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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南富北贵 东卑西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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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中州的夜晚就像是大虞的朝纲,呈现出不可逾越的阶层。

    北城区早已沉寂下来,静悄悄的,不带一丝繁嚣,仿佛一只无声潜伏、准备择人而噬的饕餮,将四分之一的中州都吞入无尽黑暗之中。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因为四大城区中北城距离皇城最近,三品以上的官宦门第都云集于斯,又由于昔日当朝大员要参加早朝的关系,大多不到戌末就已入睡,所以中州北城最忌讳的就是夜来喧哗,就算是官家子弟要去消遣热闹,也不敢打扰这片区域的宁静。这种惯例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深入骨髓,进而成为一种规则,即使是卢乾十余年不早朝,各级官员通宵达旦的笙歌艳舞、酒醉金迷,但是也没有人打破这个规则。

    其余三个城区倒是热闹非凡,与北城相比,恍如隔世,不过这三个城区也各有特色,并不雷同。

    南城区是中州商贾聚居之地,凭着对聚敛财富的热衷,当地居民将中州千年古都的繁华展现得淋漓尽致。凡是能够在九州商铺中买到的商品,这里应有尽有,而且十二时辰不间断经营,大街小巷之中,各种通宵营业的酒楼、金楼、皮草行、笔墨轩、宠物店、古玩店……肆无忌惮的吞吐着巨额财富,炫耀着九州第一名城的昌盛繁荣,任凭谁看到这样的景象,也无法联想到大虞日暮西山般的国势。

    中州东城的夜晚与南城一样喧嚣,甚至更加热闹。因为南城正对着皇宫正门,冲着正大光明的贵气,自然得经营各类正经的行当,否则玷污了龙眼,可是担当不起的大罪过。东城则不一样,偏离了贵人的视线,各类藏污纳垢却又盈利丰厚的生意便浮出水面,堂而皇之的呈现于世间。数之不尽的勾栏、瓦肆、青楼、赌坊、当铺,已经是其中合法的营生,更加阴晦的是各种官方背景的地下黑市,各式各样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这里运作,比如倒卖军械军粮、赈灾物资,又比如拐卖人口,每一天都有大量的黑钱在这里洗白见光,重获新生,跟它们的主子一样道貌岸然,看不出半点骨子里的肮脏。

    中州西城到了晚上也热闹,但是却是被达官贵人们遗忘漠视的热闹,从很早以前开始,西城就是贫民窟,只有最为贫困潦倒的中州人才会居住在西城,稍有权势或者财富的人,又或者能够攀附上富贵人家的人,都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最不济也要在东城置一处产业甚至寻求雇佣,哪怕晚上睡在东城的地窖、马厩、地铺,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因为即使在东城的生活阴暗委屈、上不得台面、犹如沟渠中鬼祟游走的老鼠,也绝不至于像这些在西城的人卑下如无知草木、生死无人过问。

    但是中州西城毕竟是热闹的,到了夜晚,劳累了一天的贫苦汉子纷纷呼朋唤友,聚在简陋的饮食摊点,喊上几碟下酒菜,就着一文钱一壶的劣酒,谈天说地,消困解乏,这边讨论昨日看的戏文,那边就在谩骂昏君和奸臣。另一方面,各种不同于东城的黑暗气氛也在这权贵止步的角落中弥漫,东城的地下黑市没有强大的官方靠山根本无法插手,否则不管你多有钱,也不管你多能打,第二天也会横尸街头,但是西城的地下黑市,是真正黑帮的天下,中州凡是没有官方背景的黑色经济,都聚集在西城展开,甚至官方不会正式开展的业务,比如雇佣杀手,比如买卖情报,对于权贵来说,有钱大家挣,但是不能没有分寸和规矩,但是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民众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违反的,没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只看付出与收益的对比。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西城是官府的禁地,事实上,西城的黑帮也是官员们的棋子,只是由于最底层的百姓往往是朝政弊端的受害者,直接导致了西城百姓对官府的天然反感,所以拥有强大国家机器的官员,想要控制西城的事情,反而不如江湖中人方便,他们必须得通过江湖上的代言人间接插手,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西城的黑色经济中分一杯羹,否则必定会面对或明或暗的抗争,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智者不为的事情。

    此时的易天行,正与古心胜并肩走在西城的街道上面。两旁的摊铺虽然多,但是由于用不起中州其他城区常见、可以照得十丈方面明如白昼的夜明灯,只是稀稀落落的插了一些灯笼,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便显得照明严重不足,前路一片黯淡。与照明相反,嘈杂喧嚣的声音,汗水混合着脚臭的气息,却覆盖了整个城区,使得人避无可避。

    古心胜一路走来,一面不停与人点头打招呼,一面滔滔不绝的给易天行介绍着中州的局势和情况。

    易天行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聆听,他初来咋到,对于中州形势远不及古心胜熟悉,只要听着便好,直到看到对面有一座建筑雄伟壮观,与附近民居风格迥异,方才问道:“那是什么所在?”

    “哪儿?”古心胜顺着易天行的手指一看:“哦,那是宫廷铸剑坊。其实西城也不是一无是处,这里聚集着御用的各种作坊,除了宫廷铸剑坊,你看那边,那是宫廷织染坊……”

    易天行心头冷笑一声:“知道了,想必这些作坊的人不会住在西城吧?”

    古心胜呵呵笑道:“当官的肯定不在,做工的都在。”

    易天行眉头一皱:“这些工匠替皇室制造用品,待遇居然如此之差?”

    古心胜面露讥讽地道:“恰恰是因为替皇室打工,待遇差了你也不敢不做,甚至做差了都不行。当然,按照大虞的规矩,这些工匠的薪水还是挺不错的,不过这种作坊,正是铁公鸡过了都要掉一身毛的地方,总管克扣工匠银钱已成俗例,正常时期还好,总管贪墨总有个限度,一般不会做得太过火,免得激化矛盾,引得朝廷关注,如今卢乾昏庸,各大御用作坊的头目都是秦正道的人马,一个个有恃无恐、涸泽而渔,恨不得刮地三尺,哪儿会理会底下工匠的苦处?”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对工匠待遇好了,我就不好收买这些工匠了。”

    易天行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路边一个身形矮胖的摊铺老板高声叫道:“古七公子,带朋友来玩儿啊?要不要来我这里坐坐?”

    古心胜扭头对易天行笑道:“刚才没有吃饱吧?进去坐坐?你别看赵胖子的铺面小,厨艺可是一流。”

    赵胖子乐呵呵的朝着易天行嚷道:“这位公子第一次来西城吧?否则你一定听过我赵胖子的手艺。”

    易天行在刚才的“盛宴”上面的确没有捻几筷子,肚子里面空荡荡的,闻言一点头:“好!给我来一盘卤牛肉,一盘卤菜素拼,一碟凉拌笋尖,一碟油炸花生,一壶好酒!”

    古心胜愕然道:“你还真没吃饱啊?”

    易天行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废话,你上的菜是人吃的么?你爱糊弄谁糊弄谁去,反正别喊我去你那九州楼吃东西。”

    古心胜切了一声:“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稀罕?请你吃顿饭,我少做几千两黄金的生意不说,还得免费给你提供几千两黄金的筵席,一来一去这上万两黄金就打水漂了,临了还落个没吃饱,你想再吃我还得认真考虑下才行。”

    易天行道:“我也不稀罕。”

    二人对话之间,路过的、邻座的人纷纷向古心胜行礼问好,易天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你人缘怎么如此之好?我见你一进西城,就像是万人迷一样,是个人都跟你打招呼!”

    此时赵胖子麻利的端上了卤菜、凉菜和酒壶酒杯:“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古七公子可是我们西城的大善人、大救星啊!”

    古心胜摆了摆手:“去去去!你再闲扯花生就该糊了!”

    赵胖子嘿嘿一笑:“放心,误不了事。”一面说话,一面风一般跑到灶台面前,翻动油炸花生。

    古心胜斟了两杯酒:“我在西城有个善堂,专门施粥赠药,哪家有个急事,还能在我那里支借银两。当然,我也会核实借贷人的窘况是否属实。”

    易天行夹了五、六片牛肉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嗯,味道不错。对了,你是秦正道的人,他们不排挤你?”

    古心胜还未说话,赵胖子就已经端着油炸花生过来,瞪着眼睛呵斥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古七公子是秦老狗的人?秦正道能够使得动四知堂的人么?那可是杨公门下清流一脉……”

    易天行等到赵胖子噼里啪啦一阵训斥完毕,只觉汗流浃背:“受教了,受教了。”

    赵胖子意犹未尽还待再说,不过他的铺子生意不错,就这说废话的工夫,已经有三、四拨客人叫嚷怒喝,他只得扔下一句:“不许说古七公子坏话,否则我不做你生意!”然后快步跑去接单。

    易天行喃喃地道:“我听说秦正道在中州一手遮天……”

    古心胜道:“这话不假,不过那也得他插手管么。这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抨击朝廷、官员甚至皇帝都是家常便饭,为了这点小事就要严加惩处弄得老百姓闭声闭气、有怨气不敢吐也不是不行,但是秦正道估计还没有闲到这个地步。”

    易天行笑道:“看来陈诚替你赚取了不少声望。”

    古心胜点头道:“佛顶大师在平民中也是素有令名,济世堂有他和陈诚,便不怕人泼污水诋毁。”

    易天行低沉着声音道:“不过你这样收买人心,秦正道视而不见么?”

    古心胜道:“秦正道也有自己的算盘,我在虞国朝廷没有根基,又是被虞国士人看不起的商贾出身,基本没有可能在权贵上层组建势力,区区贫民的力量,他还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每个月从我这里拿到的钱财不少,收入比起没有我的时候翻了一倍都不止,所以他还是挺照顾我的。”

    易天行却听得脸色一变:“不好,这老小子已经在准备谋反,你的安排要抓紧了。”

    古心胜道:“这家伙不安本分是肯定的,不过何以见得他已经在做准备了?”

    易天行铁青着脸:“如果秦正道没有异心,以他的权势地位,维持现状远比挣钱更为重要,钱财的魅力并不足以让他纵容你收买人心,民心乃是治国者必争,他可以不要,但是决计不会容忍他人掌握。他肯如此容忍迁就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现在急需用钱,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秦正道权倾朝野,他会缺钱?”

    古心胜悚然道:“原来如此。”随即吐出一口长气,转为传音入密道:“不过他怎么盘算,也影响不了我的大计。实话告诉你,我这几年聚敛的钱财、物资大部分都转移到了芫阳城,就算变生肘腋,我的损失也不大。”

    易天行仍然忧心忡忡,密语回道:“秦正道的优势在京城,一旦有变,你首当其冲,芫阳鞭长莫及,那是指望不上的。”

    古心胜傲然一笑:“当此乱世,但为天下取义,何计自身生死?”

    易天行道:“你现在在京城有多少嫡系人马?”

    古心胜道:“我从西城平民中挑选了不少资质出众的子弟,留了三千人给梦崖训练,其余都送往芫阳去了。其余么,府上心腹家丁加起来有个百来人,广宁子手下有一百多术士,济世堂、锦鲤帮的人也是信得过的。”

    易天行道:“没了?”

    古心胜道:“没有了。”

    易天行继续问道:“芫阳不论,在京城的人,战斗力如何?”

    古心胜道:“广宁子师徒擅长制造法器,如果有足够时间布下法阵,还是相当厉害的。”

    易天行听了暗自腹诽:“也就是说临时作战不行了!”

    古心胜接着道:“济世堂的人都信得过,人也不少,但是没有什么战斗力,锦鲤帮的人主要是熟悉江湖门道,能够协调各方关系,武功方面也没有几个好手,而且他们大部分人不在京城。”

    就在易天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古心胜终于给了他一点好消息:“梦崖训练的少年倒是不错,现在往荆州行镖都是依仗他们。”

    易天行长嘘一口气:“三千人少了点,不过如果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只要运作得宜,也不是没有逃出京城的机会。对了,他们多少人能够对付你?”

    古心胜道:“总得一百多人吧?”

    易天行沉吟道:“过得去,已经达到官军精锐士兵的标准了。不过要想在乱世中存活,还是差了些,这样,我回去会给你几个方子,你帮我搜集下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