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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平时不大搭理他,如今好歹理他了,却说了这么一句。
刘继宗整个人完全蔫了,满心满腔子的委屈和心酸,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难受。
他低着头如坐针毡一般耗了半天,还是他爹终于看不下去,开恩般的开了“金口”让他走,二爷便魂不守舍的耷拉着头往外走。
一出门,却看见大嫂李氏被菊姨娘扶着喘着气正赶过来,倒好像是专门来堵他似的。
她自己病的歪歪扭扭的,还有闲心专门逮着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还字正腔圆、气势如虹的,那会来看,怎么也不像个有病的人了。什么因为锦秀的事家里花了多少多少钱,如今家里如何如何的艰难,也没个有良心的能帮的上忙之类的。。。
二爷听着长嫂指桑骂槐,低着头脸红的像着了火一般。
可他手里的钱一回到家就叫妻子给“搜了身”,如今两袖清风,自己就是想上交点钱表表心意,也是有心无力不是?
二爷有苦说不出,他心里憋着事,却谁也不敢说,也不能说。
柜上今年确实给了不少东西,除了每个人应得的那一份,让他格外震惊的是,东家如今也不避讳着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另竟然外又多送了他一袋子大米,一袋子白面,另外还有半扇子猪腿肉!
那些老伙计们的眼光几乎要把他给点着了,把他看得几乎要落荒而逃。太尴尬了!
自己明明跟他暗示过,自己这女儿养的娇。脾气又倔,所以不想让她嫁给大户人家,只想寻个本本分分的小户人家过日子。
可是,人家愣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居然又当众弄出这一出来!
他推说不要,可东家的话一句紧似一句的,好像他不要就是不给他面子似的。
过后他又被茶行里的众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了一番。都在问他究竟跟东家是什么关系。他这些年在茶行里一向只管埋头做活,跟别人都不太亲近,如今忽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把他急得出了一身的汗,好说歹说的才算把好奇的众人给打发走了。
人都走了,他就对着脚底下一大堆的年礼发呆。怎么办呢?这东西可是烫手的山芋,绝对不能收的!可还又还不回去。。。
你还别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一辈子老实本分、没主意的二爷痛苦的揪断了自己的好几根胡子茬,愣是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他雇了一辆车,把这些东西直接拉到了米粮店去,卖得了一些钱,转身就拿着这钱又进了药材店。捡着店家推荐的好药材买了一大包,将钱全部花的精光,这才提心吊胆的,硬着头皮就给李茂林送回去了。
他一向不通世情,也不管这两家店趁机坑了他多少钱了,只想着解决了这事是正经。
果然,李茂林见了他的礼物虽然脸色不好看,到底还是勉强收下了。但那铁青的脸色让他想想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不管怎么着,自己家毕竟不欠人家人情了。二爷好歹松了一口气。在县城里劳神费力的耗了好几天,累得他跟大病了一场似的,精疲力尽。结果空着手回了家,就又受了自己亲爹、亲大哥和嫂子一肚子的气。
他满腹的委屈苦楚,能向谁说去?!
对着他爹和大哥,他是打死也不敢说。
对着妻子和女儿。他还是不敢说。他怕让这两人担心,怕说了反而让自己在乎的这两个人徒增烦恼。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担着。
他心里瓦凉瓦凉的,踉踉跄跄的走在回屋的路上,抬头看看黑漆漆的阴寒的夜空,只觉得天下之大,却连他刘继宗的一条活路也没有。
二奶奶见他独自苦恼,问他也却什么也不说,便笃定是大房给了他气受,更气他分不清好歹,当即怒火中烧,又指着他骂了一顿,末了不但没能出气,自己还越说越气,憋屈的头昏脑胀的,赶紧到床上去躺了半天才算好些了。
锦华倒是想劝解他爹一番,可是,她一张嘴说她祖父和大伯的坏话,他爹就会嫌她“不孝顺”,“不通情达理”,仿佛她罪大恶极一般。最后气的刘锦华无可无不可的,便也任着他去了,心道只看他什么时候脑袋才会开窍。
这边二奶奶骂完了丈夫,却又想起了侄子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又气起来,又从床上爬起来撩了帘子寻了女儿骂道,“肯定是你这丫头撺掇的,让你表哥来跟我说,叫锦年离了我去城里读书。是也不是?”
锦华才不怕她,把下巴一扬,“是我说的没错!可我这不是为了锦年好么?让您自己说说,锦年是跟着您读书好些,还是到城里头寻个正儿八经的书馆,找个有功名的先生给教导着更好一些?”
有时候母亲确实太过强势了,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要捏在她手心里,因为对母亲怀有深深的愧疚,锦华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容忍。但是,有些道理是必须要说明白的,尤其是在锦年的事情上,决不能依着她的性子来。
二奶奶扶着里屋的门框,哑口无言。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有很多好处的,只是自己心里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又觉得女儿看不上自己,好像生怕锦年被自己耽误了似的,所以心里才不舒服。
骂了半天,锦华根本不在意,二奶奶最终觉得好没意思,只好悻悻的摔了帘子又进了里屋。
这也就是默认了。反正,走这一步,对锦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元宵灯会,锦华早就计划好了,还跟去年一样,一家人好好的乐上一乐。过年的时候实在是看够了大房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色,也该好好的出去松散松散透透气去。锦年自然也是早就雀跃不已的。
然而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二爷就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摆明了不乐意去,理由是,“大姐一家妻离子散的,我们还要乐乐呵呵去赏灯,像个什么样子么?!”意思竟是全家人都不许去。
锦年和锦华闻言便都不高兴了。
二奶奶更是被他这奇怪的调调给气炸了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人家大姐现如今也都想开了呢,只等着往牢里边送银子也就是了。人又没事,还搞得一家人如丧考妣的干什么?!”
二爷本口拙腮的,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就是死犟着坚决不去。
二奶奶被他气的不行,索性把帕子一甩,“你不去,难道我们娘几个就啥也不做了不成?!我们娘三个自己去,我们不求你!”
二奶奶也是个有办法的,只不过多使了几个钱,就安排的妥妥贴贴的了。娘三个女人孩子出门,确实不方便,也不安全。二奶奶便去寻了大成婶,不但雇了大成叔的小驴车,又邀请他们夫妇俩一同陪同着去观灯,这样一路安全也就无虞了。
锦华也被他爹那死脑筋气的肝疼,转身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看也不看她爹一眼,便携着母亲和弟弟出门去也。
一家人熟门熟路的,就到了鼓楼街东头,这里有个上下三层楼的大茶楼,气派十足,楼里头灯火通明,客似云来,人声鼎沸,生意很好的样子。
来往的行人凡事坐车来的就都在此下车,再往里头走就只有行人熙熙攘攘,车是进不去的了。
大成叔找了人去看车,刘锦华却扭头去看那间灯火通明的茶楼,见那中间匾额上正正当当的三个黑漆大字:一品香。
上次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这次却忽然想起了点什么,便朝着二奶奶看了一眼。
二奶奶见女儿神色有异,便也看过来,娘俩一对视,脸同时一沉,便都想起来了。
一品香茶楼,这是李茂林的产业啊!
因为这个插曲,满街明亮的灯笼,璀璨的夜色,顿时黯然失色了不少。
只有锦年依然兴奋的不得了,一边指指点点的,一边低声跟姐姐道,“大川哥他们肯定也会来,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三川?”
他这些日子被母亲拘得紧,竟然有小半年的时间没见过三川了。少年间的纯真无邪的情谊,在他心里看的很重,因此心里头一直怅然若失。
锦华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一边留心母亲他们,生怕走丢了人,也顾不得安慰弟弟。
大成婶子勾着曾氏的手臂,兴奋的也是不得了的样子,“二嫂,今儿我真是沾了您的光了。这么多年了,家里头孩子一大堆,有老有少的,县城都没来过几趟,更别提看一次灯会了!”
锦华牵着锦年的手,大成婶子拉着曾氏,后头还有大成叔紧紧的跟着。一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一面四处看着,很快就融入到了喧哗的热闹当中。
锦华的心被这俗世的热闹很快就熏得热乎乎的,也就把心上的那点不快给放开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理啊。
往前走了大约二里多地,锦华和锦年就已经品尝了好几样的小吃。
再往前就是鼓楼桥,正是鼓楼街上人流最多的一段,只看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挤得密不透风。
锦华有点担心,忙拉了拉锦年的手,“锦年,咱就在这里掉头,前边人太多了!”锦年却不理,直接往前边挤过去,一面回头嚷道,“不行,我还没找着三川呢,三川肯定还在桥西边那颗大槐树底下卖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