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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仁川港外。
海水湛蓝,碧空万里,海天线上,十数缕黑烟悠悠升起,几只海鸟在低空盘旋,好奇地注视这奇异的一幕。
烟柱由细变粗,由淡变浓,由远而近,直到喷吐黑烟的巨大烟囱占据了海鸟狭小的视野,逼着它们窜上了高空。
1894年7月2日中午,大清帝国镇洋舰队一分队正缓缓驶近仁川港。
舰队排成三列纵队,中间是三艘轮船招商局的民船,运载着禁卫第二师第四旅第十团的一千五百八十六名官兵及装备、弹药和三个月的给养。
运输舰的右舷是六艘快速巡洋舰,领头的是“致远”号,其后依次是“靖远”、“经远”、“来远”、“疾风”和“烈风”。运输舰左舷是五艘装甲舰,由一分队旗舰“定远”号领头,后面依次跟着“镇远”、“济远”、“建北”和“建中”。
此时仁川港内已经停泊了北洋舰队的“平远”号巡洋舰和“操江”号炮舰,以及鱼雷艇“福龙”、“左一”,它们早在六天前——6月25日就已经护送海军陆战队第一团抵达仁川,之后一直停泊在港内等待一分队的到来。
整体航速较快的二分队已经于7月1日凌晨出发,护送运载着海军陆战队第二团的三艘快速运输舰,估计7月2日黄昏即可赶到,一分队现在的任务就是掩护商船队卸下禁卫第十团,然后控制住港外海域,等待二分队的到来。
一分队司令官即北洋舰队司令林泰曾准将正站在旗舰“定远”号的舰桥指挥平台上,目送运载部队的商船进了仁川港,然后命令各舰重整队形,准备进港。这时,港内的“平远”巡洋舰迎了出来,与旗舰互放礼炮致意后加入了分舰队队列中。
中午一点钟,林泰曾准将下令各舰抛锚,开午饭,然后一个人回到舰长室,继续读那本英文版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他曾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留学四年,读英文书已经成了他每日的习惯。
刚翻了两三页,通信兵在门口大喊:“报告司令官,舰长请您到舰桥上去,有重要事情汇报。”
林泰曾道一声:“知道了。”便插好书签,合上书本走了出去。
舰桥上,“定远”号舰长杨用霖上校举着单筒望远镜正向南观察,林泰曾走到他身边,问一声:“杨舰长,发现了什么?”
杨用霖递过望远镜:“您看,水天线上有黑烟,数量很多,很可能是一支舰队。”
林泰曾仔细一看,正南方海天线上果然黑烟缕缕,粗摸估计,对方的舰船数量不下十七八艘。
林泰曾放下望远镜,问杨用霖:“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敌人?”
杨用霖道:“很可能是日本舰队,其他国家不可能向朝鲜派那么多军舰。”
林泰曾举起望远镜再看,过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定,还是早作准备为好,发旗令,命各舰舰长到旗舰来开会。”
※※※
在大清帝国舰队的正南方向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悬挂美国海军旗,劈波斩浪,快速驶向仁川港。
这支舰队分成两列纵队,每艘军舰的舰首都有漂亮的菊花纹饰,每艘军舰的舰桥上都站着几个身着英式海军服,黑眼睛黄皮肤的小个子。
这支舰队有个响亮的名号:“联合舰队”,它属于大日本帝国海军。
那一列较长的纵队是为“本队”,从前到后,分为三个群阵。本队第一群阵有三艘军舰,领头的是联合舰队总旗舰兼第一群阵旗舰“松岛”号装甲巡洋舰,其后依次为装甲巡洋舰“严岛”、“千代田”。接下来是第二群阵的四艘军舰,以装甲巡洋舰“桥立”为旗舰,其后依次为巡洋舰“比睿”、“金刚”和炮舰“扶桑”。再下来是第三群阵的六艘军舰,以巡洋舰“高雄”为旗舰,其后依次为巡洋舰“葛城”、“大和”、“武藏”,炮舰“赤诚”,以及载运前来视察观战的海军部次长桦山资纪中将的“西京丸”号代用巡洋舰。
另一列较短的纵队为联合舰队之“第一游击队”,共四艘装甲巡洋舰,以“吉野”为旗舰,其后依次为“高千穗”、“浪速”和“秋津洲”,这四舰乃日本联合舰队精华所在,平均航速达十九点四节,可以高速穿插到对方舰队薄弱之处,以密集的速射炮火力消灭对方的弱舰,或伺机突袭对方主力舰,其装甲可以抵抗中口径火炮的攻击,具有较强的战场生存力。
两支纵队共有军舰十七艘,其主要火力由十五公尺和十二公尺速射炮组成,“松岛”、“严岛”和“桥立”虽然各装备一门法制三十二公尺口径重炮,但是与“定远“、“镇远”上一共八门克虏伯三零点五公尺重炮相比,无论数量、射速、威力都为之逊色。
迎风站立在总旗舰“松岛”舰桥上的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中将知道,这一场是以国运相赌的战争。
日本方面自6月25日通过间谍探知了镇洋舰队护航计划后,认为镇洋舰队分为两支,其先出发的一分队整体舰龄老、航速低、战斗力较弱,正好给了联合舰队各个击破的机会,于是决定出动联合舰队,力求歼灭或重创镇洋舰队一分队,夺取局部制海权,以便派陆军登陆,实现“海军打成平手即发兵吞并朝鲜”的战略计划。
伊东佑亨心里明白,大清帝国的海军力量足足是日本的两倍以上,即使摧毁了实力较弱的镇洋舰队一分队,受到一定损失的联合舰队也将无力与镇洋舰队二分队继续作战,所以他的联合舰队只能利用短暂的时间差,给予一分队重创后立即撤出战斗海域,可是如果不能给予二分队同样的重创,那么“局部制海权”不就成了一厢情愿的美梦了吗?
如果无法取得压倒性的制海权,就冒险将陆军运上朝鲜半岛,那么整个半岛就会成为一个吞噬日本陆军的无底洞,投入越多,损失越大。帝国陆军无论多么勇武,一旦失去了来自海上的国内补给,结果只能是全军覆灭。
一个赌局,由天皇和他的军阀头子们设置的赌局,他们自以为是庄家,其实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对手的眼里,他们甚至无法以自己的意志下注,他们只是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他们的武士道、冒险精神、海上民族的扩张性全成了被对手所操纵的丝线,就好似一个提线木偶,直到落入毁灭的深渊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踏出那一步。这个,伊东佑亨当然也不明白。
※※※
镇洋舰队一分队旗舰“定远”装甲舰上,各舰舰长与分舰队司令官林泰曾准将齐聚舰桥指挥台,商量对策。
时间已经是一点十五分,“定远”舰长杨用霖还在用望远镜观察南边的不明舰队,忽然,他挥手叫嚷道:“大家快看,来舰的桅顶上挂着美国海军旗。”
众人听他叫喊,纷纷举起望远镜观看,立时不少人点头道:“的确是美国海军旗——”
“致远”舰长邓世昌中校却不以为然:“不对,美国海军在东亚没有那么大规模的舰队。”
林泰曾也道:“的确,从未听说美国海军派出那么大一支舰队来东亚,不管是否有诈,诸位立即回舰,生火准备。”
诸舰长未有异议,遵命而去。
五分钟后,“定远”舰长杨用霖在望远镜中发现来舰的桅顶军旗忽然换为了日本海军的旭日旗,急忙禀报林泰曾,林泰曾下令:“传旗令,各舰实弹,准备战斗!”
随着令旗升上旗舰桅顶,战斗喇叭的刺耳音响传彻整个舰队,瞬息间,各舰烟囱吐出浓黑的煤烟,轮机兵们操纵阀门,将锅炉隔绝,施行强压通风,储蓄蒸汽,准备启航。
镇洋舰队一分队各舰喷吐的浓烟很快被日军发现,一点二十四分,吉野舰观察员发现黑烟两缕,随即发现更多烟柱,舰长河远要一中佐确认此为镇洋舰队,立即发信号给本队:“正北方向发现四艘以上敌舰。”伊东佑亨见此信号,立即传令:“本队与游击队各保持单纵阵,赤诚和西京丸移至本队左侧,作为非战斗行列,各舰加速到八节。”
联合舰队加速前驶,与镇洋舰队一分队的距离逐渐缩小,一场海上鏖战迫在眉睫。
不知道是谁盗取了谁的发明,无论日军战舰还是清军战舰,在此次出航之前,都将大部分的木质舢板和各种与战斗无关的木器、索具、玻璃等统统清除,并沿舱面重要部分堆积或绑束沙袋,在最关键部分以煤袋补充沙袋不足,另外,清军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将传统的黑色军舰涂装改为浅灰色涂装,增加了军舰本身在大洋上的隐蔽性。
至一点三十五分,镇洋舰队一分队各舰完成战斗准备,全部窗户与水密门处于锁闭状态,所有舰员进入战斗阵位。分舰队司令林泰曾准将与分舰队参谋汉纳根上校(华籍德国人)、旗舰“定远”舰长杨用霖上校一起在舰桥指挥台上一面观察敌舰动向,一面商议对策。
几分钟后,林泰曾准将连续发出数条旗语命令,以装甲舰“定远”、“镇远”为第一小队,居正中;“疾风”、“烈风”为第二小队,居第一小队之左舷;“建北”、“建中”为第三小队,居第一小队之右舷;“济远“、“致远”、“靖远”为第四小队,居第二小队之左舷;“经远”、“来远”、“平远”为第五小队,居第三小队之右舷。全舰队十二舰排成一字阵,各小队之间距离为800码,小队中各舰距离300码,二十分钟后,一道长达五千米的战舰之墙横贯在大洋与港湾之间。随后,林泰曾又向各舰舰长发出训令:“一、始终保持舰首对敌;二、各舰尽可能随同旗舰运动;三、以小队为单位,尽可能避免被敌分割。”
至此,分舰队开始以八节的航速向敌舰队靠拢。
几乎与此同时,一时五十五分,日军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下令:“在樯头升起舰队旗,命各舰就战斗位置。”并部署第一游击队在前,本队在后,舰队主力并成十五舰的单纵队,赤诚和西京丸在本队左侧先后相随,直向镇洋舰队一分队驶去。
二时零五分,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号桅顶升起旗令:“截击敌军右翼!”
第一游击队司令官坪井航三少将一见旗令,随即向属下四舰令:“航速加到十节!”;“注意保持航速!”;“注意距离!”。
根据舰速快、舷侧速射炮多的特点,日本海军早就重视单纵阵的训练,要求在作战时严格地保持单纵阵。作为第一游击队司令官,坪井航三要求属下务必努力训练单纵阵,并在平时和第一游击队各舰长一再谈论速度和距离的问题。此时,坪井航三注意到镇洋舰队一分队摆出了以两艘装甲战列舰为中心的一字横阵,便命令第一游击队以正北偏西航向直冲镇洋舰队一分队的中坚,佯装攻击清军舰队中坚之势,实际计划是待接近后,将航向稍稍转向左方,一举击破清军的右翼,以挫伤清军士气。
情势越来越紧张,清军舰队旗舰“定远”号上一片沉寂,樯楼前一名士官专心趴在六分仪前测定距离,不时以手中的小旗报告测得数据。左炮塔中两名炮手贴紧了表尺照门,以口令命其他炮手转动手柄实施瞄准,而两名炮长时刻手持牵索,等待开火命令。
二时四十分,樯楼前的士官摆动小旗,发出“距离五千五百码”的信号,林泰曾准将身边的火炮参谋道:“司令官大人,到开火时机了。”
林泰曾道:“进入五千四百码即开火!”
火炮参谋遵了命令,专心注视测距士官的小旗。
“进入五千四百码!”
“开火!”
左炮塔一声巨响,吐出一片白云,三零点五公分巨弹飞向日军第一游击队,在吉野舰右前方五十码左右轰然炸响,激起一道在阳光下灿烂绚华的水柱。
海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