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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事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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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老头迈步往东,云帆喘口气,也跟了上去。宁城不大,好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酒楼茶馆有之,米铺当铺铁匠铺亦存,近南门县衙附近较为热闹,人气不差。返回早晨的驻地时钟老头带路绕行了东城,让云帆见见这里熟悉的风景,熟悉却是于小李而言,在云帆则需要重新入脑。东城低矮平房连片,甚而有盖上禾秆之类的木棚,勉强可以挡雨遮阳,就是一些人的蜗居。十室不空,因为有人,物质却是简陋,是贫乏的。路上所见,贫苦人家的营生,与故国里的穷人们没多大不同,当然,而今看到的只是一鳞半爪,他脑子里不多的关于历史里普通人家生存状态的认知,很自然地盖过来,形成对号入座的自以为是,开口感叹一句时,钟老头亦跟着叹口气,道:“天下太平时还好些,人只要不懒,吃些苦总能解决肚子问题,而有过得更好些的盼头,若是乱世,人命不值钱,生存大不易,唯活着紧要啊。”

    云帆小时候家里不大富裕,却算不上穷困,因此记忆里没有挨饿经历,最多就是上学时差不多放学了肚子有些饿,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饭。来到这里,转变了身份,在一个小小乞丐身上,挨饿这一门功课似乎要补上来,他听到钟老头的乱世人命不值钱,出于想象,以为大概是这个样子,亦点点头。

    捧着白粥绕走了半个宁城,回到起点,云帆的几个同行早已归来,热闹过后人如鸟散是极自然之事,他们也从地动的惊恐中醒过来,有了力气。为嚼谷而努力,是任何时候都摆在前头,不敢放松的。看看时辰,钟老头言大概要到午饭时间,进高楼午食的人冒了出来,经过两人身边时少有停顿的,熟面孔过了保鲜期,就难以仅凭路人的一点同情心获得铜板,钟老头也清楚知道,所以呆坐待兔,时常需要忍着飘出来的饭菜香之诱惑和自家肚皮的抗议,运用大毅力和耐心坚守。主动出击譬如早上几个年轻的家伙,围观加缠绕和运气,惯作之,亦庶几能被孔方兄砸中。

    “所以说,混吃这一行,挨饿是长期的,温饱就是最大的目标。好吃懒做也好,无力生产也罢,我们就是一群不事生产的人,但是比不了抓笔写文章那些不事生产者。”钟老头喝了一口粥,淡淡地道。他的眼神忽飘向南边,城墙以外更远的地方,云帆也跟着往同样的方向看,却无所得,等待着这老家伙抛出一句感怀的话后,继续说教点什么。好久未见其开口,忍不住问道:“老头,说得不错呀,我爱听老人言,怎么还不往下说?”

    喝了半碗粥,用衣袖抹抹嘴,钟老头往墙根靠了靠,笑骂道:“那群腐儒说的‘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指的就是读书应试谋取功名入仕途这一条大道,你小子不是很向往酒肉落肚,快意平生的江湖生活吗,心思一热就转到读书这条康庄大道喽?”

    “没有没有,我很想过大碗喝酒吃肉的生活,可惜没有名师,难,难,难。”云帆摇摇头,扮了可怜相,凑近钟老头,“那个……腐儒是什么意思?”

    “腐儒就是腐儒。”钟老头一本正经答道。

    云帆只能瘪瘪嘴,往脸上添加些委屈,钟老头看了他一眼,指着肚皮道:“不饿?”。“等阵再吃。”云帆道。此时的少年心性,在他身上扮演着,很难说是故意,或者说云帆开始慢慢地进入这个角色,更合适点。他恍惚回到自己的少年时代,不同处却是要脚踏着实地,地面是泥土或石块,皆需自己双脚踩踏,留不留下脚印暂时其次,首要是立着,不被一阵风刮倒。

    守候是无聊的,午食时行人少些,不远处几个混吃者中有继续等待的,保持着路人过往时的敏感,亦有闭目养神的,是吃了些东西候着消化。吃喝是人的生理需要,将之看得重,如那些入酒楼对付午饭的人,或呼朋唤友或独自一酌,楼内热意,觥筹交错酒令声也随饭菜味越窗而出;楼外亦不安静,有来此叫卖下酒物者,沿街而来,径自入内。云帆想到花生米、鸭脖子等物,暗自吞了一口口水,久不沾荤物,更未尝酒味,嘴巴发淡,看看钵子了的白粥,提起消灭饥饿这个目标,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下肚,颇感痛快。

    下午无所得,钟老头不知转到何处,居然带回几枚铜钱,叫云帆感到惊讶,他打坐一个下午,双股发麻,屁股都坐痛,也没能凭着生面孔这个优势再下一城,于是问道:“老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一下子串到几个,不可思议啊。”

    “没办法,老子人缘好,哈哈。今晚要不要来点酒啊,那天喝汤真不大痛快,酒就是酒,茶汤不能代替吖。”钟老头从褡裢里取出一只酒葫芦,摇了摇,接着道:“葫芦兄也饿了好长一段日子,今天看看能喂它几分饱,走吧,买完酒就出城。”

    两人赶在太阳落山前出了南门,出城门时云帆看到换岗后的另一个守卫,同样是精神提不起来,不过枪头不生锈,钟老头言入夜后三个城门亦是有人值夜的,不过关了城门,懒惰的守卫不大走动,仅仅保持着一定的警惕,至于枪头生不生锈,在他们看来是无关紧要的,宁城非军事要塞,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承平日子里作不出防备山贼强盗的姿态。

    人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因人上山时耗费大量体力,下山心怯。云帆二人返回小庙却是较早上的进城快些,尽管云帆坐了一个下午双脚发麻,但他的精神提了起来,是当买酒时钟老头话头有些许松动,让云帆有这样的感觉,似乎自己的武侠梦随了钟老头态度的变化不再只是黑夜里的萤火虫,而是亮度可比油灯,午前心里对那个小和尚的臆想如小石头落于湖面一般激起他的热情,油燃灯明,可以照得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