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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很守“信用”。 当初既然没有将沮授和袁尚两人拒之门外,如今便应其所求,将两人带入了宫中。不过这过程就有些不太雅观了。
董承作为皇室外戚,也不知道是曹操到底还是顾忌皇室脸面,或者就是根本没有将董承这点能量放在眼中的原因,曹操对于董承随时可以入宫之事,并没有多加拦阻,甚至于在宫门执手的曹军兵士,也没有对董承带进来的帮董贵人告病的随身内侍,也没有详加盘查就放了行。
“国舅大恩,倘若此番能说服天子降旨,助我家公子得偿所愿,沮授日后必然厚报!”一身内侍打扮,脸上也被涂上了厚厚的脂粉,透着一股子铁青色的沮授,在被董承引入宫门至天子居所之外侯见时,躬身对董承说道。
“公与心中莫要怪某要阁下受这等屈辱便好!”董承一副淡然的表情,看了眼兀自浑身不自在的沮授同袁尚两人,略一沉吟,又说道:“至于报答之类这等话,公与日后也不须再提,倘若当真有心,便想想你等所来之处那人吧!”
“唔?”见董承只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自折身先行入内,沮授同袁尚相视一眼,一时间都没明白董承这话的意思。
“来处之人?先生,国舅莫非说的是秦……那位?”袁尚倒是机警的很,蓦地挑了挑眉毛,提气对沮授说道。这里毕竟是宫城之内,天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便有曹操的眼线在,因而袁尚在提起秦旭的名字时,也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秦旭?”沮授倒是没有袁尚那般顾虑,对于当初能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的沮授来说,或许是因为本就打算这次只是一锤子买卖。只要能说服天子给袁尚一个身份,被他人听到也无所谓。反正曹操大军现在正陷在河北泥潭中急欲脱身,就算当真被曹军眼线察觉,有河北袁家的身份在。在曹操同袁熙**有加的前提下。相信也没有人会轻举妄动。因此沮授在此的胆量比在外面却是大的多了,闻听袁尚之言后眉头微皱。道:“公子想的多了,现在我等最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说服天子至少能给公子你哪怕只是一个冀州虚职,也足以让那心怀叵测的两人有所顾忌。其他事情。日后定然会有清楚的一日,此时却不宜为此伤神!”
“先生说的是!”袁尚脸色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只是先生可想好如何说服天子?听说当今天子虽然年幼,却也是历经过黄巾、董卓、李郭二贼之乱的,如今又陷落曹操之手而安坐深宫,想必也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理。我等这般贸然相求。而且还是同如今许昌之主曹操意所相悖,恐怕诸为不易!”
“公子勿忧!”沮授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个隐蔽的非常好的讥讽之色,低声笑道:“如果不出所料。我等此番的来意,天子已然尽知,而且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要求不说,还会封给主公一个大大的虚职!”
“先生此言可是当真?”袁尚满脸惊色,难以置信的问道。
“倘若主公在最初天子落难长安时,不是听信许攸那等背主小人的谗言,失却了先手。如今怕是就该我等在担忧这等事情了!”沮授并没有正面回答袁尚的问话,闭目言道。
“快随某来,天子宣见!”袁尚还欲再问,却只见宫殿门外董承的身影侧身出来,冲两人招手,却并没有天子接见外臣时由内宦宣召的情形,沮授脸上的自信之色愈发浓了。
时已正午,略显得昏暗的宫殿中却点着数支牛油巨蜡,显得昏黄而多幻,同外间明朗的天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子刘协身着玄黑色的常服,就斜坐在九阶之上的软榻上,略显稚嫩的脸庞却带着浓浓的疲惫之色,同这个年纪其他身份的年轻人也是迥然不同。
“两位便是国舅口中所称的河北义士吧!两位此番前来觐见,所谓何事啊?”刘协的声音略带几分变声期的沙哑,见行完大礼之后的沮授同袁尚两人,眼眸中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厌恶,总之眼神复杂的很。
可以理解。袁尚自不必说,那位既想另立天子以图从龙之功而续家族荣耀,却又是当初虎头蛇尾的诸侯讨伐董卓联军盟主的袁绍膝下第三子,同时也是据传国神器而生妄称帝的袁术的亲侄子,这等身份,倘若放在武帝朝那般朝政清明,天子威势无两的时候,按照大汉律,早就是个连坐的罪过,哪里还会容得他们得以觐见天颜?
而另一个,刘协却是更加知之甚详。就因为那么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被眼前之人一语道破,李傕、郭汜、曹操,甚至还要算上有那心没那胆的袁绍,一帮人几乎是接踵而至,为的就是图他这可居的奇货,以达成自身势力强大的目标。所有的礼义廉耻、忠君诚臣,在这赤(裸)裸的利益的诱惑下,皆成了虚妄空谈。
放在之前,刘协只恨不得将老袁家和这心思歹毒之辈生吞活剥了也不解恨,眼下却是还要为了更大的也是最近的“威胁”,来和颜悦色的接见这两人,也就是刘协在经历了诸多事后性子已经被磨得不同他这年纪的沉稳,否则,单单凭董承的面子,说不定刘协还真会借曹操之手,先报了这一桩私仇再说。
“特来为陛下献冀州而来!”相对于刘协的故弄玄虚,沮授倒是开门见山的多,而且刚刚刘协在初见两人时,眼眸中难以掩饰的一抹厌恶之色,却是早已被沮授看在了眼中。既然彼此间已经没有至少表面上可以开开心心叙一叙君臣之义的可能,便也只有利益可以打动彼此了。沮授不等故意给两人下马威的刘协说出平身二字,便自站起来说道。
“呵!笑话!不知冀州何时已成我大汉国外之国了?我大汉土地,又何须你来进献?”因为沮授的举动,让刘协又添了几分厌恶之色。若非董承在一旁使劲的使眼色,再加上之前在两人尚未进殿时。董承针对如何利用这两人遏制曹操得势而不伤刘协同曹操之间关系的一番论述,说不得自认为已经足可以压制内心怒气的刘协,当即就要爆发出来。让这两个不知天子为何物的“奸贼”,也好生感受一下天子之威。
“陛下当真心中所想如此么?”见刘协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言不逊而生怒。沮授便知道自己刚刚同袁尚所言的天子心思。果然正如自己所料。因此说话也愈发没有顾忌起来,道:“天子现在的处境如何。想必无论是国舅还是我等,甚至是陛下自己,都深有体会。沮授即便是之前有过轻狂之举,说来也不过是为主尽忠而已。如今世道变迁,沮授又曾深受先帝恩遇,才有了今日面君献策之事。如若不然,某又同他人无仇,足可学其他人一般投效曹操便是,想来也能保全性命,又何必担着这般风险。求国舅带我等入宫觐见陛下?还望陛下能体谅臣等的一片苦心,莫要令那明显是有董卓之志的曹操,有可乘之机才是。”
“照你这么说来,难不成倒是朕的不是了?”听着沮授这一番看似发自肺腑劝诫。但听到耳中,却怎么想怎么是在挟未竟之“功”而求报。刘协就在之前两人未奉召来见时,就听董承说起过两人此番来的目的,本也想看看昔日在打自己主意的两人,如今求到自己面前会是个什么模样,却没想到竟是这等局面。哪有这样求人的?好在刘协本就因为自幼的经历,养成了不轻易表露负面情绪的“习惯”,才没有当场翻脸。
“陛下言重了!”面对渐僵的局面,沮授给了身旁一脸焦急之色的袁尚一个放心的眼神,拱手对刘协说道:“臣并无虚言。陛下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臣等不知。但昔日曹操仅有兖州一地之时,已是令天下群雄震颤,待得了豫州、司隶之后,昔日威震天下的西凉铁骑便已不是其对手,便是彼时同样跨据青徐两州的吕布也不敢强抑其锋,因而才有陛下如今临幸许昌之事,如今曹操可是已手握兖、豫、司隶及雍凉、荆襄一部,倘若再得了河北,天下谁人还能遏制其势?再者,就算是曹操同陛下相处融洽,是真正的大汉忠臣,但如今曹操在河北陈兵,大军倘若得胜而归的话,必会有人上表,请陛下嘉奖曹操平定河北之功。只是不知陛下,该当如何封赏已是贵为武职之巅的骁骑大将军,我大汉二十等爵位最顶的武平侯的曹公呢?臣斗胆,窃代陛下思量,莫不是要效仿汉初时淮阴侯封齐王之事么?”
“你……”沮授的这番话,虽然语气平淡之极,似乎根本就不为之前刘协的那番话所影响,可话中的意思,却是让刘协猛的坐直了身子,甚至连榻前案几被撞歪也顾不得,直直的看着沮授。
淮阴侯,刘协当然知道是谁。虽然时隔四百年之久,但身为天子,总是能知道一些秘辛。而这淮阴侯旧事,却正是凡为大汉天子者,最担心的事情。相传昔日,大汉能得天下,这位老哥出力可谓最多。高帝刘邦尽管骇其盖主之功,但也不得不为了彼时的政局稳定,而被逼立下“天下无斩韩氏之刀”的天子之诺。最后若不是当时的吕后利用女人的智慧,用竹刀将之斩杀,说不得这大汉朝廷在高帝驾崩之后,姓是名谁还在两说。
四百年前的这段悬案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无籍可查,但刘协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四百年前那场君臣相斗的情景,那位差点就取而代之的重臣,那场宫廷之变,同现在自己所要面临的处境,又是何其的相似,所不同的,或许只是自己不是能镇得住韩信在生前不反的汉高帝而已。
沮授的这一番话,着实是说到了刘协的心坎上,让这少年天子,不由得陷入了沉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