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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而始,有三元节。
上元,正月十五;中元,七月十五;下元,十月十五。
三元节为三官大帝诞辰之日,正月十五上元,祭祀天官大帝。
每逢诞辰之日,天帝便会驾御九龙之车畅游青冥,并随意的向世间洒福赐禄。相传,因九龙飞得太高,天帝又喜饮酒,故而常分不清东南西北,往往飞至深山野海一通乱洒。于是乎,勤劳善良的人们左思右想,终有一日,有人挂灯于檐。
灯辉于夜,龙见之,以为珠,大喜,当即携福而临。
自此,每遇上元节,家家户户必挂灯迎福。
用爆竹驱逐走凶猛而愚蠢的年兽,终于等到这喜庆的日子,华亭刘氏上上下下一片欢腾。一大早,刘氏在中楼做桂灯,这是一幢祈福灯,华而不艳,灯首是她亲自描的小老虎一只,八面灯身上也各绣着喜乎乎的小老虎,出自杨少柳之手。
巧思也在埋头做桂灯,准备挂到院外最高的那株古槐上去。当然,那里太高,她爬不上去。为此她冲着来福笑了一笑,来福顿时三魂去了两魂,一叠连声的应下。
留颜提着个小灯笼走进来,刘氏把自己做的桂灯细细打量,愈看愈喜,命留颜拿去给儿子看看。留颜瞧着桂灯上那胖乎乎的小老虎,掩着嘴噗嗤一笑。
刘氏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欢喜,笑道:“幼时,虎头便是这般的……”
众婢纷纷投目那胖乎乎的小老虎,再与心中的小郎君一较,个个眨着眼睛,神色皆是不可思议。
留颜提着小虎灯行向东楼,将将转过楠木廊,便见罗环与曲平背靠扶拦闲聊,而稍远一些的地方,夜拂正提着个灯笼俏步迎来。
曲平瞥了一眼夜拂手中的灯笼,朝着罗环挤了挤眼,笑道:“昔日,武帝炎后宫存粉黛万千,武帝炎喜乘羊车游宫,羊走则过,羊停则宿。有宫女幼时曾养羊,知羊喜咸,便以咸水酱枝,挂枝于门,泼水于地,以引帝至,得偿心愿而盛宠。”言至此处,悄声问道:“而今有人持桂灯行廊,却不知将引何人?”言罢,望着栏外庄院,嘴角却朝着夜拂撸了撸。
夜拂微微一愣,提着桂灯旋身而过,扔下一句话:“怪哉,溪边无青草,何来多嘴驴也!”
“啊,这……”曲平气咽而无语。
罗环侧身,不敢迎视夜拂。
夜拂飞快的溜了一眼罗环的腰间,见那粗大的手掌边缘显露着一角香囊,俏丽的女婢莞尔一笑。
留颜默然一笑,提着灯笼朝罗环与曲平万福,问道:“小郎君可在?”
罗环收回追着夜拂背影的目光,瞅了瞅室内,笑道:“李叔刚进去,想必尚得一会。”
“那,婢子再待会。”
室内,刘浓与李催对座。
刘浓道:“逢着年岁,却让你往返千里奔波,幸苦了。”说着,朝着李催深深一揖。
李催眉宇间风尘仆仆尽显,哪敢当小郎君的礼,侧身便避过,随后抹了一把脸,笑道:“李催只身一人,行的又是水路,往返皆迅,有何辛劳之处?小郎君切莫折杀李催!”顿了一顿,又道:“礼已呈上,纪尚书甚喜,卫氏李催也去了,王羲之郎君不在府中,礼收了。”
刘浓将案上的茶碗递过去,笑道:“纪尚书可有言?”
李催犹豫的接过茶碗,浅浅一碰,说道:“尚书将信阅后,无言,但笑不语。”
但笑不语?
刘浓微微一笑,此番给纪瞻送了一柄百锻宝剑,一套盘兽鳞甲,还附带了一封信以及厚厚的一叠卷纸。
而这叠卷纸,便是李越在乌程搜罗的张芳各种不法之举。原本,刘浓想待年后,亲身前往建康拜见纪瞻,未料纪瞻操持土断,竟迅捷至斯,若不在此时便将此事了结,恐将再生事端,故而,只能命李催星夜兼程赶往建康。
从室内而出,提着留颜送来的灯笼,沿着回廊一直走,至中楼。绿萝扭着小蛮腰跟在身后,提着个小花灯,满脸都是妩媚笑容,她的灯笼上画了两只老虎,一只公的,一只母的。虽然很丑,被墨璃嘲笑像极一对小狗,可是……
中楼,刘氏、杨少柳皆在,俱是一身大红喜气。碎湖领着兰奴、巧思、研画等十余大婢将二人环围,而外侧则是蓝裳白裙的小婢。
楼外,千众翘待,每人手里都提着灯笼。
白袍如雪,青衫影卓。
刘浓将手中幢灯交给来福,来福一声吆喝,走到高大的木柱下,将幢灯以绳子系了,慢慢拉动绳子的另一端,幢灯缓缓上升,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那上升的灯笼而仰首。
待得夜起时,此灯将首绽。
……
八百里建康,冬雪已融,早春渐起。
白墙黑瓦叠障若云,车滚马啸时,行人似蚁阵。
城东,纪瞻府。
纪瞻喜水,庄院虽不大,却傍着半潭明湖,青青篱笆被镜湖一映,顿增几许水墨画色。下人们正在院门口挂灯笼,见家主与客人联袂而出,有条不紊的避在一旁。近些日来,府中来往客人甚众,皆是紫服玉冠之辈,下人们早已习惯。
纪瞻阔步将刁协、刘隗二人送至道口。
刁协出自饶安刁氏,乃中等门阀家世,少好经籍、博闻强记,与周顗同为尚书左仆射。刘隗是彭城刘氏子弟,上次士族,现为镇北将军。
刁协正欲上辕之际,突似想起甚,又转身朝着纪瞻一揖,谨重地道:“思远公,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泄,尚望默而守之。”
纪瞻白眉一挑,朗声道:“此事,纪瞻并不曾闻,故而不知。”
刁协叹道:“公乃高义之人,而今晋室势危,公身为晋臣,为何却一再避之?若是公愿振臂高呼,想必此事定成。”说着,眼露殷切之光,他这次与刘隗来拜访纪瞻,是希望能将纪瞻拉至阵营中,一同上书弹劾大司徒王导。
“刁尚书,纪瞻老矣!”纪瞻抱着凑,半半一拱。
“老矣,确已老矣……”刘隗斜视着纪瞻,摇头啧啧连叹,他一向自负甚高,肯与刁协一同来见纪瞻,已是自认居下之举,不料纪瞻竟软硬不吃,早存暗怒于心。
纪瞻看也未看刘隗一眼,冷声道:“时至上元,纪瞻尚需回府祭告天帝,两位但且自便。”说着,转身便走,气得刘隗在车辕上顿足不已,忿声连连:“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唉……”
刁协着着纪瞻雄阔的背影,长长一叹,疑道:“而今思远公奉命操持土断,吾观此土断,看似软绵,实则凶险,扬抑之间如何取舍?莫非王谢袁萧已聚席共谈,议出章程了?”
刘隗冷声道:“周伯仁敛声隐入会稽,又与谢裒同至建康,想必他们早便谋划已毕。之所以教纪瞻主事,无非是妆表门庭尔。”
刁协点头道:“然也,理应如此。然,思远公并非阿谀之人,吾料,其中必有深意。”
刘隗看了看刁协,不以为然的道:“不过软刀割肉尔,若刀软而膛硬,可能探肉乎?”
“唉,大连所言甚是。而今之晋,若非固本追源定难挽其倾!走吧,道有不同也……”刁协遥望着纪氏庄院,捋了捋短须,钻入车中。
两人将将一走,纪瞻却又再出,跨上牛车,命车夫至大司徒府。
上元节,城中人头簇拥。
车行于人海,纪瞻挑着边帘,遥望远方厚重的三重宫墙,那里是晋室的皇宫,但见危檐如刀斩斧切,漫漫若烟水云瑶。而守门的甲士,明甲灼刀,眼光却略显散慢。纪瞻叹了口气,如今之晋室便若这守门的甲卫,看似光鲜依旧,实则已呈颓势。
北地遥不可期,江东混乱无比。刁协一心侍晋,而刘隗不过是探火取木,虽然俩人所行之事于晋室有利,但在纪瞻的心中,俩人都太过稚嫩。竟妄想依仗皇位名份,从而号令天下门阀,实乃滑天下之大稽。竖子,难以为谋。
长长吐出一口气,车已至大司徒府。
朱红灯笼高桃,锦车来往如流水,但无一例外都被拒在门外。中书侍郎蔡谟正欲回转,突见纪瞻之车,赶紧急行几步,揖手道:“蔡谟见过老师,学生正欲前往老师府上。”
纪瞻瞅了瞅门外的人群,问道:“何故?”
蔡谟年已四十,位也不低,却侍师极孝,恭声道:“回禀老师,今日乃上元节,学生特来拜见大司徒,不想大司徒却闭门谢客。”
纪瞻眯着眼睛想了想,刁协与刘隗虽然尚未正式弹劾王导,但王导何等人物,想必早就嗅出风声,故而默声敛迹。届时,任他二人如何折腾,王氏自是危然而不倒,反倒落个清淡之名!唉,跳梁之子,岂可与深林野狐作斗也!
“臣,见过殿下……”
“臣等,见过殿下……”
这时,车后传来一阵鼎沸人声,纪瞻一回首,便见司马绍挑帘而出,两侧被拒在门外的晋臣纷纷大揖见礼。下车,迎向司马绍,正欲见礼,司马绍却几个快步,一把扶住银眉银须的纪瞻,亲和的笑道:“纪翁,何需行礼。”
“纪瞻虽老,然,礼不可废!”纪瞻压着司马绍的手,正正一个重揖。
司马绍瞅了一眼大司徒府的朱红大门,笑道:“纪翁可见过大司徒?”
纪瞻道:“尚未,正欲前往。”
“哦……”
司马绍扬眉一笑,看了看左右人君,笑道:“纪翁且稍待。”言罢,大步迈向司徒府门。
守门之人早就认出了司马绍,飞奔入内通传。
“哐啷啷……”
少倾,朱门洞开,称病谢客的王导在王羲之的携扶下,缓缓迈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