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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元年,正月十六。
战火如熊,燎尽大江两岸,上元节方毕,宵灯犹挂城墙,震天荡地的战鼓声已然擂响。
昨日,杜弢率部出灊县,逼临合肥,邀战戴渊于城下。戴渊见杜弢仅引五千士卒竟敢邀战,顿时勃然大怒,本欲挥军出城、战之于野,却思及佳节不宜染血,故而,闭城一宵,约战于今日。
是日,骄阳胜火,遍洒城上城下。
戴渊登临箭楼,居高临下俯视杜弢军阵,面上犹挂昨夜余欢,微呈润红,兴许日头太盛,为日一灼,胸中酒意翻滚,险些喷薄而出,赶紧一把抓住箭剁口,稍事镇了镇神,朝着城下大喊:“三军将士,杜弢流匪叛将尔!尔等岂敢从逆而犯上,莫非不畏天谴乎!昨夜,天官大帝入梦戴渊,窥知尔等妄起兵戈,今日定将血染满原,头颅插颠!尔等如若悔悟,缚杜弢于阵中,尚可……”
“戴若思,戴匹夫!昔日,陆士衡大都督拔汝于泥,安知汝竟如此不堪,老而丧胆,据城畏战!如斯骠骑大将军,杜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若不战,请揭蔽膝而缚脸!”杜弢挺着长枪,策马狂奔,来回穿梭于阵前,朗朗的声音直飙城上。
“蔽膝,哈哈哈……”
“骠骑大将军,缚蔽膝为盔,定然仙姿卓然也……”
蔽膝乃腿上小衣,袍下之物,三军闻之,复见戴渊仍着高冠宽袍,一派老朽盈弱之象,轰笑声连绵若海。
戴渊平生忌讳人言其已老,更因旧事,怒人言及陆机,当即羞怒欲狂,暗觉腹中翻涌难耐,深怕于万军面前出丑,死死抓住箭剁口,强压阵阵呕意,半晌,高声道:“取我枪来!”
参军邓骞见其受激,心中大惊,劝道:“大将军勿怒,杜弢所部不过五千,难以攻城,其人欲经历阳,必跃合肥!大将军仅需扼城不出,待其背向之时,插背一击。若其不退,大将军亦可静待郗公引军前来,届时,雷霆一击!”
戴渊半眯着眼,冷声道:“昨日戴渊即已应战,岂可龟缩于城!况乎,道徽兄远在千里之外,待其前来,战机已失!兵势若水,擅变而无形,杜弢乃前锋之敌,今日理当一战,震慑逆行!待来日,即可令尾后余部,有所忌惮矣!”言罢,捉枪于手,斜指城下杜弢,不屑地道:“小小流匪,竟敢轻觊戴某,戴某厮杀之时,尔尚魂未附体矣!某不欺汝,即率五千战卒,捉汝之首!”
“将军威矣,杜弢钦佩,愿撤五里,与将军酣然一战!”
杜弢冷冷一笑,拔转马首,引军徐撤五里,静待戴渊出城。
盏茶后,戴渊率五千士卒徐徐出城,背城列战!突觉眉下光影跳动,用手抹了抹,指间微暖,心中蓦然一惊,抬头一瞅,暗叫:“糟糕!逆阳而战!杜弢这厮,恁地狡诈矣,昨夜诓我欲观宵灯于城西……”
“迎战!”
恰于此时,杜弢见戴渊已离城五里,且阵形紊乱、中军薄如一纸,当即一挥长枪,卷军袭野。戴渊大怒若狂,心跳似擂鼓,来不及骂杜弢,只得匆匆接战。
戴渊之子戴凌见己阵呈危,心中大急,拔剑叫道:“某当引军三千,出城救父!”
戴渊之弟戴邈按剑俯观,摇头道:“不可,万军缠野,漫原五里,而今离城五里,交战方起,我方士卒呈一字,兄长边战边擂阵。若行叠军而往,必反乱我阵!况且,杜弢尚有五百骑军窥伺于侧,正待大乱矣!”
邓骞于城墙上观战片刻,心中豁然一沉,摇了摇头,一卷袍袖,溜下城墙,暗道:‘戴渊,徒具其名矣,惜名犹胜惜命,定为杜弢蚕噬,吾当趁乱,往奔荆州……’
一个时辰后。
喋血数里,杜弢溃戴渊于野,危急之时,戴凌率军救父,焉知,救得其父,失去半军,因其堵住城西,故而,残卒难以回城,只得往南逃窜,待引军回城时,城中万余士卒仅余六千。杜弢见背敌已去其胆,当即挥军辗野,驱赶残军奔袭历阳,沿途命骑军喝降、招抚,待至历阳,竟得军七千……
与此同时,钱凤引两万五千大军东渡至大江北岸皖县,城中守军仅两千,得见大军铺天盖地、绵延十里,顿时胆战心寒,匆匆交战片刻,县丞沈瑜趁府君张免不备,背割张免之首,阖城请降。
钱凤允降,携裹城中守军,东插庐江。
……
大江之南,大将军族弟王含率万五大军出鄱阳,直抵江口石城军塞。冠军将军周筵率卒三千屯守军塞,王含令人邀战、激战,周筵死守不出。无奈之下,王含只得挥军强攻。
正月二十,鏖战四日,王含辗破石城军塞,周筵仅率百骑脱逃,奔向襄城。王含虽破军塞,但已身伤亡惨重,不得不得暂歇一日,继而,引军万二,沿途侵袭繁昌、定陶二县。
殊不知,王含不擅勒军,故而大军侵扰乡野,争相抢掠。襄城郡乃侨郡,居民大多至豫州、兖州等地而来,是故,民风彪悍,当即便有屯长陈鲁组青壮成军,与劫掠四野之王含部拉钜为战。
王敦闻知,大怒盛心,却不动声色,命庾亮率军五千出豫章,携助王含退敌,并勒令王含不得滞留、速摧襄城。
其时,复闻柴桑侯帐下大将高宝、祖盛引军八千北上,且益州刺吏朱焘引军一万东回,大将军凛然若山,不为所动,命龙骧将军魏乂率军一万往击、待击败高宝后,北上取司马承之长沙,截朱焘于此。复令王庾自荆州遣军一万,夹击朱焘。
因此,大将军转念思及豫州与梁州,尚未领建康之命,当即遣参军乐道融持信奔赴宜都、巴东,劝梁州刺史南下从随,若其从,则走豫章,若其不从,则命王庾收笼军势,镇之以强;复令陆玩致信刘浓,邀其走庐江,南逐建康,暨待事成,封万户侯。且言明,荆、江二州已若铁桶,若来,难归!
……
“驾,驾驾!”
由始兴至新始的野道中,祖盛引三千骑军狂奔如潮,此乃陶侃之谋,令高宝率军五千走庐陵、逼豫章,执两旗以惑王敦之眼,暗中却命祖盛绕行豫章,直插新始,经新始而入襄城郡。
奔行数日,人疲马困,祖盛不敢懈怠,一路强行,待至新始已是正月二十二日,稍作休整半日,东渡饶水,继而北上,直抵定陶。殊不知,刚至繁昌,恰逢豫亮引军而来。
“报……”
一骑由北往南风迅疾插,待至近前,高声叫道:“回禀都尉,北向十五里,豫章一部,约五千之数,四追乡野之民,因而阵形涣散!”
“阵形涣散?”
祖盛浓眉一挑,抖了抖肩上风尘,暗忖:‘逢敌于野,勇者胜而智者败!’当即高高勒起马首,挺枪喝道:“我军虽疲,然遭敌逢野,截其于半道,定可战而胜之,且随我来!”
“诺!”三千轻骑逐风卷北。
此刻,庾亮将将击溃陈鲁之子、陈敏,看着漫野中奔窜的乡民,中怒蕴心,暗骂:‘王含,王处弘,匹夫矣!枉为擅战之名,却被乡民顽夫足足滞留四日,若依此势,何日可抵建康?竖子,难以为谋也……’心中腹诽,神情更急,便欲收军往东,与王含会军于定陶。
“轰隆隆……”
马蹄震耳欲聋,风啸失色……
……
永昌元年,正月二十三。
江夏渡。
滚滚大江尽东流,至此而静湛若湖。江鸟丛起,沿着百舟拍翅若蚁。刘浓昂立于巨舟之首,荀灌娘、曲平、冉良、徐乂、孔蓁、王平等将若众星拱月,齐齐遥望江夏渡口。在诸将身后,排舟若城、布满江面,白袍似浪、犹胜江滚。
一万铁骑,人马俱舟,即将强渡江夏。
江夏渡口,临江高楼,桓宣顶盔贯甲,目注百帆逐来,眉头紧皱,暗忖:‘果不其然,华亭侯将入江夏,观其阵势,欲作强渡,我若率军截之半渡……’
褚裒与其并肩而立,揣度其心思,眉头瞬皱瞬放,指着江面,冷声道:“桓镇南且观之,瞻箦携巨舟两艘、数百小舟,小舟可渡三人三马,即乃千余骑!若桓镇南击之半渡,可制得小舟?若未可制,恐将军必腹背受敌矣!况乎,将军久居荆州,当闻一言,白袍无敌!”
桓宣看了一眼褚裒,心中忐忑难安,暗忖:‘褚洽现为武昌太守,据郡军三千,若其心存异志,吾必腹背受敌!’当下,冷声道:“此乃,汝父之意否?”
褚裒迎视桓宣之目,不避不让,懒懒一揖:“大将军清君侧,吉凶难料,钱塘褚氏愿作壁上观!铚县桓氏南渡不易,何不待瞻箦渡江表明来意,再作他论。届时,或进击、复退,或阵军防其入荆州,皆在将军之进退矣!况乎,褚裒曾闻镇南至孝,而镇南之母恋思故土,未予南渡,尚存乎于豫州!”言至此处,瞥了一眼江面,见轻舟已分流,战事将起,重重一揖:“桓镇南,事已临此,当断则断,若行迟疑,势必玉石俱焚!”
“哼!”
桓宣一声冷哼,面寒若铁,心中却思:“或进击、复退,从而掩人耳目,钱塘褚氏两面闻风矣!其人数日前即盘桓于此,其父褚洽定闻,未将其勒回,其意难测……”
“呜,呜……”
恰于此时,苍穹中暴起号角声,江面上,数百艘轻舟作鸟兽散,密密麻麻,插向南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