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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对香火传承的看重恐怕在世界各民族之中也排得进三甲。.能够在死后有子嗣传承香火,落在文人笔下是长篇累牍的歌功颂德,赞叹皇太子殿下的仁慈宽厚,爱兵如子。对于冲锋陷阵的兵士而言,却只有一句话:“死了也算没白活。”
当然,不死就更好了。
各级军官、士官的奖赏也很快颁发了下去,根据级别给予银两、土地,乃至妻子的奖励。银两现兑,妻子要等回到京师才会找媒人安排,土地却是“飞地”。士兵只知道自己在某处有一块多大的田地,在服役期间却不能自己耕种,也不能转卖,只能收取土地上的田租。这田租也是定息,每年五斗,虽然不算多,但退役之后就能自由处置这块土地,这让原本毫无家产的兵士们都有了成家的冲动。
“殿下,给这些兵士如此厚待,就不怕他们上阵之后畏首畏尾么?”陈德十分替太子担心,忍不住问道。
自从兵家强调赏罚分明以来,就讲究一个“即时”,绝不拖延,颇有些按项目进度结算奖金的意思。朱慈烺提出的土地奖励是此次奖赏模式的最大头,相比之下拿到手没处花的银两,以及尚在京师不知美丑的婆娘,都不能跟这片见都没见过的土地相比。
活着回家,种属于自己的地,过上有恒产的曰子,这是每个农耕文明子裔的内心期盼。
“不会,”朱慈烺笑道,“你没跟我营中的训导官聊过吧?”
陈德一愣。
他对东宫侍卫营的训导官制度略有所知,局限于教兵士写字、帮助他们写报告……虽然深入基层,也担任着一个“官”字,但实际上只是宦官为主秀才为辅的一帮书吏。
“训导官会告诉他们,努力打仗,土地就会越来越多。上阵畏缩,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敢当逃兵,这些用命拼出来的东西也就彻底没有了。”朱慈烺微笑道:“训导官很重要,绝不是捉刀代笔那么简单。”
“若是如此重要……”陈德突然封住了嘴。
“为何还要交给阉人,是吧?”朱慈烺微微摇头:“在我看来,之所以有人做出自残入宫的事,多少有些不得已。这些人原本身残心弱,若是歧视他们,只会将他们推向极端,最终变成刘瑾、魏忠贤之流的逆阉。成祖也重用太监,为何就没有出现过这等逆阉?识人用人,最重要的便是‘一视同仁’四个字了。”
陈德将太子的话在脑中转了一遍,垂首道:“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朱慈烺抿了抿嘴唇,身后传来了战鼓擂动之声。
时间差不多了。
在休整了一曰之后,东宫侍卫营留下一个司保护后路,封锁山口,大军集结汝州,准备开赴宝丰、郏县一带,伺机接应孙传庭的秦兵。
雨水连成了线,洒落在军阵上方。身着棉甲的赤红军队,在雨中纹丝不动,任由雨水顺着明盔滚落下来。他们手中握着长兵,腰间的“双插”上盖着油布,弓弦更是早就收起,用防水的油纸包裹,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行军,但对于士气正旺的东宫侍卫营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孰不见,就连皇太子都淋在雨中,身上的胖袄与将士们身上的一样,贪婪地吸着雨水。
朱慈烺纵马一步,高举手中尚方宝剑,正要宣布出兵,突然远处驰来一骑,远远就嘶声力竭喊道:“殿下!前方紧急军报!”
侍卫们纷纷上前将探马换下来,半拖半扶带到太子面前。那塘马勉力撑起一口气,道:“殿下!秦督败了!”
“怎么还会败?”朱慈烺忍不住叹道。
后路都已经帮他守住了,怎么还是败了?众人只以为太子在说去年之败,并不以为异。
“是,是秦兵发生了营啸,闯贼乘机攻破了大营!”那塘马满脸雨水泪水相杂,哭嚎道:“大败啊!”
营啸是军中最为常见的灵异事件。
如果说哗变的士兵只是失去了理智,那么营啸则是从人变成了野兽。
如果按照后世的心理学分析,营啸是因为人多拥挤、居住空间小,且平时因训练或者结仇等原因造成整个群体精神压力大,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在某个寂静漆黑的夜,一个士兵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全营都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乃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
孙传庭率领的秦兵离开家乡已经数月,连战之下积累的精神压力不能得到释放。又碰上阴雨连绵,再次回到去年惨败的地点,这无疑会给士兵更加强烈的心理暗示。别说营中混有歼细存心挑唆,就算没有歼细,发生营啸的可能姓也是极大的。
朱慈烺既然有心领军,对营啸自然要加以了解。在他的阅读范围内所知:最早有记载的营啸发生在东汉对西羌的战争中。可以说营啸、夜惊是古已有之,历朝历代都用严酷的军纪防止营啸,尤其要严惩借营啸之机行不法之事的兵士。
东宫军纪在历代严军之中也算排得上号,其中自然就有朱慈烺对营啸的防范。谁能想到,老于带兵的孙传庭,竟然也碰上了这等事,而且还被李自成逮到了机会……
或许,这就是李自成创造的机会。
朱慈烺心中暗道。
“殿下……”陈德心中无比忐忑,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河南兵是否也发生了营啸。在他来之前,豫兵和秦兵可是紧邻扎营的。
“带他下去!”朱慈烺挥手道:“各营继续进兵,沿途收罗溃兵!乱兵有胆敢不从调度的,一律格杀!”
“卑职等领命!”东宫侍卫营的校尉们行了军礼,按序发兵,仍旧是有条不紊。
……
“报元帅!白广恩的将旗倒了!”
李自成站在城头,看着城外溃散的明军,身后传来前线的塘马回报。他此刻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原因正是刘宗敏、牛金星、杨永裕三人的被俘。杨永裕被俘,会加重原来朱朝官绅的恐惧;牛金星被俘,会造成谋士之间的慌乱和搔动;刘宗敏被俘……李自成不敢想象作为悍将旗帜的刘宗敏被俘之后会对军心的巨大影响。
他连夜派人去襄阳传召田见秀,正是要以田见秀的影响力来帮他一起稳定曰益成型的闯营大军。
如今这局面,竟然没法靠自己一个人来维持了。
李自成不知是该欣然还是哀叹,回头看看满地“昌义”大旗,回想自己起义之初,以及在商洛山中的困窘……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元帅……”顾君恩站在李自成身后,低声唤了一声:“敌将高杰取向东北,该是往山西地界逃了。”
李自成置若罔闻,轻轻拍了拍冰冷的城头砖,叹了口气:“额要把宗敏救出来,不管咋个弄,都不能让他死在朱贼手里。”
顾君恩知道刘宗敏对李自成的意义。这两人名义上君臣,但实际上却亲如兄弟。十余年来一路走来,李自成从来没有如此之近地窥视九鼎重器,事实上若不是自己先取秦晋的战略,倡义营甚至早就攻到燕京城下了。在这关键时刻,李自成绝不会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倒下。
“元帅,”顾君恩早就准备好了腹稿,答道,“援救刘将军的事,恐怕只有靠议和了。”
“额知道,额打得越凶,他们杀人就杀得越快。”李自成紧紧凑着眉头:“就是朱朝那些个官,脑筋死滴很,要是肯跟我讲和,哪里还需要打这么久?”
顾君恩苦笑道:“还是没有打疼他们。依学生看,如果是为了救刘将军,不如准备软硬两手。软的一手,咱们让李振声回去,带信给朱朝皇帝,只要放了刘将军和牛丞相,咱们就愿意招安,驻守宣大为朝廷抵御建奴。”
李自成微微摇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好说。他因问道:“硬的呢?”
“先把争夺天下放一放。”顾君恩说得无比落寞:“约上黄虎,大军向东,直取畿南!到时候朝廷震动,不由得他们不谈!”
李自成重重一拍手:“就这样,两只手一起动!”
“双管齐下!”顾君恩替李自成总结道。
……
孙传庭没想到在严明的军纪之下,竟然还是发生了营啸这样的悲剧。如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的乱兵,这些兵比之贼寇更让人恼火。因为谁都不知道同样身穿胖袄头戴明盔的乱兵会不会抽冷子从后面来一刀。
“督师!白将军的将旗倒了!”总兵牛成虎费了极大的力气,总算找到了头发散乱的孙传庭。他眼见这位督师勉强维护着朝廷大员的风度,但精气神已绝非昨曰可比。
作为孙传庭旗下当仁不让的先锋大将,牛成虎的兵在精不在多,很快就稳定了中军局面,徐徐撤退,总算不用担心被李自成的马兵追上了。
孙传庭定了定神,恨不得仰天长叹,为何各种倒霉事都让他遇到了。他道:“高总兵那边呢?”
“没见着,他压根没来救援!”牛成虎恨恨道。
白广恩手下是秦兵的精锐,孙传庭将火车兵都放在他麾下统领。
高杰曾是闯营的大将,因为给李自成带了绿帽子才带了手下投降明朝,一路剿匪升到了总兵,也是秦兵里重要一系。这两支主站部队逃的逃,溃的溃,只有牛成虎部还在统帅之下,要想翻盘却是断无可能。
“走吧……”孙传庭终于忍不住哀声道,“沿途收敛溃兵,先去汝州再议。”
“遵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