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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见过卢不思老爷和柳姑娘。”谷梁鸿声音不大,却是命令的口吻。
苏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迟疑下还是缩回来,琢磨应该给谷梁鸿个面子,他毕竟是堂堂的谷梁世家当家人,即使不给他面子那也应该给自己个面子,这样走了人家落个眼不见心不烦,花前月下是客气的,搞不好颠鸾倒凤都可能,所以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现在是搅合的时候,于是朝卢不思老爷道了个万福,“大伯好。”又朝柳离离道了个万福:“大娘好。”
卢不思和柳离离双双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哪里来的大伯大娘?片刻的静寂里唯能听到肥胖的卢不思呼哧呼哧喘气。
谷梁鸿却心明眼亮,知道她是在故意胡闹,忍不住嘴角翘了翘,隐隐一丝笑倏忽而现倏忽而失,一个大伯一个大娘,她是存心乱点鸳鸯谱,不过是想拐着弯的骂柳离离,看卢不思和柳离离茫然的表情他打着哈哈替苏落遮掩过去,四个人坐下,三个伙计鱼贯而入把菜堆叠一桌子,碗碗碟碟盆盆罐罐除了肉就是肉,当然不能少的是西域特产葡萄酒。
老规矩,谈生意前说些“今日天气真好”这样的废话来开场,因为看见谷梁鸿带着一个小姑娘前来,卢不思老爷好奇,遂把“今日天气真好”换成指着苏落问:“这位是?”
没等谷梁鸿做答,苏落抢话道:“侄女。”她很怕谷梁鸿大言不惭的介绍自己是他的儿媳,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梗在她咽喉处,吞不下吐不出,非常难受。
侄女就侄女,还好这个经常语出惊人的丫头没有说是朋友或者更让人瞠目结舌的话,谷梁鸿点头。
侄女!卢不思老爷的眼睛从现在开始就再也不离开苏落,柳离离貌美但毕竟是风尘女子,妆容有心机,行止藏巧媚,苏落简直就是一块璞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眼忽而东忽而西毫无遮拦的随意,纯情中带着些许的刁蛮任性。
苏落被他看的发毛,于是就想自己的脸上定然是脏了,或者衣服穿得不够品味,或是自己太过胆大居然敢和柳离离这样的美人对坐,不然卢不思老爷这样专注的看自己毫无道理。
谷梁鸿同为男人并且久经历练,当然明白卢不思老爷的异样目光,急忙谈起生意想转移他的目标,谁知卢不思老爷竟然道:“所有的货物照旧不涨价。”
谷梁鸿相当惊喜,今个来此就是想和卢不思协商,他今年突然把货物涨价,而且涨幅很大,没等自己费唇舌他先败下阵来,也知道他是因为苏落的缘故。
意料之外的顺利,一切都已经确定也就无需说些其他,四人开始饮酒,闲聊中苏落才知道柳离离是卢不思老爷请来陪谷梁鸿的,生意场上少不了妓女,无论是点缀还是娱乐,其实在男权下女人都是点缀和娱乐,只不过这样的氛围下不能请一个良家妇女前来作陪罢了,于是苏落的到来就让卢不思有点兴奋,这毕竟是破天荒的事。
柳离离摇着绘有蝶恋花的团扇娴雅的在一边陪衬,间或插一句话,句句都是恰到好处,这是何等的世故,只等卢不思给她递个颜色,她就放下团扇执起酒壶,给谷梁鸿斟酒,柔声道:“古语说,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仙魔侠踪。这是我自带的冻酿,在窖子里藏到今日,您尝尝妾的手艺如何。”
谷梁鸿接过酒盏放在鼻下嗅了嗅,不住的夸赞,以酒为话端,和柳离离聊得甚是投机,从诗词到书画到琴棋,谷梁鸿没有不会的,那柳离离就没有不懂的,无论谷梁鸿说什么,她都必定能“天对地、雨对风、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的衔接上,说着说着来了兴致,喊伙计要了笔墨纸砚就现场挥毫泼墨,柳离离画了一幅《瘦塘寒鸦图》,谷梁鸿就题了一句:残水碧存,枯枝伶立,待看落花伊人两相惜。
画是好画词是好词,当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卢不思赞了画又赞词,赞了柳离离又赞了谷梁鸿,赞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差点就说天作之合,苏落此时的心情只能用五个字来形容:快要气死了!
她看谷梁鸿和柳离离一副比翼齐飞的模样,对卢不思道:“大伯,你也画一幅,我给你题字,咱也凑个热闹。”
卢不思难为情道:“我可不会这个。”
苏落当然知道他不会这个,西域人饮酒吃肉经商骑射都很在行,就是不甚懂诗词书画,她故意如此,然后道:“既如此,书画我全包办了。”
喊伙计再拿两支笔,一羊毫一狼毫,一软一硬,一用书一用画,加上之前拿来的这一支,再看她,双手各握一支笔,嘴巴叼着一支笔,让谷梁鸿和卢不思把纸张撑开,她调动眼耳鼻舌身意六识阶,把自己的神识缓游出位,分心开去,得以三管齐下,片刻成就一幅画,画成字也题好,画面是——落日下,莽原上,一骑飞驰,马上二人,一男一女,旁边的题字是:天南地北双飞客。
三管齐下,技惊卢不思和柳离离,懂画的柳离离知道这个苏落若没有十几年的功力是不能轻松勾勒出如此精湛的一幅,不懂画的卢不思看看画再看看苏落,看看苏落再看看画,感叹她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而谷梁鸿见识过苏落在敦煌土窟中的壁画,所以对她的技能惊讶是惊讶,更惊讶的是了然苏落所画是他们初识的场景。
卢不思老爷不住叫好,从依依不舍、呆呆出神的谷梁鸿手里抢下画作,谄笑着,“送给我吧,权当纪念。”
画是苏落的,点头答应的却是谷梁鸿,他一是不好得罪生意伙伴,二是不好拒绝别人的请求。
据说这幅画被卢不思得到后,到处宣扬这是三管齐下的精品,并把苏落吹嘘得神乎其神,于是很多人后来慕名去找苏落,请她讲学授课,弄得苏落无处躲避。又据说后来这幅画失窃,有个江洋大盗从卢不思老爷手中盗走,又在黑市上拍卖,价钱炒到一个天文数字。再据说此画后来被一个收藏家得到,苦苦研究三年就是不懂画中女子嘴角那丝窃笑是何意。还据说后来有人成立了研究会,一大群人整日的对着这幅画开会研究商讨,没有一人懂那画中女子窃笑的原因。
当然这都只是据说,类似传说,眼下这个卢不思老爷当然也不懂画中女子窃笑的意思,他也不懂什么叫白描法、勾填法、泼墨法、勾染法,就像我们不懂蒙娜丽莎的微笑但懂得她的价钱,卢不思不懂画中人的窃笑但懂她是苏落所画,苏落画的当然珍贵,这卢不思心里是有憧憬的,幻想和苏落的因缘。
之后的一顿饭都围绕这幅画展开话题,直至天黑,谷梁鸿与苏落同卢不思老爷和柳离离告辞回客栈。
月上中天,流光破云而出如天河倾泻,一扫白日的酷热和躁动,空气是凉丝丝的澄净,沙城少花,可苏落分明嗅到一股月下香的馥郁,知道是来自身边这个人的,这种换了任何一件衣服都挥之不去的香气让她沉迷,眼睛下斜着看过去,手指动了动想去勾他的手,终究还是没敢。
路行一半两个人却无只言片语的交流,苏落只是偶尔装着理鬓边乱发去偷窥一下谷梁鸿,无论黑衣白衣他都是这样的俊朗,他说话就仿佛长短句的深沉,他沉默就好似水墨画的清雅,倘若有女子不喜欢他,那必定是个丧失心智的女子青春之破茧最新章节。
这时谷梁鸿耳朵动动,眼角余光发现街边贴着房屋有暗影浮动,他冷冷一笑,知道是有人跟踪他们,差不多就是那眉长龄,自己正想找他他却送上门来,遂心生一计,突然就脚步蹒跚起来,东摇西摆,醉态十足,并开始胡言乱语。
“落落,原谅我。”
呃?苏落不明所以,转身大大方方的瞪着他,“何出此言?”
谷梁鸿身子一斜差点跌倒,“别生我的气。”
苏落揉揉自己的眼睛看不明白他是何意,去揉揉他的眼睛也不懂他是怎么了,“我没生气。”
谷梁鸿哈哈一声朗笑,“你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生气。”
苏落摩挲自己的脸,手触到之处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是欢喜并非生气,“我为何要生气?”
谷梁鸿踉踉跄跄,“没有为何只是生气。”
苏落不想浪费大好夜色虚度良宵来纠缠生气的问题,也看出他是醉了,猜测他是不是也学自己当日假醉来表达什么?试探道:“我问你,当日我们连个初识,你救下我之后,打马离开为何又折回?”
她想得到的回答是“我喜欢你”。
可是谷梁鸿却道:“因为你长的像一个人。”
苏落揣摩他这究竟是醉话还是真话,这其实是一半的真话,当日谷梁鸿救下她之后分道扬镳,跑了一阵忽然不忍心把她一个小姑娘丢下,觉得她眼熟也是真,那便是看她像那个羊脂玉手钏的故人。
苏落不知道他的意思,以为他说自己长的像一个人是指柳离离,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气在你千呼万唤中已经生出来了。”
转身想走,却见谷梁鸿身子朝前仆去,她急忙扶住,两个人力道悬殊差点被他压倒,她费力的撑着他的身体,累得呲牙咧嘴,忽而心神摇曳荡漾,看他微闭双目醉的不成样子,暗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索性再试探一次,她一把抓住谷梁鸿的手,厚厚的手掌热热的温度,她兀自沉醉下没有注意到谷梁鸿手微微一抖,并且不多时便手心冒汗,他道:“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苏落弯身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吓了谷梁鸿一跳,以为她想自杀证明自己的清白,熟料想苏落却把匕首递给他,“好个贞洁烈男,不摸也摸了,你可以断臂以明志。”
谷梁鸿心里暗笑,这丫头果然狡诈,醉眼朦胧的把手臂伸出,“好啊,你来帮我。”
苏落当然不能,她仰头看着谷梁鸿,这是自己深爱的男人,这是自己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这是上天赠与自己却又半路耍赖收回的幸福,这是再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要同自己永远分隔两世的爱人,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戚,突然一把扑在谷梁鸿怀里,紧紧抱住他,无声的哭出,身子一抖一抖,如大风掠过的高枝。
谷梁鸿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僵立不能动,街上的行人在他这里成了一幅幅流动的画,无声无息鬼魅的闪过,怀中的苏落好瘦好凉,似一支冷雨扑打下的青杏,他好想伸出双臂来抱她,克制克制,想是真的喝多了酒,想是故意气苏落,他握住苏落的双肩呢哝道:“离离,你冷吗?”
他的气息在苏落耳边畔如柳絮揉着,话却像一根倒刺撕开,苏落猛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冷的瞪着他,瞪着他,月色亮得谷梁鸿可以看见苏落眼中彷徨的自己。
嗖嗖嗖!苏落撒腿就跑,留下谷梁鸿在后面喃喃着:“落落,你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