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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间,跋涉万里的巴勒弗家族送亲队伍抵京,满载嫁妆的千余驾大车浩浩荡荡的入得长安直城门,运往北阙甲第。
大汉宗室对此番联姻颇为重视,宗正卿刘歂特意向太上皇请了恩旨,破例给巴勒弗家族赐了座关内候形制的府邸,就在北阙甲第西坊。
无官无爵,却在北阙甲第拥有此等府邸,无疑是表示汉室对巴勒弗家族的赞许和接纳,实际上,若非巴勒弗家族不欲引发安息王室更大的不满,向汉廷请爵,依着他们对汉廷的贡献,一个列候爵位是跑不了的。
汉人就是这般实诚,笃信“赏罚须分明”,饶是出身外族,为汉廷立下功绩,也是不会吝于赏赐的。
巴勒弗嗣子塔泽斯自是欣喜,见得自家二弟埃霍斯,也再不似过往般不冷不热,毕竟无须再为继任家主而明争暗斗。
大行令张骞早已向巴勒弗家主亲书密函,若无意外,汉廷今后会全力臂助巴勒弗家族嫡系牢牢掌控祆教教权,若巴勒弗家主不欲太过张扬,无意亲掌教权,可由塔泽斯出任教宗,由埃霍斯出任裁判长。
旁的人,包括巴勒弗家主的其他儿子,汉廷皆是信不过!
塔泽斯和埃霍斯,都是在长安“留学深造”过的,不管内心是否真正“亲汉”,至少不会错估形势,因不知汉之广大强盛而整些阳奉阴违的破事出来。
汉室建筑,多是暗色调为主,庄重中透着粗犷豪放,安息建筑风格却是杂糅了希腊和波斯的风格,多壁刻浮雕,着色更颇为艳丽。
论起精雕细琢,安息建筑或许稍胜半筹,然论及林苑水榭,汉室建筑无疑更有韵味。
两座建筑风格,谈不上孰优孰劣,着力点不同罢了,在刘彻看来,反倒是后世明清两朝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颇有逼仄之感,饶是再金碧辉煌也俗气得紧,当然,这是个人审美观,或许有些主观了。
一个家族,一个国度,一个民族,其底蕴深浅,往往体现在衣食住行的诸多小小细节中。
五位贵女出身安息最强大的巴勒弗家族,且能被选来联姻,无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端是才貌双全,眼光也绝不浅薄,对新奇的汉室建筑抱持着欣赏的态度,皆是赞叹不已。
然待得大汉宗正府遣来数位女官,为她们做例行的“婚前培训”时,那真是遭了大罪。
她们虽早已学了汉话汉隶和汉礼,然妇言妇容等为妇之道却没人教导过,加之要嫁的是大汉宗室子,皇族规矩乃至宫规也是必学的,否则他日若蒙天家宣召,要入宫参拜,闹出甚么笑话来,还得了么?
好在婚期是定在明岁阳春,仍有近愈三个月的光景,对于这些本就天资聪颖且出身名门的贵女来说,时间还是颇为充裕的。
年节将近,皇后阿娇特意邀了这五位安息贵女入宫飨宴,顺带见见她们未来的婆母,此举乃是大长秋卓文君向她建议的。
皇帝陛下显是颇为重视此番联姻,日后若是闹出甚么婆媳矛盾,绝非好事,故而阿娇以皇后之尊,将她们都邀来,没邀旁的宗妇贵女,是荣宠,也是种警醒。
当然,主要还是敲打五位列候夫人,毕竟巴勒弗贵女远离故土,只要没发癫,安会胡乱闹腾?
就怕侯府宗妇们眼窝子浅,瞧不起这些出身外族的儿媳妇,为防止这点,皇帝陛下已是将五位宗室子皆赐爵大庶长,且赐了宅邸,让他们提前自立门户了,阿娇身为皇后,自然也要有所作为。
五位宗妇皆非傻的,虽确是觉着外族儿媳妇不怎的好,然早被自家夫君敲打过了,晓得巴勒弗家族是个硬实亲家,与之结亲不吃亏,毕竟要迎娶巴勒弗贵女的也不是侯府嗣子,谁高攀谁还真不好计较。
尤是在宫宴上,皇后赐了五位贵女不少联合制衣的份例,摆明就是为她们撑腰,欲让她们尽速融入世家宗妇的圈子里,宗妇们若仍是想不透今后该如何行事,那真就是好日子过到头了。
女人,无疑是颇为可怕且擅长斗争的物种。
皇后若想整治谁家宗妇,都不须直接出手,甚至无须明言,当众的一声嗤笑,一个眼神,惯会察言观色的宗妇们就晓得如何行事了,绝对能整得那人欲仙欲死。
宁可得罪小人,勿要得罪女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五位贵女亦是心思通透的,既是感念皇后眷顾,却也没有恃宠而骄,对自家的未来婆母还是毕恭毕敬的赔着小心。
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谁还没点交际手腕?
筵席间,宗妇们对未来媳妇确实改观不少,关键在于贵女们的外貌,非但是长得好,更是颇为符合大汉权贵的审美观。
可见巴勒弗家族是真的用心,特意挑过的。
现今的帕提亚人,实质上已是个混血种族的概念,有金发碧眼者,亦不乏黑发黑眸者,发色、肤色、瞳色乃至五官轮廓都多有差异。
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安息大贵族都有联姻,血统就更是驳杂,尤是世代掌权的本家嫡系更为明显。
想要挑出五个黑发黑眸的适龄贵女,倒是不难的,只不过她们的黑发带着点自然卷,眸色比汉人稍浅,肤色更白皙些,五官轮廓更分明些,倒是与出身羌族的乘氏侯夫人楋跋子有些类似。
宗妇们觉得倒还成,不似赵王府中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妖冶贱婢。
要晓得,现今在汉境内,金发碧眼的胡女,不是权贵府中侍婢,就是窑馆里的娼妓,自家若有这样的儿媳妇,还真怕遭人笑话。
别提甚么人不可貌相,这本就是现实导致的种族歧视,顺理成章,亦无须讳言,皇帝刘彻更不欲去扭转大汉臣民的固有三观。
再瞧贵女们的仪态做派,宗妇们更觉着不错,虽说言谈举止尚有些生涩拘谨,但底子终归是好的,也瞧得出自幼养成的贵气。
总而言之,带出去见人,不失颜面。
这就足够了,也没打算奢求更多。
皇后阿娇瞧着宗妇们的神情,也看出她们约莫是满意的,更是知情识趣的,复又叮嘱她们不可轻忽各式婚仪,得用心置办,便是散了宴席。
摆驾回寝殿前,阿娇还特意遣了两名内宰,让她们暂且随五位贵女回府,在年节前领着贵女们到长安各处走走,熟悉些京中事物。
贵女们自是心中欢喜,向皇后谢了恩。
能随侍皇后的内宰,自是长秋府属官,绝非寻常宫婢,出了宫也是有头有脸的。
两日光景,天上人间、凤翔珠宝、古奇贵妇坊等宗妇贵女云集之地,皆是逛了个遍,端是畅通无阻,各家宗妇贵女也都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没人再敢非议巴勒弗贵女们的外族出身。
五位贵女亦是眼界大开,所见所闻皆是新奇。
尤是出了城,坐着蒸汽机车去了趟泬西邑,见识过联合制衣的染坊和裁制作坊,晓得类似的作坊遍布大汉各郡县,端是数以千计,大族宗妇皆有份例,才真正意思到,皇后赐下的份例非但厚重,且意义非凡。
“无怪叔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等乖巧些,且要多多交好各家宗妇贵女。”
娜索娅用波斯语,对身侧的四位族妹轻声道。
她口中的叔父,正是巴勒弗家主,在五位贵女中,她的年岁最长,身份也最高。
旁的四位贵女皆是颌首,大汉之繁华富庶确是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汉室贵族女子的地位更是令她们诧异不已。
男主外,女主内,是大汉世家普遍遵循的规矩,不似安息贵族般,身份再高的贵女,出嫁后也会彻底沦为夫婿的附庸品。
大汉的世家宗妇,非但执掌府内中馈,且有权处置妾室,鲜少有王侯权贵敢宠妾灭妻。
据说正妻若遭了夫家虐待,还可上告官府,要求和离,夫妻和离后,夫家若曾侵占挪用过其嫁妆,还须出赀补足,尽数退还。
在后世看来,这或许没甚么大不了,然在汉代,在尚施行奴隶制的安息,这简直彻底颠覆了巴勒弗贵女们的三观。
体己钱的概念,她们亦是初次听闻。
世家宗妇们为挣体己钱,竟能捣鼓出联合制衣这般庞大的产业,公主和亲王妃们开的凤翔珠宝亦是日进斗金。
无须动用府内公库的赀财,只靠每岁分到的红利,就有足够的体己钱,随意的花销,谁也管不着,就是这么任性!
“族姊,若真是如此,我们想要交好各家宗妇贵女,或许也不难的。”
年岁最幼的撒瑞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找两位族兄帮忙,将各式布料和珠宝运到安息,交由我们的族人贩售,不是甚么难事。”
“是啊,若能如此,既能交好各家宗妇贵女,还能让族人从中获利。”
贵女们皆是出言附和。
娜索娅柳眉微扬,笑道:“行,若是真能成事,少不了你们几房的好处。”
贵女们皆是难掩喜色,虽说都是出身巴勒弗嫡系,但家族枝繁叶茂,连本家各房都不乏争权夺利之举,谁还能不为自己的父母兄弟多多打算?
再说了,她们能被选出来与大汉宗室联姻,不也正因这几房是在家族掌权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