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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就听到方天华那语速缓慢而底气坚实的反论:“我看这只是一种安抚的姿态。为的是给文官一贯主张的‘政权交替正常化’做掩护,后面的喊打喊杀,不过是给军头们留点面子,尽量不让他们产生‘被文官打败’的感觉……”
武海松冷笑道:“文官主张的正常化,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人轮流坐庄吧?政治资源都在他们手里,规则也是他们定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军部大佬放个屁都不响——哎,小梁来了,快坐。”
方天华向梁根生微微点头致意,又接着武海松的话头缓缓道:“军部主导政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成形稳定的统治秩序下,以文治武是理所当然的事,军人只知如何‘作战’,却不知如何进行‘战争’,战争的本质乃是政治的手段,政治问题要靠政治家来解决。”
“你是想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那种可以领导‘战争’而非‘作战’的政治家啰?”
慵懒侧卧于软榻上的女主人杨雨湘笑得极是妩媚,惹得武海松禁不住瞪了她一眼。
“我没有那么说。”方天华耸耸肩,伸手去取面前的茶杯。
杨雨湘歪头一笑,转而招呼梁根生:“小梁。听说你最近走桃花运哦?”
“算是吧……”
梁根生低头微笑,不予抵抗。
“你家那位怎么办?名门大小姐,不容易摆平吧?”
杨雨湘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根生一脸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吧,谁知道呢?先别操心这个了,今晚又有什么好事?”
方天华笑道:“你小子一天到晚都在想好事……怎么?又要升官了?”
梁根生长吐了口气:“没什么升不升官的,还不就是那个特战部队筹备处的事,总算去掉了陆军的名头,改成联合特战部队司令部,独立出来直属总参了。”
“直属总参?总参只是军令机关,法理上说应该跟陆战队司令部一样,直属国防总部才对吧?”
梁根生接过武海松递来的酒杯,耸肩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武海松打着响指接话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可再简单不过了,直属总参,不就是直属陛下嘛,最精锐最忠诚的特战部队,当然要直属陛下才行,八二政变余波未消,军头们就算心里有梗,也无话可说吧,哈哈哈……”
杨雨湘抚了抚大开叉的睡裙,起身笑道:“枪杆子里出政权,要排除阻碍推行自己的大政,分军头的兵权是没什么,不过一方面努力抓权,一方面却喊出战后集体退出的口号,其中的深意嘛……”
房门突然被推开。刚刚那位给梁根生引路的门房慌慌张张地探头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皇上,皇上驾到!”
两口烟的功夫,一袭朴素的暗色洋裙、头戴裘皮暖帽的女皇刘千桦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只跟着女官长叶镜莹一人。
屋内六人早已摆好架势,单膝跪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帝国万岁。”
“好了,都起来吧——镜子,你在外头候着,让管事的给你拿张椅子。”
打发走了正与潘国臣眉目传情的女官长,千桦摘下暖帽揣在手里,挑了看起来最舒服的那张软榻,按着裙边落落就坐,顺手揽过一个锦花缎子的靠枕,垫在一侧肘下,这才抬头发话道:“都坐吧。”
待六人各自坐定,千桦转向武海松半开玩笑道:“朕怎么觉得你又在背后说朕的坏话呢?余音绕梁,犹在耳边的样子。”
武海松眼珠子一转,双手按膝,恭敬低头道:“皇上圣明。刚刚确实有聊到皇上,不过绝不是什么坏话……”
千桦歪歪头——刻意拉直的及腰长发如瀑布般跳荡晃动,接过杨雨湘递过的新酒杯,任由她斟上红酒。
“哦?聊了我什么?说来听听?”
武海松清了清嗓子,含笑道:“是关于上次那个‘最终秩序’会议的,臣等都在为皇上的英明睿智赞叹不已……”
“武海松认为皇上是在玩弄手腕从军头手里夺权,杨雨湘则怀疑皇上提出战后集团退出一线是别有用心。”方天华双手交叉在胸前,淡淡插话道。
被打了脸的武海松夫妇不约而同地狠瞪了方天华两眼,回过头又笑嘻嘻地企图解释,没等两人开口,轻晃着高脚杯的千桦已经接过了话头。
“有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今天没打招呼就突然袭击,也不是来耍皇上威风的,有些事情,不到合适的时机,就算是你们,也不能讲得太透,可以理解吗?”
众人面面相觑,忽而又鸡啄米般地纷纷点头。
“上次开会,我们的军需大臣阁下发了不少牢骚,你们怎么想?”
千桦冷不防发问道,饱含诚意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沉寂了数秒,还是方天华缓缓开口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先进理念,不在与之相适应的土壤上栽培种植的话,往往会适得其反。改良田地里的土壤,用不了几年时间,而改良四五亿人的社会土壤,却是一项艰巨的系统工程,即便耗费几代人的功夫。也未必能够达到当初理想中的境界,而之间的曲折反复,既不是电脑可以模拟的,也不是凭借后世那些所谓先进的理论可以准确预见的。”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千桦。
千桦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继续。”
“我没搞错的话,陛下应该不想打这场仗,文官中的主流派也不想打仗。而占国民总数八成以上的农民阶层,就内阁情报厅的调查来看,多数分到土地的自耕农对这场号称解放他人的战争毫无兴趣,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早点还完国家的分期地价,在家族长久定居的地方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就算是因为经营不善、或是地少人多,迫不得已生活不下去的,也还有工厂招工的路子,即便是最不堪的包身工——或者叫寄身学徒,两三年后赎了身,也成了熟工,足以养家糊口。”
“工人不想打仗,中下层多数为生活奔忙,无暇关心政治,或是更容易受到社会主义者的影响;中上层虽然略有闲暇和财力,但更关心提升自身的生活质量,当然,仅仅在心理上倾向于战争政策的应该也不在少数。战前经济危机中产生的大量失业工人也许希望改变命运。不过战争的爆发已经彻底扭转了就业形势,比起上战场,多数人更希望回工厂。”
“中小资本家期望发战争财,但大多又不愿意为战争做出太多牺牲。前两次战争中,官办资本和政商财阀垄断了绝大部分利益,这次夺取南洋后,又是这些大资本垄断一切,广大中小资本家对此早有不满,不过战争的确给他们带来了一些收益,既然无力与大资本争夺,也只好满足于眼下的残羹剩饭。”
“推动和支持战争的主要力量。自然是军部,以及被军部影响或挟持的官僚阶层与政商财阀阶层,以及深受军国主义宣传影响的部分小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就不用说了,军部当然有军部的说法,什么通过获取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利润改善国民生活啦,什么通过大规模移民加快农业资本化啦;官僚和政商财阀也有他们的算盘,什么赖掉国际债务啊,扩展海外垄断市场啦。这些当然是很重要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穿越过来的军部大佬们,等不及要在自己死之前,亲手实现征服世界的梦想什么的。”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啊……”
杨雨湘不以为然地插话道,似乎她还在为刚才被打脸的事情耿耿于怀。
千桦斜瞥了她一眼,又朝方天华微微一点头,鼓励道:“然后呢?”
方天华胸有成竹道:“可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经过八二政变,陛下基本驯服了军部,而通过最终秩序会议,陛下又确保了所有集团成员极其可观的基本利益和选择权,算是和平收买了掌握官办资本的官僚集团。没有军部和官僚的支持,政商财阀独木难支。至于那帮狂热的小资产阶级,只要军部和官僚齐心支持皇上,不难将他们的狂热转到其他方面。中小资本家就更容易打发了,把原来对他们关闭的市场放一放,信贷方面的限制也松松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不会有多少障碍。广大工农本不愿去送死,结束战争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无上的恩典,虽然他们大多还没有政治权力,但却实实在在是皇室与帝国的基石,要想把这个体制正常化,最后还得靠他们。”
千桦听罢抿嘴一笑,仰头往后一靠:“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一口气征服世界呢?”
方天华颇为自信地微笑道:“任何战争都不可能是完全的总体战,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是全民皆兵,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服从于战争的需要。所有的战时动员都只能是部分动员,成功发动战争的关键是在军事需求与社会需求之间建立一种可持续的平衡。而政治是建立这种平衡的关键。”
“我认为,当前这个还远远称不上稳定的、尚处于复杂转型期的政治体制,以及正处于大一统皇朝向现代民族国家缓慢过渡期间的社会体制,并不足以在过于持久的战争中建立那种可靠的平衡。面对这个已经被蝴蝶效应全面颠覆的世界,同时碍于自身社会环境的限制,帝国还不具备在一次战争中解决全部问题的能力,甚至不一定能在下次战争中通过常规力量实现目标。帝国征服世界的惟一途径,只能是提前实现核武器的批量生产。”
一听到“核武器”三个字,潘绍安条件反射地开口道:“原子弹?那东西还得等很久……”
“我知道,这场战争应该是没指望了。”方天华歪头道。
千桦交换了一下双脚的位置,举杯仰望,非指向性地冷笑道:“你们啊,知道的太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这次先算了,等下次攒够了核弹,再一口气……”
刚刚吃过亏的武海松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开战容易,终战难,现在想收场也收不住了,不打到双方筋疲力尽,民心波动,是没办法真心坐下来谈的。”杨雨湘耸肩道,她从来就没对丈夫客气过,即便是在外人面前。
“事在人为,何况更得未雨绸缪,参情处那边最近收到一些难以确认的消息,英德之间似乎正在通过非官方途径进行某种接触,很排除是在为媾和谈判做准备的可能。”武海松没有理由造谣。
千桦放下酒杯,朝武海松微微点头,以貌似不经意的口气回应道:“这些我都听说了,苏处长还在想办法证实,不过这也不奇怪,文明的白人在欧陆不断用人命填战壕,曾经被认为是野蛮的黄种人却轻轻松松在背后接收他们辛苦几百年征服来的殖民地,一眼看去,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场面。英国人被打痛了,这没什么说的,德国人再怎么贪心,看到我们这种横扫两大洋、踏平世界岛的气势,他如何自信在战争结束后还有足够的力量跟我们抢殖民地?”
角落里沉默了许久的潘国臣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说……被全世界围攻这种最糟糕的局势……”
千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武海松说的对,我们得未雨绸缪,不管最后局势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要保有尽可能宽裕的应对空间。今天来,就是给你们布置任务的,老规矩,都明白?”
众人登时肃然无语,屏息以待。
“方天华,你的任务是……”
……
官街,交通部大院一号楼,时至深夜,黑漆漆的外墙中央,只有一个房间的窗户里孤零零地透射出炽亮的灯光,在起了雾的茫茫黑夜中迅速淡化、消散。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房间里只有一个鸟窝头、鼻子上架着巨大方框眼睛的中年男人,正俯身趴在房间中央一张一人多长、半人多宽的工作台上,手持折尺和铅笔在一张图纸上捣鼓着什么。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令他面露不快,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应道:“进来吧。”
一位身材细瘦、尖嘴猴腮,与屋内的鸟窝头差不多年纪的制服男子推门而入,一进门就不住地点头致歉:“闻涛兄果然还在这里啊,深夜来访,打搅了打搅了,实在对不住……”
被称为“闻涛兄”的鸟窝头正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以及这座占地数万平米的交通部大院的一把手——智睿侯江闻涛。
“是老何啊,怎么也不先来个电话,我好让下面准备点夜宵……”
江闻涛丢下尺笔,搓着手抬头道,表情稍稍松弛——被他称为“老何”的正是对面科技部大院的一把手,晋睿侯何新。
“今天来是给你引见个人的。”
何新说着,侧身一让,身后便走出了一位三十多岁年纪、面貌俊朗而充满活力的海军少将——正是现任大本营驻第一航空舰队专员的潘国臣。
江闻涛一脸不解地眨眨眼:“这不是潘专员嘛,咳,搞这么正式做什么,都是自己人,有事直接来电话就好了嘛。”
潘国臣低头恭敬道:“久闻前辈大名,早就想要正式拜会一次,只是……”
江闻涛不等他说完,便大咧咧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客套话就不必了,都进来坐吧,我不怎么会招待人,这里一向是乱糟糟的,你们自便就是。”
何新朝潘国臣使了个眼色,便领着他在工作台一侧找了两张空椅子,正要坐下,潘国臣却对铺在工作台上的图纸产生了兴趣,径自向前两步,仔细端详起来。
原来这是一张战舰设计图,还处于草图阶段,不少地方残留着涂抹的痕迹,左上角用毛笔写有两个工整的大字——“定远”,似乎正是草图的主人为这条想象中的战舰起的名字。
突出的球鼻艏,修长的舰体,简洁高耸的上层建筑,两座醒目的大烟囱,四座硕大的三联装主炮塔和多达十二座的双联装副炮塔,密密麻麻的防空炮座,以及数量众多的各种雷达天线,看起来并不像是为这个时代所设计的。
再看右上角的的设计数据,潘国臣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叫:“我,这也太意yin了吧——”
图上的数据如下:
全长水线长宽正常吃水
标准排水量:128401吨,满载排水量:144966吨。
动力装置:4台蒸汽轮机,总功率283000马力。
最大航速:30节,续航力:16000海里/节。
火力配备:
4座三联装480毫米l50主炮。
12座双联装2毫米高平两用炮。
30座四联装40毫米高射炮。
25座四联装20毫米高射机关炮。
16座双联装20毫米高射机关炮。
装甲防护:
……
没等潘国臣看完,只见江闻涛随手扯过工作台一端的桌布,将图纸盖得严严实实,转过来审犯人般地看着潘国臣:“没事乱画的,就当是放松神经——想喝点什么?”
潘国臣摆手道:“不,就不劳烦了……”
何新暗暗拉住他,点头笑道:“咖啡吧。”
江闻涛满意地歪歪头,伸手去取电话。
“弄点咖啡上来,三个杯子,多拿点糖。”
放下话筒,江闻涛回身取过一张扶手椅,正正摆在潘国臣对面,双肘撑着扶手,手指交叉在胸前,看起来是迫不及待想要进入正题:“说吧,找我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