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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拜得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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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打朱亭,扑扑沙沙。

    小谢安得了众人称赞,神情甚是得意,乐滋滋的捧着果子啃出一条槽,暗中却挑着秀长的眉撇向刘浓,在他的心中,这个美郎君,委实为平生劲敌。

    “阿大。”

    谢裒现下共有四子,独爱这个小三郎,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问道:“天地乾坤确实难及,然我等皆为自然之物,理应有共通之处,如何及之?”

    “自然之物,如何相及……”

    小谢安双手捧着果子咔嗤咔嗤的啃着,睫毛一眨一眨,突地眉梢一跳,“唰”地起身正欲作言,恁不地一眼溜至刘浓,稍顿一瞬,而后将手一指:“美郎君,且答之!”

    众人随指而望。

    美郎君微微一笑,此问不难,但谢裒是在教导子侄,怎可作言毁其心意!遂踏前半步,亦不作言,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一指天,复指地,而后点向眉心,缓缓移至胸前,定住。

    “哈哈!”

    谢裒极喜,笑道:“阿大,勿考你瞻箦阿兄,汝快答之!”

    “哼!”

    小谢安嘴巴不屑的一翘,狠狠的啃了一口果子,三两下吞进肚子,而后大声道:“天地乾坤足不以及,手不以及。然,思可及之,心可及之。畅自然之理而存胸,定可及也!”言罢,学着大人样,撩袍落座。

    众人莞尔。

    谢裒指着身侧空着的位置,笑道:“瞻箦,且坐。”

    “瞻箦,来!”

    袁耽靠着亭栏懒懒的笑,空位恰好在其身侧。

    将将落座,亭口的袁女正俏俏迈过来,桃红色的襦裙携着阵阵清润的风,直扑人面。

    刘浓眉梢轻颤,这个小女郎胆子甚大,适才的丝帕便是她递的。恐其再行惊骇之举,赶紧拾起案上茶碗,佯装徐徐缓饮,不与其对视。

    待她稍顿之后冉冉而去。暗暗一松,漫不经心的扫过亭中。

    众人神态闲雅,以各自的方式领略着清新秋雨:谢裒与袁耽正低声细语,时尔点头、倏尔微笑;三个小女郎簇拥着一方长案,居中的花萝裙袁女皇正凝眉作画;两个小小郎君躲在亭角玩弹棋。小谢安边啃着果子边支招;谢奕趴在栏上目逐远方,眼神时怅时舒;谢珪与一个俊雅的郎君默然行棋,两人身侧斜坐着一个面相妖冶、敷粉的郎君,其将手中的陶埙晃来摆去,神情颇是悠然。

    晋时以白为美,自正始之音何宴后,名士多喜敷粉熏香,踏游山间时,挥舞宽袖、脚踩木屐,动时满袖携香、静时如玉生烟。从而衬出龙章凤姿,飘飘若仙之感。这位郎君的粉敷将将好,不淡不浓,恰好衬得尖秀的脸宠似玉锥,纤细的乌眉若飞絮,正适二字:妖治。

    亭外,丝雨渐成帘势。

    虽无人理会自己,但却丝毫不觉有异而生孤,刘浓悄步行至谢奕身侧,假山甚高。凭栏远眺,目光穿过雨帘,越及越远,虽不似往昔清朗。却别有一番味道,心宁静、神致远。

    “呜……”

    “呜,呜呜……”

    埙声悄起,初时弱不可闻,渐或漫遍亭中,泄出雨帘。直直洒向天际,携着苍茫雾雨,纵横穿梭。古音八八,埙声最殇,苍古若老松。

    待得一曲尽毕,刘浓徐徐回首。

    矮案后,妖冶的郎君将埙缓缓一搁,慢慢起身,笑嘻嘻的团团一个揖手,而后悠哉游哉的落座。

    袁女正撇嘴道:“绵新秋雨温婉适人,何故鸣此离伤之曲,意不对景、景不随心,有何值得暗喜之处?莫非,仿习楚人沐猴而冠,却不知乎?”

    “嘿嘿……”

    妖冶郎君讪讪一笑,仿若有些惧她,转首不语。

    “小妹!”

    袁耽一声轻喝,撇了一眼小妹,眉间微微凝簇,亦不知想到甚,眼睛突地一亮,随即笑道:“仁祖,曲虽好,然确实不合此景。莫若再献舞一曲,我等亦好借景坐观仁祖雅姿,共领其妙也。”说着,再侧首对谢裒笑道:“世叔,以为然否?”

    “嗯……”

    谢裒扶须的手微微一顿,眼光极快的掠过袁女正与妖治郎君,前者嘴巴嘟着,后者神情颇是不自然,心思稍稍一转,便已明故,淡然笑道:“然也,坚石且行《鸲鹆舞》来!”

    “是,阿叔。”

    妖治郎君缓缓起身踏至中亭,环掠在座众人一眼,笑道:“若要谢尚献舞自无不可,然《鸲鹆舞》不可无曲。若无曲插翅,鸲鹆怎可翱翔?”说着,特地瞅着袁女正,拔了拔眉梢。

    袁女正指着刘浓道:“他,擅琴。”

    “然也!”

    袁耽一拍大腿,豁然笑道:“世叔,瞻箦之琴,足堪天听!”再对刘浓道:“瞻箦,可否献琴以雅?”

    唉……

    刘浓心中暗叹,早将袁耽与谢裒神情纳在眼中,谢、袁有意再缔姻亲,而袁女正便是谢尚日后的正妻,委实不愿趟此混水,当即朝着谢裒深深一个揖手,随后对袁耽歉然道:“彦道,非是刘浓不愿,实是琴在家中,往来相取甚是不便,莫若改日可好?”

    袁耽“哦”了一声,眉头微皱,心道:近日,女正小妹因撞破谢尚与婢女行事,对谢尚观感渐不如昔,放言不再嫁给谢尚。此非两家所愿闻之事,得想个法子弥补才是。唉,小妹也着实任性,不过一个小婢女而已。纵然现下谢尚确实有些过,但家族联姻何等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这时,谢真石见场面略显尴尬,款款起身,笑道:“阿兄,真石愿鸣筝相助!”

    “愿闻小妹之音!”

    谢尚悄悄瞅了瞅谢裒,见阿叔面呈正寒,心中无奈,只得正了正顶上之冠,随着谢真石的筝音跳起了《鸽鹆舞》。

    一曲鸽鹆舞,谢尚弹冠扫袍,俯仰屈伸,旁若无人,恰作飞鸟展翅,忽若鹰扬。将鸿鹄之志尽诉于九天青冥之上。引得在座诸君抚掌击节,惹得袁女正娇颜尽放、嫣然宛尔,袁耽与谢裒则相视会意一笑,就连那一直埋头作画的袁女皇亦悄悄掠了一眼小妹。嘴角稍弯作弧线。刘浓亦淡淡的笑着,单手缓缓轻节矮案,只顾观舞称赞,对袁女正偷偷扫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待得舞尽时,袁女皇画作已毕。慢慢将笔一搁,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情颇有几分自喜。

    袁女正凑过去瞅了一眼,惊呼:“此画真妙,阿姐昔日所作皆不如它,可否送我?”

    “小妹……”

    袁女皇一声娇嗔,脸颊稍稍泛红,见袁女正伸手要抢画,情急之下,竟将身子微微前倾。伸出双手环揽,巧巧护住案上画作。袁女正未得手,犹自不罢休,徘徊案前不肯离去。

    两姐妹,一个神态憨娇,一个温婉喜人。

    “呵呵……”

    “哈哈!”

    众人皆笑,随后亦奇,纷纷上前观画。而袁女正见人越围越多,不便再度下手,只得悻悻作罢。

    少倾。

    谢奕惊呼:“瞻箦。快来,快来!”

    嗯……

    刘浓并未上前观画,在与谢裒低语,正言及拜师之事。听得叫声,眉梢微微一挑。

    谢裒笑道:“去吧,稍后再言。”

    话尚未落地,谢奕疾疾行来,拉起刘浓直奔人群。

    画乃《雾雨浸潭图》,取的是俯瞰远景:四野漫茫若蒙。亭台画院静静悄落各处,仿若深处水云之中,其间有白廊浮绿水,桐油镫、月袍浮动、斜雨中……

    画中之人正是刘浓,描得甚浅,入景极淡。可就是这隐隐约约,却让画作平添几分空灵浚透。若无此笔,画甚空,若多此人,意正浓。

    此画虽是简画,且仓促而就,但就连谢裒细细看后,亦忍不住的扶须称赞:“女皇画风甚妙,曹不兴若得复生,定当收汝为弟子也!”

    “世叔过赞!”

    袁女皇微微浅身,款款一个万福,随后不经意的看向刘浓,轻声问道:“常闻人言,吴郡陆氏、陆小娘子极擅作画,刘郎君亦居吴郡,可曾见过真颜、画作?”

    刘浓摇头笑道:“刘浓虽居吴郡,然也只闻其名,未得见矣!”

    “哦……”

    袁女皇微见失望,缓声道:“世人皆言陆小娘子画鹤不可点睛,真想见一见啊。”说着,迷离的眸子转向雨帘之外,神情幽幽。

    “嗯……若有缘,总可相见!”

    “是么?”

    “然也!”

    刘浓微微一笑,不愿对此事再作多言,见众人皆已落座,心中由然一动,轻步行至谢裒面前深深一个揖手,而后再朝着亭中众人团团揖手:“尚请各位观之以礼!”

    “固所愿也!”

    众人皆知刘浓将于此时拜谢裒为师,纷纷还礼。

    稍作见礼后,刘浓正了正顶上青冠,拂了拂袍摆,目光平视前方,缓缓跪地,双手徐徐揽至眉心,继尔慢慢下沉至地,以额抵背,顿住,稽首道:“华亭刘浓拜见幼儒先生,刘浓虽愚钝不堪、才疏学浅,然心诚志坚,乞请先生传之以道、授解以惑,希先生怜之,传之!”

    谢裒坐于案后双手虚抚,笑道:“快快起来,何须行此俗礼。”

    “礼不可废,尚请先生垂怜矣!”

    刘浓继续再稽,往返三遍施以大礼,谢裒方才离案而出将刘浓扶起,如此便是应承了刘浓的拜师恳请。随后才是正式的拜师礼:先拜圣贤、再拜师献礼、聆听教诲。

    谢裒拿出《老》《庄》《周》《儒》四类竹卷置于案上,刘浓对着竹卷行稽首九拜礼。而后,再对谢裒三度稽首,奉言束脩礼,谢裒作言勉励。

    如此,礼毕,刘浓终于得拜谢裒为师,至今以后,便需时常前来学习书法与文章。

    谢裒甚是顺怀,扶须笑道:“瞻箦,汝之师兄王羲之,下月将来修习文章与诗赋,你们皆为我之弟子,需得相互学习。”

    刘浓恭敬道:“是,先生。”

    若论书法,刘浓与王羲之实为天地鸿壤之别,谢裒此言亦是让他多向王羲之请教,学不如人理当如此。至于王羲之家学渊源为何会拜谢裒为师?稍加盘恒便已有数,王、谢此举乃为子孙铺设仕途之故,两家子弟自小相识、相知,出仕之后定会相互提携。便如袁耽、谢奕、桓温三人出仕之后互帮互助,谢氏借桓温军府培养出大量的精英子弟,桓温借谢氏郡望一路高歌直至权倾天下,各取所需、相辅相承。

    当下再命来福将茶具、墨具等物捧至亭中。

    谢裒亦好茶道,待见器皿精美繁多至斯,一时惊怔。

    刘浓笑道:“老师,弟子粗通茶道,可否烹茶一壶,寥敬心意?”

    “哦,瞻箦竟通烹茶,快快行来!”

    谢裒大喜,忙命行茶。

    刘浓淡然一笑,将各色茶具摆放于正中矮案,就着满场惊疑的目光,调水弄火便行烹茶。宽袖翻卷似浪、巧弄炉火,若行云似流水,众人眼花缭乱。

    待得清缕徐徐时,复见茶烟千朵。

    初时,众人尚可微笑自持,不消片刻,则纷纷沉入行茶的神韵中难以自拔。亭内极静,唯余水泡破裂噗噗、雨打竹叶声。

    袁女皇轻柔的眸子缓缓拂着美郎君,嘴角微弯;袁女正则不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嘴唇蠕动开阖,亦不知在说甚;谢真石恬静的笑着,神情温雅,仿若置身于雪后山谷;谢裒缓扶着短须,若是细辩,节奏与刘浓行茶一致;其余郎君则各呈不同,难以逐一述之以言。

    待品尝了刘浓的茶,谢裒单手轻轻拍案,眼中明光闪烁,嘴里则赞不绝口:“妙哉!妙哉!昔日所饮,皆是粗鄙之物,仅为解渴去腻也。而瞻箦此茶,烹茶时,恍若明心见性;品茶时,令人悠然忘俗。嗯,其间蕴养之理浑若天然,若是深索明探,或成一道矣!”

    “然也!”

    “此茶,不似物也!”

    众人深以为然、不吝称赞,便是小谢安亦觉刘浓之茶甚是好看、好喝。刘浓团团一揖,洒然一笑,东晋以前,茶之一物多为去腻拔腥之用;东晋之后,僧人采茶山中,因感念雾雨养茶、襟袖沾幽之意,从而延伸禅茶一道,行茶时,将心神意赋于茶中共成一味,而那养鹤的支遁支道林便深谙此道。

    午食之后,雨歇。

    刘浓向谢裒请教书法,谢裒大手一挥,笑言:以后时日尚多,何必急在一时!反命其至院后闲逛。刘浓心中极是费解,但不敢有违师命,遂由随从引领,转廊走角绕至后院。

    将将踏入后院,便见院中铺着苇席、摆着矮案,案上置着笔墨纸研等物,三个小小郎君齐齐跪坐于案后,目光则投向院中老树,眼睛一眨不眨,脑袋却颇具节奏的一晃一晃,。

    咦!

    刘浓心中甚奇,悄悄迈至小谢安身侧,微微一笑,正欲出言问询。

    “嘘!”

    小谢安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唇一靠,滴墨般的眼珠转动三下,缓缓转眼投向老树,不作一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