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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叫狄阿比亚王子过来与巴仁索杰头人会面吧。”
不多时,眉清目秀、额上点着朱印的狄阿比亚王子策马前来,一见满脸络腮胡的巴仁索杰头人,又惊又喜,叫了一声“姑丈”,飕地跳下马来,扶手相认。
两人嘀咕了好一阵,末了,狄阿比亚王子向赵尔丰行礼道:“我姑丈带来他的八百私兵,希望能与大皇帝的王师并肩战斗,扫灭叛逆,恢复王室正统。”
赵尔丰心中虽疑,仍喜笑颜开道:“欢迎,欢迎。”
狄阿比亚王子又道:“我姑丈说,前边科达里到焦德拉一带,还有不少痛恨首相、忠于我父王的头人,他愿意去说服诸位头人,一起进军王都,让罪恶累累的吉里沙拉得到应有的惩罚。”
赵尔丰哪能不允,只是多了个心眼,暗地里命程凤翔传令下去,要各部注意防范巴仁索杰军。
原来赵尔丰一路人马分前中后三军,前军为开路先锋,有藏军骑兵、驻防军骑兵、驻防工兵各1连、藏军步兵1营附驻防军步兵1连合计1600人;中军为主战力量,含3个步兵营、3个骑兵连、2个山炮连(配57毫米山炮、75毫米山炮各6门)、1个工兵连,合计3000人;后军掩护辎重,含1个藏军步兵营、1个驻防军骑兵连及1个运输连。巴仁索杰头人带队来投之后,赵尔丰心有顾忌,不愿将投诚廓军混入本部军马,便命巴仁索杰带所部在大军前面开路,顺道招降纳叛。
大军中午过了樟木山口,黄昏时已逼近廓尔喀边镇要地科达里,只见紧扼大路的一块三角高坡上,筑有土石堡寨,周边数里,堡墙密布炮眼,堡下挖有深沟,形势十分险要。
赵尔丰唤来巴仁索杰,问他城堡守军情况,巴仁索杰转着眼珠应道:“听说大皇帝的王师前来讨伐,伪王派了巴格马蒂总督多木隆率两千兵士前来守堡,多木隆是首相吉里沙拉的忠实走狗,他作恶多端,残虐不仁,据说巴里斯威陛下就是被他用弯刀砍下头颅的。”
一旁的狄阿比亚王子眼睛里顿时燃起阿修罗的红莲火焰:“赵大帅,请允许我亲自带兵攻城,我要亲手砍碎杀害父王的大逆凶徒多木隆,为我死也不能瞑目的父王报仇雪恨。”
赵尔丰哪里肯让狄阿比亚王子上阵,一旦这位代表正统王室的王子有什么闪失,天朝出兵的正义性也就失去了实体性的依托——只得好生劝慰:“王子稍安勿躁,多木隆弑杀君父,罪大恶极,本帅若擒得他,必任由王子处置。王子千金之躯,身负家国大业,不可轻举妄动,留在本帅身边观战便是。当今之计,只有先安营扎寨,察看形势,刻日进兵攻城。”
待巴仁索杰与王子各自回帐,赵尔丰又唤来程凤翔,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子夜时分,各军营栅外忽地杀声四起,影影绰绰间,无数头戴宽边帽、手持短弯刀之廓兵潮水般冲向营门,突然几枚照明弹半空打亮,照得地面一片通明,刹那间枪炮声大作,子弹暴雨般倾射,炮弹冰雹般落下,营外顿时血肉横飞,冲在前面的廓兵割麦般倒下,后面的人先是伏地避弹,继而大骇而散。几轮扫射之后,营门大开,数百华军骑兵挥刀杀出,又砍倒一大票跑得慢落了单的廓兵,直追到二三里外方勒马回营。天明之后清理战场,各军营外积尸累累,粗略算来不下千具,倒是原本驻扎在前军营寨南边的巴仁索杰部的营地,不但周围无尸,营内更是空无一人,这巴仁索杰本人倒是被擒到了赵尔丰帐前。
赵尔丰冷笑道:“好你个巴仁索杰,我过樟木山口时竟无一兵一卒在此要道哨戒,你从领地一路走来,亦无所阻碍,早已留了心眼。果然你这贼人投奔是假,使诈是真,以为这点伎俩,瞒得过本帅吗?”
巴仁索杰低头不语。
这边狄阿比亚王子面对姑丈,话里带着哭腔:“佛祖在上,我父王对你不薄,已故的姑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父王这边,为什么要这样做?吉里沙拉这个恶棍都给了你什么?”
沉默半晌,巴仁索杰咬咬牙,抱定必死决心般地开口道:“我做的孽,自然会遭报应,谋害国王的事,我也有份,要杀就杀吧,下一世转生为猪狗我也认了。”
狄阿比亚痛苦地扬起手,泪流满面,单纯的王子注定要从血淋淋的现实中学到更多。
赵尔丰自然无须对王子的教育问题负责,髯须一翘,当即下令将巴仁索杰斩首,尸首悬立高竿,曝于科达里城堡前。
翌日午后,大军向科达里城堡推进,炮兵放列大炮,骑兵四下警戒,步兵以栅栏编成云梯,各队严阵以待,准备攻城。
赵老将军这天换了身挂满闪亮勋章的上将大礼服,身边随着头戴王室金边罐头帽的狄阿比亚王子,策马行至阵前,也不多话,腰间军刀飕然出鞘,直指敌城,旁边服饰鲜亮的十二名军乐手鼓号齐鸣,炮兵阵地上的十二门山炮、十五门八零迫击炮登时轰然鸣响,城堡瞬间笼罩于浓厚的烟尘花簇当中,每放出一轮炮弹,华军阵内必然旌旗摇晃,汉人喊杀、藏人吹口哨之声惊栗天地,仿佛他们身后比肩并立的通天雪峰也将为之崩塌倒溃。
一小时后,炮击稍停,硝烟散尽,夯土的堡墙上弹洞累累,墙上貌似雄伟的敌楼战台化为奇形怪状的后现代废墟派艺术品,高原上耀眼的阳光更模糊了它们存在的真实性,只是向北的门楼上那一面徐徐升起的白旗,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光线的衍射作用虚幻化,包括赵尔丰在内的几千名汉藏官兵很快将它清晰地收入眼中。
当赵尔丰率队入城时,他注意到挂城头上挂着一具披散着长发的血污头颅。
“那就是巴格马蒂总督多木隆的首级。”带领两千名廓尔喀兵开城投降的巴拉姆头人解释道。
“交给狄阿比亚王子吧,他知道该怎么办。”赵尔丰知性的老脸考验般地转向年轻的王子。
王子抬起头,凶狠地注视着多木隆的首级,排布城门两旁的降兵目光如炬,期待着王子的决断。
沉默,城墙在沉默,蓝天在沉默,蓝天下那永恒圣洁的雪峰更是沉默得令人心颤,但是风依旧流动,隐约捎来城内寺庙的颂经声,梵语纶音,在那些沉默之间宛如天籁,安详、恬静、超脱,引人入化。
王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表情逐渐平和,视线也从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转移到灰头土脸的降兵们脸上。
“决定了吗?”赵尔丰催促道,他知道这时候王子需要的,仅仅是这句话。
王子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微微摇头:“作孽自有恶报,恶业必入轮回,这副臭皮囊,给我又有何用?按先祖的规矩,弑君者不得享火葬,就在城外搭个棚,把这些污秽的东西交给天,交给秃鹰吧,但也不要忘了请高僧来超度。”
赵尔丰欣慰地点点头:“就照王子的意思办。”
巴拉姆头人感动地低下头去:“仁慈的王子,佛祖保佑您……”
当下检点一番,战利品包括600多枝火绳枪、500多枝前装燧发枪、将近400枝后装单发步枪、10余门绿锈斑斑的青铜炮,以及数不清的弯刀、长矛、铠甲……
程凤翔大为感叹:“难怪,难怪,难怪啊。”
“若是人心未丧,对方居高临下,坚守工事,我军要拿下城堡也并非易事,要怪只能怪多木隆本性暴戾,残虐部下,又背负是弑君恶名,用人不当,用人不当哪。”
说话间,赵尔丰捡起一枝火绳枪,端详良久,发现这枪居然来自内地,乃乾隆年间所造,大概是当年福康安领兵征廓时的遗物,遂苦笑摇头。
程凤翔又问:“大帅当如何处置那些降兵?”
赵尔丰扔下那件文物,拍了拍手上灰尘:“交还他们兵器,由巴拉姆头人统带,在大军前面开路。”
“可是有巴仁索杰的先例,还能相信那些廓尔喀人吗?”
“不必相信他们,好好利用就是了。”赵尔丰弯起嘴角,作老奸巨滑状。
在科达里休整三日后,大军再度出发,除一个营的驻防军留守城堡外,其余人马分成四队,鱼贯而进,被狄阿比亚王子封为代理巴格马蒂总督的巴拉姆头人率2000名科达里的廓尔喀降兵作为前卫走在赵尔丰本军之前,这支装备繁杂的队伍号称“狄阿比亚皇家卫队第一旅”,下辖四个营,除了他们原有的古董武器之外,还额外获得了200支半新的汉阳步枪——这还是赵尔丰从留守驻防军那里强行截留下来的。
出发之前,巴拉姆头人热泪盈眶地从王子手中接过一把镶嵌宝石的华美弯刀,在队列整齐而衣着混乱的“皇家卫队”士兵面前振臂高呼:“大梵天、毗湿奴神在上,我等必将誓死效忠代表正统的狄阿比亚王子,将谋害巴里斯威国王陛下的恶魔撕成碎片!”
作为中华天朝大皇帝陛下的的盟友或工具,狄阿比亚王子殿下还有很多东西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