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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不少汉室史家试图找寻历史真相,弄清在汉七十七年秋季,汉廷与身毒三大国到底如何结成共同征伐百乘王朝的临时同盟,然因难获实证,终究只能各执己见,成为一大悬案。
然世所公认的,乃是这年的秋分之日,大汉水师舰群对百乘王朝东海岸的一轮弩炮齐射,正式拉开了血腥大幕,而在九九重阳日,包涵诸曹辅兵在内的十五万铁骑南渡戈达瓦里水,侵入蒂利羯陵,则真正为百乘王朝敲响了丧钟,也预示着身毒次大陆“黑暗时代”的降临。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身毒人无所察觉,而此时此刻的汉人,多是只想着勤劳致富奔小康,真正参与制定身毒大战略的汉臣为数不多,且至死都未对外透露半句,使得汉室史家无从得知到底有谁真正参与了决策过程,又是如何说服当朝天子的。
是的,说服天子!
即便过得数百年,大汉皇室仍是坚称,“宽厚仁德”的武帝刘彻乃是迫于民意,又受到群臣劝谏的庞大压力,才不得不准允对百乘王朝用兵。
只不过所谓的“群臣”是谁,已无法考证,汉室史家只能将血屠万里的屠夫之名扣到时任太尉的郅都头上,传承久远的郅氏家族倒是甘之若饴,觉着自家老祖宗很是高瞻远瞩,功在千秋,亦因此福被后人,使得郅氏从一介寒门跃升为千年不衰的军武世家。
郅氏宗祠内,供奉着一方金匾和一副镂金楹联,为两代汉帝御赐之物。
金匾为汉帝刘启亲书“国之苍鹰”四字,楹联则为汉帝刘彻题词,帝师卫绾代笔,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战克之将,国之爪牙”。
所谓“爪牙”,非贬实褒,乃勇力之士,得力臂助之意,出帝皇之口,多是特指武将,且是战无不克之将。
郅都之功,足以配上如此盛誉!
然若要得成传世大族,尤是军武世家,非郅都自身便可撑起,必的后继有人。
郅都少时曾为文帝朝的郎官,到得汉七十七年,历经三朝的他已年近花甲,却不似寻常权贵般儿孙满堂,许是杀戮过重,累及子嗣,他的长子和次子皆是早夭,唯有幼子长大成人,却也是英年早逝,弱冠之年便是染疾暴毙,仅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独子郅涿。
说来也巧,郅都的孙子郅涿和李广的长孙李陵同岁,今年皆已虚年十九,且是黄埔军学的同窗,本应在今岁结束学业,正式调入汉军部曲任为将官,然因汉廷要派兵征伐百乘王朝,黄埔军学便是依照过往惯例,派出了大批即将完成学业的学子,随军观摩乃至参与实战。
皇帝刘彻念在郅都膝下唯有郅涿这根独苗,本是不欲让他随军出征的,若是有个好歹,郅都府上就真要断了香火,战功赫赫的忠勇之臣落得如此惨况,绝非刘彻乐见。
奈何郅都听闻陛下已颁下口谕,要军学祭酒刘越提前将郅涿举荐到公府,经评核后便可调入郎署,出任郎官后,便即携孙儿入宫求见,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金口玉言,现今圣谕已下,要让天子食言而肥,自是需要不小的勇气,郅都不是不识好歹,然向来唯皇命是从的他,此番真真不想接受皇帝陛下的“好意”。
“陛下明鉴,愚孙身为汉家儿郎,且深蒙皇恩,入黄埔军学习得武学兵略,便理当为我大汉征战四方,浴血沙场,若天不侥幸,亦不过以身死国耳,待他马革裹尸,老臣自当为他扶柩,以他为傲;然若陛下因怜恤老臣孤苦,倒不若让他留在府中侍奉,不应让其出任郎官,徒然食君之禄,于国无益,于陛下无益!”
郅都伏地见拜,如是道。
皇帝刘彻看着他那满头花白头发,默然良久,方是长叹一声,向亦是拜伏在地的郅涿问道:“郅涿,你意如何?”
郅涿缓缓直起上身,却不敢直视天颜,屈首垂睑的朗声道:“回禀陛下,小子愚钝,虽蒙祖父多年言传身教,却仍不识得甚么至理大义,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却也是醒得的。多少汉家儿郎想入黄埔军学而不得其门,小子仗着祖父荫蔽,得蒙皇恩,才侥幸入学,既已完成学业,若因贪生怕死而苟安避战,上负皇恩,下愧百姓,亦无颜再见同窗袍泽。”
刘彻微是凝眉,淡淡道:“兵者,大事也。于国,关乎兴衰;于己,关乎生死。你若仅凭义气,顾及颜面,到时凭白害了自家性命,使太尉绝嗣,若再累及战事,祸及将士性命,便是不忠不孝了。”
“陛下容禀,小子确是不才,至今仍只知纸上谈兵,未经实战,然正因如此,小子更当随军出征,以刀剑弓马为国征战,印证过往所学,与其苟活一世,倒不如浴血沙场,一展所学,正如祖父所言,我大汉男儿,何惧死国,祈陛下准允!”
郅涿虽未及冠,然因自幼丧夫,常年由祖父郅都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其眼界,才智,胆识,乃至心态之老成,绝非寻常世家贵胄可比。
毕竟郅都乃是汉廷群臣中难得的文武全才,做过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亦做过掌御千军的军中主帅。
郎官,中郎将,济南太守,中尉,雁门太守,征北将军,云中太守,骠骑将军,太尉,实打实的三朝元老,国之砥柱。
放眼大汉朝野,若舍苍鹰郅都,再无旁人堪称文武双全。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崽会打洞,非仅指遗传了先辈天赋,更是指平日所受到的言传身教,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至少,敢在皇帝刘彻面前直抒己见的少年郎,除却太子刘沐,貌似还从未见过,便连莽头莽脑的李陵,跟刘彻说话都有些哆嗦。
梁王刘武那个臭屁哄哄的孙儿刘典倒是不怎的犯怵,然其虽是外表孤傲,实则内里滑溜得紧,小小年纪说话虚头巴脑的,惯爱打官腔,总之梁王祖孙三代皆是老刘家的奇葩,是另类。
刘彻看着他那尚蕴着几许生涩稚气的五官,看着那因着心境激越而微微泛红的面庞,不禁有些愣怔。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稍嫌少年意气,然亦是因着少年郎有着满腔热血,在后世华夏危急存亡之秋,才有黄埔军校的十万青年十万军,才有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无悔誓言。
黄埔军校的创校精神,终是在尚武的大汉,在黄埔军学绽放出了更为铁血殷红的彼岸之花。
作为这一切的推手,刘彻也会偶有感叹,从早前羽林卫的军中遗孤,到现今黄埔军学的年少学子,是他将这些放在后世仍算是未成年人的孩子早早推上了战场,让他们在尸山血海中迅速成长起来。
若是后世的历史网文敢如此写,必是会被不少读者喷成三观不正,没人性的。
只不过,若让刘彻再度重来,仍是会如此行事的,时代的变革,社会的进步,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还是年轻人,而非已然屈从既定框架的中老年人,更非既得利益的旧有精英阶层。
当然,年轻人的热血也往往会被有心人利用
刘彻所要做的,恰恰是为大汉的后代子孙正三观,属于汉人的三观。
铁血,尚武,不圣母;
重诺,守信,不背誓;
自重,自持,不媚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勿养虎遗患;
犯我强汉,虽远必诛,但凡出手,便须毁其根基,绝其苗裔,既是要诛,便斩草除根,夷灭其族,诛绝!
刘彻终是准了郅都祖孙的呈请,收回谕令,让军学祭酒刘越照章办事,将郅涿以预备将官的身份安排到随军观摩团,随细柳校尉领定南将军卫青出征。
郅都祖孙入宫求见陛下之事,虽是鲜少有人知晓,然在宫内录事中还是有所记载的,只是殿内对谈并未得录,加之郅都和郅涿事后皆从未对人提及此事,故后世史家无从得知个中详情。
反倒是时任太史令的司马谈,在日后为武帝刘彻编撰本纪时,对此事略有提及。
据其记载,待得郅都祖孙告退而出,汉帝刘彻对太子刘沐道:“依为父观之,郅涿此子非池中之物。待来日,你得继帝位,且郅涿未死,或可倚为臂助,视为爪牙。若真能如此,应可衡平军系,稳固社稷!”
太子欣然应诺。
此段记载,乃是郅氏后裔最为津津乐道的,亦因如此,几乎所有的郅氏子弟都能将武帝本纪倒背如流。
然此时的郅涿本人,非但不晓得自身已然注定留名青史了,更是快累得连自个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从羯陵伽国东岸登陆后,汉军的十五万骑兵为尽可能隐匿行踪,非但分批进军,更是昼伏夜出,从羯陵伽国的东部沿海绕到其南部边陲的丛林地带,再向西面潜行至戈达瓦里水中游。
将驻守南疆的军伍稍稍向北面移防,让汉军能悄无声息的从边陲借道,已是羯陵伽君臣所能忍受的底限了,不可能让他们横越本国腹地的,况且汉军也想隐匿行踪,故也算两国间不经意达成的共识。
穿越千余里荆棘密布且蛇蚁丛生的茂密山林,汉军仅用了二十余日,先锋部曲更是来不及休整,便在九九重阳的前夜,泅渡戈达瓦里水,从猝不及防的百乘守军手中强夺了瓦帕尔渡口,即戈达瓦里水中游最大的浅水渡口。
担此重任的先锋部曲,自是细柳骑营中最为精锐的将士,而黄埔军学的预备将官团亦是精通水性,故获准随行观摩,但若非事态紧急,则不得擅自参战。
索性战事顺遂,先锋部曲轻而易举的夺下瓦帕尔渡口,十五万骑兵不再隐匿踪迹,迅速从此地南渡戈达瓦里水,侵入了百乘王朝北部,疯狂的屠戮着所有遇到的百乘军民,焚烧沿途的城镇。
与身经百战的骑军将士相比,预备将官团的少年们还是太嫩了,早已累得不成人形,倒不是说体力不如人,而是实战经验不足,譬如老兵们在行军或待命时,皆有不少保持体力的小手段,在黄埔军学里的教官可没教过他们,这都是军中将士长年累月积攒的小智慧小经验,上不得台面,却很实用,且有得少年们学的。
然也因如此,这些未来的汉军将官们正已不断吸收着过往鲜少接触到的实用手段,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愈发成熟,愈发茁壮。
欲得振翅飞舞,必先屈身淤泥,静静等待着破茧成蝶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