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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沧池猎苑。
靶场之内,太子殿下正得意洋洋端着长枪,向没过门的小媳妇炫耀自己的枪法,赵婉也确是两眼熠熠生辉。
只不过,她眼中的渴望更甚于崇拜,生为女儿身,她注定难以得入黄埔军学,宫邸女学更不可能为贵女们安排甚么射击课。
现今大汉的世家贵胄,唯有宫邸学舍的王侯子弟在入黄埔军学暑训时,才有可能摸到来复枪,甚至能到虎贲大营禁区观摩各式火器演训。
正因如此,宫邸学舍的所有学子,凡有志入伍从军者,心中最向往的军伍就是虎贲骑营,盖因见识过那些威力巨大的枪炮掌心雷,觉得甚么刀剑弓弩皆是弱爆了。
皇帝刘彻虽在沧池猎苑设了靶场,但长枪和子弹是绝对的管制品,宫里就更是如此,皆由郎署大营的内卫部曲妥善保管,饶是刘沐贵为储君,也不是说调用就调用,说打靶就打靶的。
今日太子殿下闲得发慌,突发奇想,想带未来的小媳妇进宫打靶,故特意又跑了趟椒房殿,欲向自家父皇请道手谕。
刘沐本是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然入得椒房殿,见到自家父皇满头大汗,脸颊泛红,面色诡异,只道出了甚么事儿,正待出言关切,却又是被父皇狠踹一脚。
“又有甚事?”
虎鞭汤药效绝佳,皇帝刘彻阖待泻火,自然气性颇大。
刘沐缩了缩脑袋,乖乖道出来意。
刘彻听罢,从腰上解下那方墨玉龙纹佩,塞到没眼力见的蠢儿子手中,呵斥道:“滚!陪你那小媳妇去,莫再来烦朕,晚膳也莫再来蹭吃蹭喝,今日若是再让朕瞧见你,必得打断你的腿!”
于是乎,太子殿下溜得比兔子还快,蹭蹭蹭就不见了踪影。
至于皇帝陛下嘛,你们懂的。
太子殿下往郎署内卫营取枪弹时,值守火器库的郎官见得墨玉龙纹佩,端是惊诧莫名,便连此时恰好正在郎署办公的郎中令齐山都惊动了。
要调用枪弹,有皇帝陛下的寻常符令和手谕足以,这方墨玉龙纹佩意义非凡,乃是陛下随身之物,若是遇着甚么紧急情势,譬如陛下遇袭,无法脱身,让人执此玉佩突围而出,可让郎署和卫尉府发兵前去救驾。
虽不是能掌握兵权的虎符,但诸位禁卫将领见得此物,必定会率大批禁卫出营。
齐山亲至,闻得太子殿下只想调拨两柄来复火枪和两百发铅弹,且是特意降低了威力,专供皇后平日打靶的那种,只觉哭笑不得。
为这点小事,闹出这么大动静,说句犯忌讳的,岂不是烽火戏诸侯么?
抱持着慎之又慎的原则,齐山特意询问了今日随扈太子的内卫们,又遣直属郎官到掌宿卫宫禁的左右中郎署问询,确认宫禁无事,皇帝陛下安全无虞,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微臣年岁不小了,再受不得这般惊吓。”
齐山命人启出封存的枪弹,边是亲自验看,边是对身侧的刘沐道。
这是实话,齐山是出身军中遗孤的老羽林,年过而立才娶了帝师卫绾的嫡亲孙女卫敷荣,得子齐帻,在惯常早婚的汉代,这怕不是要算“老来得子”。
年节已过,齐帻算是虚年四岁,实则按后世的周岁,才将将两岁半,路都没能彻底走稳,过往的齐山是真不怕死,现今有了妻儿,却不想轻易去死了。
刘沐面色讪讪,又不能往自己父皇身上甩锅,除了尬笑应是,还真不好接话。
饶是他脾气急躁,饶是心急如焚,饶是在这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敢对齐山发作。
郎中令位列九卿,且直接辖制内卫和暗卫,堪称皇帝刘彻最为信重的肱骨之臣,帝之鹰犬,国之爪牙,莫说太子殿下,就是三公齐至,也要给齐山几分颜面,更遑论当面折辱他。
借调到了枪弹,着内卫送往沧池猎苑,刘沐再度往北阙甲第,接了赵婉入宫,到得靶场,已然是申末时分。
申时,原本是汉人用晚膳的时辰,在皇帝刘彻的多年影响下,汉室权贵皆已彻底改变了巳饔申飧的旧有饮食习惯,随着大汉百姓愈发富足,主要粮价也常年持稳,故老百姓也渐渐改为一日三餐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真是有得吃,吃得起,谁也不愿一天只吃两顿饭,过往是没条件,现今能丰衣足食,莫说吃三顿,吃四顿五顿的都大有人在。
宫内尚食监的备膳倒是规律,每日晚膳都在酉末戌初,就是后世的傍晚七点左右。
刘沐有心炫耀,且颇为享受自家未来媳妇儿的“崇拜”眼神,先讲解了枪械构造,又自顾自的展示着枪法,折腾去小半个时辰,赵婉硬是仍没能亲自上手。
眼见日冕指针的阴影已过酉正,快到饭点了,她不禁急了眼。
“我已瞧得仔细,快让我试试!”
甚么教遗传基因,甚么教家学渊源,赵氏虽尚称不上军武世家,然赵立是老羽林,苏媛也曾为羽林医官,赵婉又是性子野,自幼“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对各类军械的喜好,丝毫不逊于男儿。
“小心走火!”
刘沐见她自顾自去抓另一柄长枪,忙要伸手阻拦,急声道。
“切~~”
赵婉轻嗤一声,翻着白眼道:“没装子弹,没拉枪栓,怎的走火?”
刘沐闻言,颇是尴尬的缩回手,也是他关心则乱,没瞧见环伺在侧的内卫们眼皮都没抬么?
赵婉虽是未来的太子妃,然内卫们也不可能任她随意摆弄装了实弹的枪械,且若敢用枪指着太子,内卫更不会管她甚么身份了。
“给我子弹!”
赵婉端了枪,枪口朝下,对刘沐伸了小手。
“要不……我先帮你装弹拉栓?”
刘沐仍是不甚放心,毕竟赵婉的脾性据说和自家母后幼时颇为相似,想到母后向来不靠谱,刘沐觉得赵婉怕也不怎的靠谱。
赵婉颇为执拗,没再说话,却也没缩手。
“那你小心些。”
刘沐从肩上的弹袋扣出一发铅弹,捏着放到她的掌心,小直男很是老实,也没趁机摸摸小手。
哗啦~~
咔哒~~
小贵女手速惊人,拉栓,装弹,回推,上膛,压根不似初次摸枪的。
刘沐瞪大双目,回想当初自己刚学枪时的笨拙模样,这特么就是父皇所谓的智商差距么?
啪啪~~
没等刘沐反应过来,赵婉已是瞄好靶,扣动了扳机,但见远处的枪靶扬起了白色烟尘。
这并非真实的枪击效果,而是特意在枪靶后头贴了粉末袋,若是远远瞧见枪靶扬尘,就意味着中靶了,若是连烟尘的没扬起,自是脱靶无疑,也就无须再跑去查看环数。
小贵女初次摸枪,初次射击,就中靶了?
莫说太子刘沐,就是旁观的内卫们都彻底被整懵了,素来面无表情的他们纷纷扬眉,心道无愧是前任右中郎将的闺女,真特么的……
内卫自也时常到灞西禁区进行枪械操练,然现今大汉所制作出的来复枪,后座力不小,虽说今日这两柄是特制的,降低了枪弹威力,以减少后座力,但分量也不轻。
换了寻常贵女,如赵婉这般尚未及笄的,三尺长枪端着瞄靶都费劲,更遑论顶着后座力,打中百步外的枪靶。
饶是没正中靶心,但凡能上靶,就已然算是猛女了。
“直娘贼!”
刘沐惊得爆出“国骂”,却冲她竖了大拇指,单手按了三十二个赞。
赵婉却是呲牙咧嘴的揉着肩窝,俏脸上杂糅着得意、兴奋却又悲催的神情,毫无仪态可言,更莫名逗人发笑。
“可是伤着了?”
刘沐既是忧心,又忍不住想笑,硬是憋得脸色涨红,颇为费劲往外吐字:“今日便先回府吧,我让詹事府遣个女医给你瞧瞧。”
“没甚大事,估摸是枪柄没托紧。”
赵婉才刚上手,压根不过瘾,自是不乐意的,又向刘沐伸了手。
“这长枪太重,你气力不足,必然端不稳。”
刘沐却是没再给她子弹,而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赵婉很执拗,刘沐也是犟脾气,两人自是僵持不下,气氛愈发的尴尬沉凝。
“傻小子!”
一声嗤笑传来,扭头看去,却是帝后齐至,两人皆身着猎装,皇帝刘彻玄衣似铁,皇后阿娇的猎装却是鲜红如血。
“你等退下吧!”
刘彻摆手摒退了所有内卫,他晓得自家婆娘也是手痒了,一旦莽起来,甚么母仪之姿是全然不顾的,让人瞧见实在不妥。
男人嘛,每每食色餍足,耳根子就和那玩意似的,会发软。
婆娘适才得知儿子媳妇要来打靶,也来了兴致,非要来凑热闹,耳根正发软的刘彻自是听她的。
只不过,非但没能将这婆娘折腾得下不来御榻,且还能活蹦乱跳的来靶场耍枪,皇帝陛下真觉伤了自尊。
女人啊,三十似狼,四十如虎,古人诚不欺我。
虎鞭、鹿茸、肉桂……
得换着法子,多多吃些滋补药膳才成,也不晓得父皇是如何应付那成群的嫔妃,活到花甲之年竟还没被活活榨干?
皇帝陛下正自神游天外,太子殿下却是眼睁睁瞧着自家母后在“教坏”未来的儿媳妇。
“端不稳长枪不打紧,蹲下身子,找合宜的物件架着枪身,不就成了?譬如这几方土台,正是本宫为了方便蹲射,让宫人特意垒好的。”
皇后阿娇端是“言传身教”,毫无仪态的蹲下身子,却又突是倒吸凉气,揉了揉后腰。
“母后,可是闪着腰了?”
刘沐是个大孝子,忙是上前询问。
“滚!”
阿娇恼羞成怒,呵斥道:“我自与婉儿说话,有你甚事?”
刘沐差点没气得当场炸毛,心道父皇母后之日莫不是都魔怔了,火气恁大,不到半日光景,他就被踹了两脚,骂了好几回。
刘彻却是猛地回神,顿时一扫心头阴霾,莫名的神清气爽。
“走走,莫扰了你母后的兴致,陪父皇去猎几只雉鸡野兔,待会就在此地做道叫花鸡,再炖锅兔肉汤,给你母后好生补补身子。”
刘彻对自家婆娘恶狠狠的目光视而不见,得意洋洋的拍着傻儿子的肩膀,真是与他往池畔的小树林里狩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