点点樱红血痕。

    山不高,仅十余丈,刘浓走得极慢,若非满野杂草眷袍,断难听见他的脚步声。“哗啦啦……”高达十丈的中军大纛滚浪裂响,成都侯走到大纛下,抬头看了看殷红的天空,抹了一把汗水、血水混杂的脸,拔出楚殇狠狠的插在草丛中,继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牛角盔置于放于身侧,双手反撑,双腿竭力前伸,舒适的喘出一口气,歪过脑袋,笑道:“大战已毕,依君之见,洛阳可取否?”

    楚殇与华剑并列,牛角盔伴着凤翼盔,两人挨得极近,肩与肩之间相距不过一尺,腿与腿之间更近,近得几乎胫甲碰胫甲。刘浓的声音不低,葛灌娘却仿佛并未听见他的话,眸子犹望天上日,身子一动未动,若非那轻微扑扇的睫毛,即乃玉石静雕,此雕绝美妖治,粉嫩的脸蛋上染着丝缕紫红,额心尚存一点血痕,恰若一枚桃纹,令人观之心悸。

    一战屠尽六万人,倒底乃是女子,她吓坏了罢……刘浓心情复杂,眼神却愈发柔和,裂着嘴角露齿一笑,轻声道:“烽烟兵戈,即乃如此,今日我不杀敌,他朝敌覆我土,定然杀戮我母,噬我妻女!此战乃不得不为,此屠亦乃不得不为,概因,自古战者,血肉之事矣!概因,此乃存亡之战,非存即亡矣!此亡,乃华夏族人之尽亡!”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六万人填谷泄河,便连他看了也毛骨悚然,何况身为女子的荀灌娘。

    风卷草海低,在回谷风两侧,数万士卒正拿着各色物什掀土填谷,此事不难,仅需将谷内的尸山血海浅浅一埋,勿使瘟疫横行便可。盛夏方过,疫虫易起,切切不可大意。想来,待掩埋完毕,世间再无回风谷。

    一时无言,稍徐,荀灌娘眸子缓缓一敛,瞥了瞥身侧的成都侯,眸中神色复杂万分,继而,幽幽一叹,解开脑后红绸,顿时,满把青丝飞瀑如雪,她却将绸布横握于两手心,以拇指夹住轻轻向左右一捺,便已将绸布捺平,璇即,将绸布比作对折,喃道:“战前,灌娘未觉何如,战后,忽而气泄,竟显惶恐。”说着,脸颊红了,也不敢看刘浓,挽住胸前、脑后乱飘的头发,系着绸布。两端齐整,已非方才一长一短。

    刘浓拔了根青草,衔于嘴中,扭头看了一眼远方忙碌的回风谷,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沉声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矣!荀帅应知,从战之前,刘浓亦曾惶恐,而此,并不为耻!若可使九州六合尽如江南,纵使刘浓惶恐不知生,此又何如!”

    “女子与男儿同乎?”荀灌娘系住脑后红绸,打了个结,轻轻一扯,蓦然问道。

    刘浓怔了一怔,继而,定定的看着她,答道:“同,亦不同尔!”

    “狡诈!同即乃同,不同即不同,为何尚有将同而不同?”荀灌娘白了他一眼,将嘴边乱发别于耳后,眸子渐显灵动,嘴角带着不屑的微翘。半晌,盯着自己长长的腿,皱眉道:“经此一战,尚有何人敢娶荀灌娘!”

    刘浓剑眉抖了抖,嚼着草根,注目远方红日滚青苍,裂嘴道:“如今荀氏安居于颍川,灌娘若已厌倦征伐,莫若卸却寒甲……”

    “哼!”

    闻言,荀娘子柳眉倒竖,猛地侧首,怒视成都侯,冷声道:“女子与男儿同矣!经此一战,天下间,尚有何人不知荀灌娘!”说着,银牙暗咬,撕下披风一角,将两半裙甲窜起来,眸子瞪着刘浓,狠狠的用力一扯。

    “嘶……”

    她这一扯,扯得成都侯暗觉胸子微痒,眉角随即一跳。而她却拍了拍裙甲,捶了捶长腿,双手用力一撑,簌地起身,看着红日,眯着眼睛,懒懒地道:“纵然无人敢娶荀灌娘,又有何妨?终将一日,灌娘若遇心喜之人,当行男儿事,六礼娶之!”

    “啊……”刘浓怔住,青草歪在嘴边,一时回不过神来,愣愣的看着沐浴于红日中的女将军,但见她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恍然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度,暗觉上古女战神妇好复生亦不过如此。

    荀灌娘不屑的挑了挑眉,弯腰捧起凤翼盔,叩于其首,复拔起带血长剑,在右腿胫甲上擦了擦,伴随着‘滋滋’的磨擦声,“锵”的一声归鞘,抖了抖肩上披风,俯视着地上呆怔的成都侯,数息后,莞尔一笑:“君且宽心,吾不喜汝,定非娶汝!”说着,拍了拍手,嫣然道:“走吧,李司州,想必已然久候!”

    “然,然也。”

    刘浓唯唯,默然着盔,拔起楚殇。二人并肩向山下行去,一者纤细华丽,一者雄阔威武。乌黑甲伴着烂银甲,红披风缠着大雪氅,俩人虽非情中儿女,却极其惬合。

    待至山下,两人并骑向南疾驰,在南向轩辕关尚有一人心急火燎,正在等待他们的归来,那人便是荥阳李矩。

    荀灌娘将马打得疯快,风声裂响于耳,将脑后红绸扯得冽冽,眸子开阖时,突地想起一事,横眸道:“灌娘始今方知,君为何难舍上蔡。无它,身为侍甲之辈,岂忍见此惨景复现人间!驾,驾驾!”影虹拉起残虹飙向南天一线。

    刘浓怔了半晌,铁盔下裂起一丝笑容,纵马追上。当是时,红云翻滚,尸山层掩,血河蜿蜒,突见苍鹰乍起,斩翅掠过长空,翻过高耸的轩辕关,遥遥插向天边……

    ……

    天边,暖暖秋阳,一寸一寸漫遍华亭刘氏庄园。

    光桔的楠木廊上,大白猫领着猫子猫孙们,迈着优雅而慵懒的步伐,眯着蓝宝石般的眼睛,正行巡示它的庄园。一切安好,昨**率军与白将军、白牡丹战于池塘边,一战而功成,并趁着白鹅大军铩羽溃败之际,追杀于柳道中。当是时,鹅毛满天飞,嘎嘎惨叫声,盘荡四野。

    “喵,喵喵……”思及此处,大白猫兴致浓烈,叫声欢快。继而,嗖的一声,窜到抚栏上,慢悠悠的扫过院内,但见婢女往来,井然有序,而院中再无鹅群身影,裂开了嘴巴,抖着长长的胡须,状若傲然大笑,好不得意。

    “仙儿,仙儿……”忽然,楠角传来脆嫩的呼唤声,乍闻此声,大白猫蓦然受惊,匆匆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胖乎乎,白嫩如玉的小人儿正扬着手,朝它奔来,在小人儿的身后,尚且跟着两个正掌着抚拦、蹒跚学步的小家伙,在此三人身侧,萝裙粉黛一窜窜。

    “喵!!”大白猫见势不妙,疾疾窜下抚拦,并且于半空中猛然一个翻身,拉起一道优美的弧线,跃向院中。

    “喵喵喵……”大白猫成功逃离,它的猫子猫子们可遭了殃,即见得,那小屁孩东一捞,西一掏,不多时,便抱了三只小猫咪在怀中,时而扯扯耳朵,倏而拔拔猫须。

    “阿,呀,哦,爱……”掌着抚拦习步的刘神爱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威武的阿兄,扬着嫩玉小手要猫咪,样子可怜兮兮的。在小神爱的心中,大兄掏鹅蛋、捉猫儿,无所不能。

    “给,小妹一只,阿弟一只。”刘乾大方的将一只小白猫递给小妹,也给了小阿弟刘臻一只。

    研画与雪霁蹲在廊上,虚虚的扶着小小郎君与小小娘子的腰,教她们习步,见小大郎君递猫过来,深怕猫抓伤了两个小人儿,研画赶紧一把拧在手中,哄道:“小小娘子,猫儿会搔人,咱们不玩,可否?”

    “哇,呜……”小神爱瞅见玩具被夺了,顿时委屈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小嘴巴一撇,要哭。

    这时,小刘臻挪着横步走过来,伸开双手,轻轻的拥了拥小神爱,抚了抚小妹的眼角,嘟嚷:“啊,小,哭……”他尚不会说话,正囫囵学语。

    “哇呜,哇呜……”小神爱更委屈了,眨落泪珠一颗颗。

    “小妹,不哭哦。”刘乾眼睛咕噜噜一转,把怀中的猫一扔,窜步过来,摸了摸小妹的总角头,又亲了亲小妹的额角,奶声奶气的哄道:“待日后,小妹若阿兄一般,阿兄便给小妹捉兔子,擒猫儿。”说着,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意思是待小妹长到这么高,便可以玩兔子和猫咪了。

    “噗嗤……”

    “格格格……”

    闻听此言,一干莺红燕绿笑媚了眼。而此时,在回廊转角处,金裙荡漾,金丝履轻颤,华亭少主母款款走来,在陆舒窈的身侧,跟着一婢,并非抹勺,而乃晴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