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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将近,正午火热的阳光灼得人浑身发烫,易天行背负白玉剑,徐步走进山苣集,一路上与集中的汪盈族人亲切地打着招呼。
汪盈族是巫郡大族,分布甚广,但是族主所居的汪盈峒却很神秘,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而山苣集则是汪盈族外围最重要的集市,担负着与其他种族互通贸易的重责,同时亦是汪盈族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所以集中人口颇多、商品也很丰富。传说中,汪盈族的基地汪盈峒就在山苣集以西三十里的地方,只要通过一条狭窄的秘道,即可到达,当然,这是个从来没有人能够证实的传言。易天行来此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与汪盈族人的关系处得相当融洽,他在汪芒镇下的功夫没有白费,与两百官兵血战、得胜而归的事迹,在崇尚勇武的巫人心中,远比陪一百个笑脸更值得尊重。特别是集主隋青招,自从得到易天行赠送的铁豕牙,喜欢得撒不开手,连夜就将其制造成兵器,随身携带。
易天行径自来到集中心的酒家,随便叫了两个小菜,临街而坐。刚刚上菜不久,酒家外面便急匆匆走进一个青脸长身的汉子,正是隋青招的长子隋师子。
易天行笑着招呼道:“隋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这里坐。”
隋师子抢前两步,来到易天行面前:“还不是为了你!”
易天行奇道:“我?”
隋师子坐在易天行旁边,手抚桌沿:“找到穆渊的下落了。”
易天行霍地站了起来,一脸喜色地道:“在哪里?!”
隋师子道:“他现在就在集里,不过他可不好打交道。”说着声音一顿,面露惧容:“而且他身边有个怪人。”
易天行不由大奇,隋师子乃是汪盈族著名的勇士,就算面对虎豹之属,也不会稍露惧意,现在居然会害怕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实在是很不寻常,想到这里,两三口便将饭菜塞到嘴里,依照隋师子的指点寻去,不久便遇见了穆渊和隋师子口中的怪人。穆渊是个气度儒雅的老者,易天行早已知道,故而一眼便已认出,但是穆渊身旁的魁梧大汉却令易天行吃了一惊。那人须发虬结,身形魁梧高大得异乎寻常,足有九尺高下,若非易天行对蛮族诸族的面貌特征十分熟悉,看出他并非蛮人,定会凭身形猜测他是蛮族人氏,更奇怪的是他身上散发着慑人的气势,不仅极具压迫感,而且使人心中怒意澎湃、不可抑制,附近的汪盈族人一见到他,即便远远避开。
易天行强自压抑激动得情绪,走上前去,望着怪人脸上隐隐透出的青气,徐徐道:“老哥病得不轻。”
怪人似乎对易天行安然近前吃了一惊,满脸狐疑地道:“你说什么?”声音洪亮中隐隐透露出怒意。穆渊却一脸好奇地立在一旁,含笑不语。
易天行皱眉道:“你脾气太过暴躁,经常发怒,以致损伤肝脏,现在已经形露于外,如果再不修心养性、调济身心,恐怕大折寿元。”
穆渊呵呵笑道:“想不到在这里可以碰上医术如此高明的少年。”
怪人亦大声笑道:“小兄弟眼光不错,呵呵。”言语中丝毫不以疾患为意。
易天行心中一动:“你早就知道了?”
穆渊收敛笑容:“小兄弟,你可知道他这病是治不得的?”
易天行闻言一愣:“为什么?”
怪人洪声道:“因为我经常发怒是武功心法的需要,如果我真的心静如水,武功便废了大半,届时恐怕生不如死,所以我这病没得救的。”
易天行心念飞转,不禁脱口而出:“七情门!”
怪人与穆渊同时发出惊异的声音,怪人更是一把抓向易天行:“你怎么知道?”
易天行呼吸一滞,只觉一股强大的劲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行动十分困难,心中不禁一凛:“好厉害!”左手一翻,一点金星疾射而出,穿过怪人的真气,直击其前胸。
怪人咦的一声,身体一晃,已然暴退三丈,回掌护身。易天行身外压力一轻,立即把手一招,收回金星,大怒道:“为什么偷袭我?!”
怪人亦怒道:“谁偷袭你了?我只是想知道七情门的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随着怒喝之声,怪人的气势骤然大盛。
易天行猛然想起此人的心法,强自压抑怒火,微笑道:“晚辈易天行……”
穆渊插嘴道:“接连逃脱朝廷和刘家的追捕,血战汪芒镇的易天行?!”
易天行点头道:“不错。”
穆渊与怪人对视一眼,沉声道:“你继续说你的来历。”
易天行简洁地道:“我是三易白玉经的传人。”
怪人哦的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呵呵,刚才我太冒失了,小兄弟不要见怪。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此人语气一缓,气势顿时大弱,给人功力暴起暴落的感觉,十分怪异。
易天行拱手道:“我是来找穆老先生帮忙的。”
穆渊微笑道:“老夫可以帮你什么忙?”
易天行道:“晚辈想深入巫郡,久闻穆老先生精通蛮巫诸族语言及风俗,不知道能否指点一二?”
穆渊道:“可是可以,不过蛮巫诸族语言众多,你想学习那些?”
易天行顿时语塞。穆渊眉头一皱:“你难道都想学?这个恐怕不是朝夕之功,你有足够的时间吗?”
易天行叹气道:“我也知道将那么多种语言全部学会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挑选哪些最有用的语言学习。”
穆渊道:“生巫诸族,除了几个特别强大的种族,绝少有固定的聚居地,你深入其境,根本无法预测会遇见什么种族。这也是很少人能够深入巫郡的原因。所以老夫亦无法给你建议。”
怪人望着一筹莫展的易天行,大笑道:“穆大哥,沛儿他们不是即将出门历练吗?现在有这么个现成的好伙伴,何不结伴同行,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穆渊犹豫道:“这……”
怪人道:“令郎虽然幼秉家学,精通蛮语巫言,武功却不足以游历险地,我那徒弟也不成器,始终领悟不了怒拳心法,只知道用蛮力,加上小章,嘿,自保有余,成事不足。你放心他们三个远行?如果有易天行在一旁照顾,当可无虞。”
易天行拱手道:“穆老先生放心,如能与穆兄同行,晚辈一定竭力保障穆兄的安全。只是不知道穆兄要去什么地方?”
穆渊道:“犬子出门历练,倒没有什么一定的地点,跟你同行不是问题。”说着话语一顿,随即沉声道:“不过我们家隐居在朝廷势力不及的巫郡,一向不与朝廷打交道,虽然不归附朝廷,却也不想跟朝廷发生冲突,……”
易天行打断道:“穆老先生放心,晚辈只是希望令郎可以帮助我与巫族沟通,不会把他牵扯进我个人的恩怨中来。”
穆渊道:“可是你被朝廷通缉,一旦朝廷追兵追至,难免会连累同行的人。”
怪人洪声道:“穆大哥多虑了,朝廷追兵怎么会深入蛮荒未辟的生巫地界?”
穆渊想了一想,望向易天行:“老夫回去问问犬子的意见,如果他愿意与你同行,老夫自然无话可说。否则的话,只要小兄弟愿意学,老夫便竭尽所能,传授你蛮巫族语,其他的事,再也休提。”
易天行点头道:“多谢穆老先生。晚辈在此敬候佳音。”
怪人拍了拍易天行的肩膀:“候什么候!跟我们一起去。”说罢拉着易天行便走。穆渊看得摇头苦笑,却也无法,只好紧随在二人身后。
怪人一面赶路,一面向易天行介绍自己的情况。一路下来,易天行对他和穆渊了解了不少。怪人名叫匡怒,乃是神州七情门怒拳一脉的高手,少年时期得罪了强敌,避祸蜀州,因而与穆渊结识,二人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穆渊屡世研究蛮巫族语,每代传人成年后,必须游历蛮巫两郡,以增长见闻,达到学践合一的目的,只是穆家拳实在算不上上乘武功,传人防身能力有限,每次游历都要冒很大风险,历代传人为之殒命的不在少数。当年穆渊若非得到匡怒之助,亦已性命不保。如今穆渊之子穆沛业已到了出门游历的年纪,偏生穆渊年老才得一独子,甚是珍惜,不愿其身涉险地,心中忧虑万分,迫不得已,老着脸皮去找匡怒帮忙护送,匡怒虽然仗义答应,但是他自身有个难题待解,为怕老友担心,一直隐而未言,现在找到替身,心头重负终于一轻,高兴非常。不过穆渊显然对易天行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一路上愁眉不展。
三人快步急行,过了约一个时辰,便来到一个山谷,远远望去,谷中隐隐露出几间茅屋。穆渊忽然将手一扬,一朵黑色烟花立时当空爆散,接着作出邀请的姿势:“易公子请。”
易天行本以为穆渊在通知乃子接待客人,眼角一瞥,却发现匡怒神色古怪,心中不由一动,潜运真气,身化利箭射出,冲进谷中。易天行进入山谷,环首四望,入目处,一片空旷,两间窄小的茅屋耸立在谷中央,显得十分孤单。易天行悄然逼近其中一座茅屋,将真气发散开来,感受着屋内徐缓的呼吸声,心中暗笑:“就这点本事,也想耍花样?”心念转处,手已经搭上房门。
轰的一声,门户化作满天木屑,如暴雨般向易天行笼罩过去,一道强劲的拳风呼啸而至,直击易天行鼻梁。
易天行冷笑一声,流转全身的真气骤然暴吐,以身体为中心扩展开去,将木屑震得四散纷飞,迎面击来的拳头亦为之一滞。偷袭者似乎吃了一惊,立即打算收拳后退,易天行的右手已经迅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该人的手腕,大喝一声:“去!”身形旋风般一转,右手顺势挥出,将那人狠狠掷于地上,发出雷鸣暴响。
随着一声大叫,另一间茅屋中窜出一道人影,身未至,镖先到,三道寒光激射易天行胸腹要害。易天行双手一分,便将飞镖扫落两旁,随即双手一合,正中来人双拳,蓬的一声,那道人影应声飞出,又再跌入适才藏身的茅屋之中。
易天行击退对手之后,毫不迟疑地猛然击在地上,暴喝道:“出来!”狂猛如涛的掌力激荡起三尺多高的尘柱,尘雾弥漫中,一道瘦小黑影破土而出,手舞两团寒光,扑向易天行。易天行心头一震,刚才那掌已经击中该人身体,虽然隔了层土壤,加上本就手下留情,但是依照易天行的估计,那人就算不受重伤,也该丧失还手之力才对。
“此人是个高手!”易天行心中立时作出判断,双掌略一舞动,幻化出十余道掌影,迎向黑影。只听劈劈啪啪一阵脆响,易天行的掌力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尽数击在黑影身上。
“糟了!”易天行心中一沉:“弄出人命了。”易天行正在懊悔,眼前银光闪烁,两把短刀已经距离咽喉不到三寸。易天行猛然后翻,轻易地避过双刃,心中不禁大奇:“怎么回事?此人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掌力,武功却如此稀松平常!”
尘土渐渐散去,黑影现出身形,却是一个矮小瘦黑、面如死灰的青年,双手各持一把短刀,毫无受伤的迹象,但是双目无神、肌肉亦不结实,既不像精擅内功、又没有练过横练功夫的痕迹。身上单薄的麻衣已经被易天行掌力击碎,露出黝黑干瘪的肌肤,亦没有穿戴防身宝衣的可能。
易天行望着眼前这个青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机,心中狐疑不定,摸不透他的底细,不欲贸然进攻,轻轻一纵,跃至茅屋屋顶,静静地望着地面。
此时最早攻击易天行的粗壮汉子已经爬了起来,满脸怒气地挥舞着拳头,大声吼道:“小子!有种下来再比过!”
对面茅屋内徐徐走出一个白面书生,手中拿着一根赤烟萦绕的枭头短杖,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侵犯我们?”
易天行看出那书生手中短杖有异,哈哈一笑,反手拔出白玉剑,指向地上诸人:“小心了!”身随声动,身剑合一,旋作一道光柱,冲向书生。
书生将牙一咬,嘶声道:“这是你自己找死!”说罢将短杖枭头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对易天行的攻击不理不睬。
易天行望着对面屹立不动的书生,心中大急:“妈的,快躲!”欲待变招,已来不及。此时忽然眼前一黑,血花四溅,那瘦黑青年竟然合身扑上,用身体将易天行的剑招拦下。白玉剑贯胸而入、透体而出,易天行心头一沉,趁着剑势受阻,回剑抽身,向后跃落,一蓬赤血随着白玉剑的抽出,漫天飘洒。
书生猛然大喝一声,将手中短杖向外一扬,一股赤色烟雾从枭口中喷涌而出,瞬间即便凝结成一只赤色大枭,展翅飞扑,冲向易天行。粗壮汉子悲声怒吼,快步跑上前去,双臂一拢,将浑身浴血、当空飞坠的瘦黑青年临空抱住,退至一旁。
易天行眼见赤枭飞临,面上不露一丝情感,剑随腕动,舞出一轮白色光影,迎向赤枭。剑、枭相接,赤枭立时发出尖锐凄厉的惨叫,被白玉剑绞成一阵飞烟。那书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天空,骤然将手一合,把短杖夹在掌心,瞑目暴喝道:“合神!”话音未落,眉心红芒暴射,一缕赤光射向空中,适才散乱的赤烟被这道赤色光芒一照,顿时如同燎原火起,化作满天烈焰飞腾,接着倏地往中间一收,重新聚敛成一只火枭,当空略一盘旋,即便朝着易天行俯冲过来。
易天行心知这只火枭乃是那书生将自己的元神附着在法器上施展的巫术,一旦被破,必然元气大伤,只得暗叹一声,飞身躲避。那只火枭一击不中,立即掉转势头,重新扑至,速度极快,疾逾流星。易天行接连几个腾跃,方才堪堪避过袭击,尚未站稳,便又见火枭折身展翅,重又扑至,心中不禁大怒,登时忘记厉害关系,怒喝道:“滚!”手中白玉剑划出一张纵横交错的剑网,朝火枭笼罩上去。
火枭上附书生元神,比之刚才纯粹的巫术多了一丝灵性,见势不妙,立即转身欲逃。易天行大声喝道:“收!”剑网猛然一敛,将火枭四外退路封死,总算易天行虽然激怒、灵智尚存,剑气凝结成的光网,围绕着火枭不住游走,却不击下。易天行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心境平和下来,正欲开口叫那书生认输,空中火枭骤然爆散开来,化作万道火光四散激射。易天行知道那书生害怕被自己击毁元神,故而拼着损耗元气,施法自爆,将自己元神附着在残烟之上,企图回归本身,心中不由大惊,连忙收剑撤势,飞身疾退,以免伤及书生元神,心中暗道:“看来这个梁子结深了。”
火光散射中,一缕光芒疾逾电闪,正中书生眉心,那书生立时闷哼一声,口吐鲜血,仰天便倒。易天行连忙展开身形,扑向书生,一掌击向书生背心。
猛然一声怒吼传来,易天行四周空气变得有如实质般粘稠,身形不由一滞,铺天盖地的强大气势笼罩下来,逼得易天行呼吸都有困难。易天行生出匡怒出手的感觉,骇然转身,全身真气激荡,浑身变得有如白玉,双目碧芒暴射,全力一掌击出。
入目处,赫然正是刚才那粗壮汉子,双目圆睁,头发竖立,浑身衣衫像皮球般鼓胀起来,钵盂大的拳头化作流星经天,直击过来,全无半点花俏,显得刚猛绝伦。易天行不及细想,掌拳已经击在一起,轰的一声巨响,易天行身形有如投石车投掷出的石弹,飞速弹出,撞在十丈开外的山壁之上,方才止住去势,反弹回来,重重跌在地上;粗壮汉子连退三步,面上厉色尽失、气势顿时大减,呆了一呆,大叫着冲向易天行。
易天行嘴角渗血,单手撑地,勉强跪身而起,见状亦是一声大喝,挥掌迎上。二人再次拳掌相交,易天行身体微微一晃,粗壮汉子却被震飞出去,尚未落地,即便狂喷鲜血。一道魁梧的人影骤然跃出,伸手捧着粗壮汉子,飘然落下,大笑道:“好小子,刚才那拳打得不错。”
粗壮汉子勉强睁眼道:“师父……”
匡怒徐徐道:“你刚才那一拳已经深得怒拳神髓,马上回忆一下,然后设法保持那种心境,其它的事我来解决。”
粗壮汉子闻言激愤道:“那家伙伤了穆、章二位贤弟!”随着怒意,周身气势复又转盛。
易天行缓缓站起身来,感受到粗壮汉子气势的变化,暗自心惊:“怒拳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想不到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心法。”
此时穆渊亦现出身形,来到书生面前,摸出一粒丹药喂到他的口中,接着抬头道:“老夫只是想让犬子知道易公子的本领,得罪之处,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易天行感觉到穆渊言中毫无悲戚之意,不禁大怒:“不要见怪?!你说得轻松!”挥手指着躺在地上的瘦黑青年:“他的命呢?!谁来负责?”
“我自己。”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微声音,瘦黑青年徐徐坐起,一脸痛苦地道:“多谢小兄弟关心。”
易天行深知自己刚才那剑命中该人心房,而且透体而过,不禁目瞪口呆:“你居然没有死?”
书生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撑起身体,微笑道:“他是打不死的蟑螂。”
※※※
易锋寒傲立于凛冽的江风之上,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入海口,心中充满了激动。渭州,曾经淡忘了的故乡,现在忽然间变得如此真切,令他不期然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受。
脚下微微一震,耳畔传来船家的招呼:“公子,船到了。”
易锋寒给了船资,望了望码头的青石台阶,轻轻一纵,来到岸上。这已经是长河最东面的码头――东至码头,位于神州东海岸重镇沧海城西北,作为长河内陆水路的终点,水面甚是宽阔,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东至码头不仅停泊有款式各异的货船、客船,东部更是虞国三大水军基地之一,当年进军渭州的舰队正是从这里出发的。因此,没有任何船只可以通过东至码头东面的水域,即便是最近横霸长河的长河帮亦没有办法。当年神、渭互通之时,沧海城东面有东夷码头可以供来往渭州的船只停靠,后来两国交战,东夷码头毁于战火。后来由于虞国与后夷持续敌对,双方均实行海禁,所以东夷码头一直没有得到恢复,如今从沧海城出海的唯一途径,便是到沧海城东面找出海的渔船,相机偷渡。
易锋寒自从百锻刀被毁后,一直没有再购兵器,现在即将出海,猛然想起传说中渭州海路的危险,决定小心从事,于是信步来到沧海城大街,在城中最好的铁匠铺张打铁处买了柄当地特产的名刀――叠雪刀,这种刀光寒胜雪、纹路重叠,因而得名,乃是千锤百炼的好刀,虽然不能与神兵利器争锋,也是一时之选。
易锋寒付账之后,并不立即动身,径自立在街头,翻动手腕,仔细端详着叠雪刀刃薄如纸、厚背层纹的刀身,露出欣赏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回刀入鞘。
张打铁一面锤打着通红的铁胚,一面笑道:“看来公子是个爱刀之人。”
易锋寒淡然一笑:“是啊。”正说话间,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一道黑影闪过,似乎有人暗中窥探自己的神情,心中一动,转身疾步,向东边海岸走去。
易锋寒健步如飞,不消一盏茶时间便已经来到沧海城城东,环目四望,四处散落着几座渔民的小屋,每家门外都有些妇女孩童在那里编织渔网或者制作腌菜,远方海天尽头隐隐有两三艘渔船的影子晃动,碧海蓝天,空中响起海鸟的鸣声,天地一片和谐。
易锋寒皱了皱眉,不想打破当地的宁静,正欲转身他去,耳中已经传来一个生硬的声音:“公子请留步。”
易锋寒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不是神州人?”一面暗自戒备,一面转过头来:“什么事?”
一个装束样貌平常已极的青年渔民出现在易锋寒面前,低沉着声音道:“属下任奴儿,参见少主!”
易锋寒望着对方黝黑的面容,露出惊异的神情:“少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任奴儿沉声道:“公子难道不是易锋寒少主?”
易锋寒摇头道:“不是。”
任奴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随即杀意大盛,也不说话,双手一翻,两道寒光已经划至易锋寒眼前。
易锋寒旋风般一个转身,顺势抽刀在手,暴喝一声,悍然劈出。铮的一声,正中任奴儿的双匕,将其震退三尺。
任奴儿还来不及反应,易锋寒疾愈电闪的第二刀已然当头劈下,凌厉的刀风激荡得任奴儿头发散乱起来。任奴儿脸色大变,心中生出大限将至的感觉,将眼一闭,却迟迟不觉刀锋吻颈,不禁睁开双目,只见易锋寒已经还刀入鞘,满脸笑意地道:“鬼隐叔叔在哪里?”
任奴儿大喜道:“你果然是少主!”说罢俯身便拜。
易锋寒扶起任奴儿,淡然道:“不要惊扰旁人,快带我去见鬼隐叔叔。”
任奴儿瞥了瞥四周因为兵刃交击声而生出警觉、望向他们的渔妇渔童,连忙点头应是,带着易锋寒向西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地处偏僻、高约三丈的巨大礁石群,任奴儿当先进入礁石群中,轻车熟路地不住穿梭,终于在一个巨大的礁石面前停下,跪倒在地:“任奴儿拜见师父。”
礁石内传来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任奴儿恭敬地道:“少主到了。”
“少主?!”声音骤然提高,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接着礁石上浓烟大作,不消片刻,烟雾散去,现出十余个年龄各异、高矮不一的男女,尽皆拜倒在地,当头的中年汉子身材颀长,浑身没有一丝赘肉,冷峻的面容仿佛极地冰川:“鬼隐龙韬率领鬼隐杀众,拜见少主。”
易锋寒笑着来到鬼隐龙韬面前:“鬼隐叔叔,快请起来。”
鬼隐龙韬应声而起,挺身肃立,目不斜视。易锋寒目光射向鬼隐龙韬背后,略一扫视,笑道:“鬼隐叔叔的手下果然个个了得。”
鬼隐龙韬目光如电,射向任奴儿:“少主不愧是千户的儿子,跟千户一样,对待下属仁厚有加。不过对我们太缪赞了,以此子而论,无论易容、武功,还是智谋,都乏善可陈,怎么也谈不上了得。”
易锋寒微笑道:“鬼隐叔叔要求太严格了。不管怎么说,任奴儿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我,便已经很了不起。叔叔手中只有我幼年和我爹的画像吧?这些年来,我相貌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鬼隐龙韬道:“他也就在认人方面别有天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收留这样的废物在我的麾下。他能够接到少主,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易锋寒仰天道:“才能没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只有适合与不适合。只要善于利用所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谁能说认人不是本领?”说罢岔开话题:“你们怎么不待在渭州?跑到这里作什么?”
鬼隐龙韬冷静的脸上忽然现出激动的神情:“属下在等。等千户带领我们重回故乡!”
易锋寒双目微微润湿,哽咽道:“爹……爹……他……”
鬼隐龙韬单膝跪地:“对不起,少主,千户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易锋寒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半晌,淡淡地道:“你们能联系到愿意渡海的船家吗?”
鬼隐龙韬抬头道:“属下的隐舟尚在。”
易锋寒眼睛一亮:“是吗?太好了!既然有船……”说着声音一提:“我们立刻启程回家!”
鬼隐龙韬及其属下立即轰然应是,声彻长空。
※※※
易锋寒站立在隐舟船头,望着这艘当年声震神、渭两州的战舰,不禁心潮澎湃,豪气骤生。隐舟是鬼隐龙韬采用忍宗秘术建造的座舟,船并不大,仅容百十人乘坐,比起神州动辄千人的甚至万人的巨型战舰,简直微不足道,不过正因为其体型小巧,操作灵活无比,舟下有十二个螺旋钢桨,配上梭形的船体,破水分波,疾愈流星,甲板上架有三十六副连环毒火穿云弩,射程远及百丈,弩箭中的,箭头毒焰立时爆散,中者立燃,遇水不熄,而且每副穿云弩可以毫不停歇地连发十二支弩箭,熟练的箭手换箭间隔不超过半柱香时间;甲板中央挂起的上绘碧磷骷髅的战旗,乃是渭州忍宗异宝――鬼首,施法运用,可以激射出密如骤雨的阴火毒箭,一旦发动,隐舟二十丈方圆之内,立成鬼域;舟身密布针眼大的小孔,内藏一种名叫“烟锁澜江”的毒雾,一经施用,隐舟周围均在极厚浓雾笼罩之下,舟匿雾中,外人莫知其踪,而且白色毒雾可以由掌舟人控制、在百丈方圆范围内随心移动,如果事先没有服用解药,毒雾入肺,当者立毙,厉害无比。
隐舟向北疾驰,海路越来越窄,易锋寒转头望向前方,徐徐道:“快到分明岛乐吧。”话音未落,隐舟骤然一阵震动,易锋寒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一直侍立在侧的鬼隐龙韬连忙上前扶住易锋寒:“少主小心。”
易锋寒笑道:“海底潜流?”
鬼隐龙韬点头道:“不错,分明岛乃是泾渭两水交激之处,四周环绕着暗涌的激流,潜力巨大,不熟当地地势地形的人,任凭驾舟能力如何了得,闯入漩涡之中,也是有死无生。就算像我们般明晰地利,能够找到可以通行的航线,海波仍然比寻常海浪猛烈得多,少主不惯舟楫,难免吃亏,不如到舱中歇息。”
易锋寒道:“不碍事,就当一种历练吧。”忽觉怀中一阵震动,连忙取出三才传讯牌,只见牌上现出几行字迹:“我已出关,正与古杀北上中州,丙。”
易锋寒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取笔回复道:“已出海,接近分明岛,乙。”
鬼隐龙韬奇道:“少主在干什么?”
易锋寒道:“跟我的兄弟联系。这牌子……”尚未解释清楚,手中三才传讯牌又是一震,埋头看去,牌上字迹已变:“我在通觉寺烧香,甲。”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死老大,还在白象王朝的势力范围内鬼混,真不怕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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