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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姆医生站在了病床前,他的目光柔和而仁慈,像清晨升起的太阳,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他治疗过的大多数的病人都曾见到过这样的目光,那往往意味着他们就快要好了,就要完好如初。
躺在床上的孩子已经拆去了身上大部分的绷带,看上去不再像那古老的木乃伊了。但那同时也使他看起来更加瘦小,比本地的孩子要瘦弱得多。库姆医生在心里暗暗地比量着,他自己的儿子也曾经有过这么大的年纪,但块头儿要大得多,跟这孩子比起来,亚伦简直就像只小牛犊子。
“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库姆医生把身子俯了下来。他说话时的声音会让所有人都感到亲切。
“我叫齐朗,先生。”孩子把身子撑了起来,但在库姆医生的制止下,只能斜靠在枕头上。他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感激,但是那里面更多的却是平静。这好像不太合理。库姆医生正想要再仔细地看看齐朗的眼睛时,他却很有礼貌地回避开了。
“你好,齐朗。我叫库姆,是个医生。”库姆自我介绍说。他想伸出手和那孩子握上一握,但马上又制止了自己——孩子手臂上还缠着绷带呢。
“您好,先生。”齐朗却伸出手来轻轻地和库姆那只大手握了一握,“尤利告诉我了,是您救了我的命。您为此还花了三个锡尔。”
“哦,他这么说……”库姆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听到尤利在孩子昏睡了十五天,醒来后的第一时刻就把钱的事情交待得这么清楚,他心里似乎觉得不太得劲。
“钱我会还给您的,先生。”齐朗对此却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他打断了库姆医生说,“……可是我现在没有钱。”
“小家伙,我并没有说过要你还我钱。”库姆先生和蔼地笑了起来,“而且你也不要一个劲地叫我先生,叫我库姆。”
“是的,先生……库姆先生。”齐朗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很难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接受下来,他尝试着纠正了一下自己,但还是不得不加上先生两个字。
“你叫着方便就好……”库姆先生并没有在称呼上纠结太久,他知道时间会让这孩子放松下来的。只要他与自己再熟悉一些,也会像镇子里的所有的孩子一样,一见面就高高兴兴地大喊:“库姆,我爸爸要请你来我家吃顿饭。”
当然,这个叫齐朗的孩子可能并没有任何亲人住在这夏奇镇上,他只是试着想闯过雪狼峡谷的一个可怜的奴隶。
提到半个月前的那个奇迹,这两天在小镇上已经传开了:“有个东方人活着出了雪狼峡谷!?”“他大概是身上受了太多的辐射,连饿狼都不想去碰他。”“或者他就是传说中的东方妖怪,会妖法什么的,以至于狼群们在撕咬他时都被变成了甲虫……”
库姆医生不用亲眼看到就可以想象出,那些人在谈到这事时那充满厌恶的表情。
“你很幸运。”库姆医生试了很久,但他到底没能压抑住好奇心,忍不住提起了孩子在那天的悲惨遭遇,“那些狼并没有撕掉你身上的任何器官,只不过是让你受了很重的伤……”
“是的,库姆先生。”齐朗其实算不上回答了库姆的问题,“正像您说的,我很幸运。”
“呃……”库姆医生尴尬地笑了起来。他不是个包打听,而且也不想从齐朗这里弄到些什么独家的谈资。他只是个医生,让这孩子欠了一大笔钱的医生。库姆医生这样想着。
“那么,”库姆医生试着想使气氛更轻松一些,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工作呢?我是说……你现在自由了,总得有个自己的工作,不是吗?”
看到孩子开始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库姆医生很快就开始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当然,我不是要你还我的钱……可你想不想……在库姆先生的小小诊所里做些零工呢?只要你用心,到最后,你可能会考到行医执照,你看,就像墙上挂着的那张纸。”
齐朗第一次在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的微笑,露出了四五颗洁白整齐的牙齿。但库姆先生却可以看出那眼神中好像藏着些忧郁,那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所不该有的。当然,他当过奴隶,估计时间还不算短,这样看起来,孩子的反应还是很合理的。
“我想要当兵,当卢曼帝国骄傲的勇士。”这本该很热血的话,但在齐朗的口中,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这个答案当然出乎库姆医生的意料,当他看到那笑容时,他本以为孩子会一口答应下来。但随后他又觉得那是必然的:没有奴隶会冒那么大的风险,从雪狼峡谷闯出来,然后,去当一名医生——或者被一名医生收养。
要是奴隶们真的想要改变命运,改行做些普通的工作,他完全可以选择从埃门遗迹那三十多米高的独木桥上走过去,或者到苏里尔火山口收集回来十颗没被辐射污染的中级灵力矿石……按照帝国的规定,他们那就拥有了自由身,可以保证不受歧视地选择正常公民的工作——除了当兵之外。当然那些也都很困难,称得上是九死一生的,只不过雪狼峡谷却是必死无疑!
不过,这个叫齐朗的东方孩子成功地走了出来,那个必死无疑的诅咒也该被改写了,大概应该改为二百五十七死一生。这是夏奇镇人都很清楚的近二十年来的记录。
“好吧……既然那是你的选择。”库姆医生发现自己的语气中竟然有些沮丧。其实这也难怪,这是他中年丧子后第一次心生希望,但孩子的决定让他的希望在转眼之间就破灭了。
齐朗又挣扎着动了起来,看起来好像想把床位腾出来,留给那从不存在的更需要这张木床的病人,自己则要顶着满镇子人好奇却又暗藏着些怨恨的目光,挺着胸膛跑到镇西面的兵营报名处,把自己的名字填写好,交上去。作为从雪狼峡谷里闯出来的奴隶,他的确应该表现出这样的骄傲。
但库姆医生很严肃却又很小心地把齐朗按回到了枕头里:“你还不能急着搬走,孩子。征兵得下个月底才会开始,而且,我强迫你必须在这里养好伤才能去报名。”
“谢谢你,库姆先生。”齐朗没有挣扎,很老实地躺回了舒适的羊毛毯子里。在他的眼神中所表现出来的谢意,平静中满载着真诚。库姆医生的心里又释然了——没有什么比拯救生命更令人感到幸福。可奇怪的是,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士兵这个职业呢?
库姆医生看着齐朗安安静静地进入了梦乡。这个东方的孩子从到了自己的诊所的那一刻开始,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尤利几次笨手笨脚地在为他换药时,他也只是皱着眉头,任凭汗珠像埃翠河水泛滥时那样狂流不止,但那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却是一直紧闭着的。天知道这孩子怎么可以忍受那样的痛疼,要是换个人,不用说是他这么大的孩子,就连成年的士兵,也都要像个姑娘一样哭喊着自己母亲的名字。
但是眼前这个迷一样的东方孩子,尽管瘦弱得像一具骷髅,却是库姆医生行医三十多年来所见过的最坚强的孩子。他大概天生就该去当一名无畏的士兵,像奎尔中尉,或者多迪姆中尉。库姆医生想着想着,禁不住微笑了起来——说起那位正直而严肃的多迪姆中尉,他这阵子可真是一反常态,像一头杜宾犬那么好奇多问,他曾经连续三天在镇口拦住自己,非要多听听有关这孩子的一切。但自己又能多知道些什么呢,那孩子还活着,仅此而已。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齐朗身上的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又或者是有种什么特殊的力量正在支持着他,他出人意料地康复过来了,而且在库姆医生良好的伙食优待下,他看起来也比来时结实了一些。
尤利对孩子的康复也感到很兴奋,用他的话来讲,这是库姆医生每天祈祷所换来的奇迹。只不过他却对每餐非要为孩子的伙食加上两个鸡蛋和一百五十克的牛排斤斤计较,他认为以齐朗的胃口,大概数量减半已经足够了。在这个孩子身上,库姆医生花的钱已经够多的了。
齐朗半个月前就已经可以下地了,而且没用尤利吩咐,就帮着他把每天收拾诊室的任务接了过去。库姆医生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再去劝说齐朗,尽管他认为从那孩子在工作中所表现出的细致和负责来看,他真的很适合做一名优秀的医生。
帝国的征兵工作终于开始了。当尤利带着齐朗来告别时,库姆医生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差点把这东西忘了,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库姆医生手里握着的,正是那一条狼牙项链,“它是什么,纪念品吗?”
齐朗把那项链接了过来,盯着它看了几眼,好像也弄不清楚究竟该怎样称呼这件东西:“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该算是个纪念品吧。我以为它丢在了那个峡谷里……”
库姆医生笑了,这东西确实差一点儿就丢了,只不过是丢在垃圾桶里,好在他在尤利准备清理污物前检查了一下,才把它捡了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但库姆医生却知道其中的意义所在——和过去的宝贵记忆相关的物品,怎么可以当成垃圾丢掉呢?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库姆其实很想说:“孩子,这里的大门会一直向你敞开着”。但医生忍住了。
“我勇敢的士兵,”库姆按了按齐朗的肩膀说,“我希望库姆医生的小诊所里永远不必为你留下一张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