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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看了一眼堂下侍立的陆素瑶,突然问道:“皇太子曰前说天家也要一体纳税,实否?”
陆素瑶一愣,连忙道:“回圣上,奴婢不曾听千岁爷有过此言!”
“又是病中的胡言乱语么?”崇祯轻笑一声:“那个董氏找到了么?”
“回圣上,奴婢可以确定,千岁爷绝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董姓女子。()”陆素瑶言之凿凿道。
“算了,等他好些了,皇后会亲自去问他的。”崇祯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嘴角也不由咧开了些。
——这个儿子,比自己的期望似乎还要好许多,真是皇天所赐啊。
崇祯心中暗道。
……
得知皇太子已经可以视事,身为人母的周皇后迫不及待地前往皇太子“寝宫”。她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病重时不能探望的说法,不过为了不妨害儿子,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朱慈烺也是才知道,原来病重的时候身为皇帝皇后是不能探望皇子的。
据说当年崇祯皇帝就是不信这个邪,跑去探望了重病在身的皇五子慈焕,结果皇五子就薨了。这回朱慈烺重病,从帝后到懿安皇后,都不敢贸然探视,只让袁妃去看了两回,并命内侍时刻传报消息。
周后到在朱慈烺卧榻旁的绣墩上坐了,拉出朱慈烺的手,轻轻摩挲,柔声问道:“好些了么?可想吃些什么?”
朱慈烺其实已经大好了,诚如喻昌预言的那般,今早还下了床,活动了一番筋骨。考虑到让周后有个心理过渡,免得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这才躺在**让满足母亲的心理需要。
“好多了,”朱慈烺的声音也没之前那么嘶哑,“儿臣已经让厨下准备了糖米粥。”
周后点了点头,欣慰道:“你小时候但凡有点不舒服,我就给你喝糖米粥,喝两顿就好了。()”
——那是我从小注意活动身体和营养均衡。
朱慈烺心中暗道,不过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虽然是这辈子的生身之母,但朱慈烺总觉得没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这或许是因为四百年的代沟实在太大了的缘故。
“你那时候还缠着娘给你讲苏州的故事,硬要学苏州话,阿还记得?”周后笑道:“转眼就这么大了……不会缠着为娘啦。”
“儿子总是要长大的。”朱慈烺说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时候他很难从哲学上分辨:到底是朱慈烺拥有了一个后世的记忆,还是前世的自己抢了朱慈烺的身体。
甚至还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所知道的只是幻觉,但这些幻觉恰恰与现实发生了重叠。就像重力原本不存在,每一次砸下来的苹果只是因为概率。——这是朱慈烺前世结束前,物理学界最前沿的理论。
“春哥儿,你在宫外,可遇到过什么令你难忘的女子么?”周后问道:“放心,这是咱们娘俩儿的贴己话,真要看上了也是人之常情。”
“儿子在宫外就是在军中,莫说难忘的女子,就是女子都罕见。”朱慈烺笑道:“母后,儿子还不急着大婚,起码也要等光复了燕京才行啊。”
周后心中一颤:看来儿子看上了个不匹配的人家。她便道:“只要是家世清白的女子,娘便去帮你说。”言下之意,若是身家不清不白的,那还是断了这层念想。
所谓不清不白,尤指歌**!
她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歌**是什么模样,但田妃就是被一群歌姬调教出来的,以此观之可知这种女人最会魅惑男人,绝不能让其进门。
悲剧的是,似乎儿子在外面最可能接触到的就是这种**。想儿子从未经过人事,气血方刚,心姓不定,被这等妖冶女子迷惑了也是大有可能。
想到这里,周后脸上不自觉地就浮出一层冰霜,紧紧盯着朱慈烺。
朱慈烺不知道母后为何突然变脸,心道:我这般孝顺,还有做错的地方么?刚才的问答也是标准流程,就算真有喜欢的人,也不能跟母亲坦白呀。按照礼数,应当先由母亲的身边人传话,试探出母亲的意思,然后才能亲自与母亲说。
“那你之前病中,喊的董氏又是何人?”周后严肃问道。
“董氏?儿子根本不认识董姓女子。”朱慈烺一脸茫然:“我病中喊的……是叫什么名字?”他非但确定今生不曾结识董姓女子,也想不起来前世有过姓董的红颜。作为一个工作狂,他对人的记忆方式不是容貌和姓名,而是所处的职位、办事能力以及姓格特征。
“袁妃来探视你时,亲耳听见你在昏迷中还嘟囔着‘董氏妃’。”周后当即摆出人证:“若是这董氏果然出身清白,温良恭孝,便是立她为太子妃又有何不可?你且老实与为娘说了吧!”
“董氏妃?”朱慈烺在口中过了两遍,暗道:莫非是我昏迷中喊的“董事会”?
如此一想倒是了然。
“是‘东师废’吧?”朱慈烺不可能跟皇后解释“董事会”,生硬套道:“昏迷时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想来是袁妃听错了。”
周皇后没有疑心,只觉得鼻子一酸,当即就要哭出来一般。她轻轻别过头去,让泪珠滚落地上,没花了脸上的妆,故作镇定又回过头道:“你莫急,有你父皇撑着,这国家垮不了的。”
——是啊,别说是皇父这正牌子的天子,就是那些藩王,只要不作死就能撑个十几二十年。
——然后呢?然后就能逃脱身死国灭的下场么?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母后,父皇在太平时当为圣帝明王。只是眼下这局势,却是父皇应付不过来的。”
周后闻言一怔,心中只觉得自己应该发怒。就算再纵容儿子,也不能让他学得无君无父、诋毁天子!
然而她嫁给崇祯二十年,与皇帝丈夫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一体,对丈夫的能力和姓格也是洞若观火。
她深信朱由检若是生在百姓之家,也能因自己的才能高中进士,成为一代名臣。然而作为皇帝,却是不肖二祖。
无论是太祖还是成祖,都有做大事的果决,绝不会因为一点虚名而犹豫再三。说得更直白点,要想成就丰功伟业,该狠心时候就要狠心。在这点上,丈夫更多的是表现出妇人之仁来。
同样,母亲与自己骨肉必然有超乎常人能够理解的感应,周后就好几次察觉到儿子与她之间存在那堵冰墙。
那种冰冷刺痛的感觉,甚至一度让她半夜惊醒。直到朱慈烺出宫,她才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成大事者必然有非常之处。而儿子的非常之处,就在于思虑周到,斩钉截铁,能舍能忍。
朱慈烺看着母后突然发怔,也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连忙找补道:“父皇仁爱百姓,古来少见。有道是慈不掌兵,只是这条上,儿臣便得替父皇奔驰沙场,清理天下。”他笑了笑又道:“等天下平静,方才是父皇的用武之地。”
周后抿嘴不语,心中掠过流行内宫的记账法,那是给她感触最深的“变革”。只是改动了格式,便化繁杂为简约,一切都一目了然。光是这点,陷在泥淖中的皇帝就做不到。看似他聪明非凡,不被臣下欺骗唬弄,事实上却降低了自己的地位,陪着大臣们玩起了党争的游戏。
甚至不是作为棋手,而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待你好了,多与你皇父聊天解闷,他也苦得很。”周后越说越轻,眼中含泪:“英庙老爷有土木之耻,但丢了祖宗陵寝的,你父皇还是第一个……”
“娘您放心,等儿子好了,就是闯逆和虏丑病入膏肓之时!”
(水雷屯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