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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腊月,宫邸学舍闭馆歇课,要待得来年二月初一再开馆授课,将将两个月的寒休长假。
太子刘沐能真正享受的悠闲时光却没这般长,盖因每岁正月乃是皇帝陛下最繁忙的时候,为了将自家儿子尽早培养成合格的储君,必是要让他跟着多学多看的。
武课又不能落下,有道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今岁虽是暖冬,在三九天练武却也足以锤炼意志,非仅是太子殿下,大多军武世家的子弟亦是坚持每日练武的,这也正是大汉武风昌盛的重要原因。
皇帝刘彻倒也晓得要劳逸结合的道理,加之年节将近,不宜再劳动刘沐的六位蒙师时常入宫授课了,尤是年事已高的袁盎和卫绾,这大过年的,总得让两位老人家在府内安安生生的含饴弄孙,享那天伦之乐。
于是乎,太子殿下彻底免了文课,每日只需早晚皆用半个时辰练武,余下的时间就可随意撒欢,甚至能在内卫和暗卫的随扈下微服出宫,只要不出长安城,且在暮鼓响起前回宫即可。
太子殿下在欣喜雀跃之余,倒也颇为识趣,没跑到北阙甲第胡乱转悠,盖因近些年跟父皇学着理政,免不得抛头露面,不少朝堂重臣和王侯权贵都能轻易认出他来。
换后世的话说,刘沐比历朝历代的太子有着更大的存在感,加之他的脾性本就爱憎分明,豪爽而急躁,与朝臣和诸大夫策议国政多有出言争辩之举,嗓门又大的不像话,着实是没办法低调的。
皇帝刘彻倒是没太管束自家儿子的此等言行,理不辩不明,只要懂得尊敬师长,听得进不同意见,不因固执己见而刚愎自用,那多与群臣争辩也没甚么不好的,想要承继帝业,没点自身主见还行?
大汉的士大夫阶层虽是代表着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却也是有脊梁有气节的,言官诤臣皆不少,饶是面对皇帝,苦谏良言而不受采纳时,是真敢撞柱而亡以示抗议的,况乎是对着太子。
总之每每到得宣室殿席开讲筵,召公卿大夫策议国政时,多是热闹得紧,时常见得太子殿下舌战群臣,奈何才疏学浅,阅历不足,往往轻易败下阵来,急得是面红而赤。
好在太子殿下心大,除却别人动了他的那些宝贝物件,余下的事多是不会记仇的,对殿内的众多师长更从未口出恶言,即便被驳斥得哑口无言,退下时亦不忘循礼作揖以示尊敬,确已隐隐现出储君该有的风范和仪态。
皇帝陛下看在眼里,心中颇感欣慰。
华夏者,有服饰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
不懂谦恭守礼,何以承继社稷,服膺臣民?
身为人父,见得后继有人,往往会比自身取得成就更有满足感,重视血脉传承无疑是“大多数”人类的天性。
正因对自家儿子愈发满意,刘彻也就稍稍放宽了对他的管束,也算是变相的奖励,倔驴就得顺着毛捋,棍棒底下或许真能出孝子,却也容易让其生出逆反心理的,还是要看人的。
不得不说,刘彻看人的眼光向来不错,对自家儿子更是了解甚深,刘沐虽是倔强执拗,却也坚忍执着,经年累月的练武更使得他韧性十足,鲜少有刻意懈怠之举。
或许是遗传了皇后阿娇的大半脾性,刘沐除却那稍嫌偏执的占有欲,真算得上是重情重义,对亲朋好友着实是掏心掏肺的好,日后若承继帝业,这性子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同辈近亲中,最招太子殿下待见的除却表兄张笃,就要数常山王刘舜的一对儿女,虚年五岁的承恩候刘孝和承泽翁主刘悌,至于清冷孤高的刘典和惫懒无赖的公孙愚,这两货着实让太子殿下头疼得紧。
刘沐之所以对刘孝和刘悌另眼看待,或许是出自对已故皇祖母窦氏的追忆,常山王妃裴澹出身卑微,若非太皇太后特意留下遗诏,刘孝和刘悌也未必能轻易封侯赐爵,裴澹也难以母凭子贵,得正妃位了。
刘沐自幼与皇祖母最为亲近,过往每每闯了祸,多是屁颠屁颠的跑到长乐宫寻求皇祖母庇护的,而护犊子的太皇太后也向来对他溺爱到毫无原则。
都说隔代亲,刘沐与窦氏隔了两代,更是“亲上加亲”,这份孺慕之情未因窦氏的故去而有所减损,显见刘沐确是重情重义的。
皇祖母留下遗诏,言明要善待裴澹诞下的天家子嗣,刘沐自是要多加照拂刘孝和刘悌,以此告慰皇祖母。
腊月得闲,刘沐又特意寻了个沐日出宫,因不用到未央宫陪父皇批阅奏章,整日皆可在宫外游玩。
自去岁太子离京出巡后,宫邸学舍愈发重视实践课业,使得刘沐多了不少出宫“探查民情”的由头,皇帝刘彻对此是默许的,故刘沐现今对长安城也是逛熟了。
何处有甚好玩的,谁家食肆有甚好吃的,太子殿下多是了然于胸。
倒也不敢说尽皆知晓,盖因长安商贸繁荣,即便是每日闲得四处晃悠的人,也不晓得明日坊间会否又冒出甚么好玩好吃的新奇事物。
长安坊市最热闹的时段,无疑是早晨刚开市时,不少商贩和农人早早就已等在城门外,就等着晨钟敲响,京卫开启城门,最新鲜的蔬果和最肥的禽畜就会源源不断的运入城中,送到坊市中的各处商铺。
民以食为天,不管是王侯权贵还是庶民百姓,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各地王侯迁居入京后,本就权贵云集的长安城更是寸土寸金,寻常勋贵在城外也鲜少拥有田宅供府中下人圈养禽畜和耕种作物。
除却刘氏皇族和少数顶级世家,大多数权贵的日常吃用皆须遣下人到坊市购买,要吃新鲜且品质上佳的蔬果蛋肉,自然得赶早,世家大族多是不差钱,晚到一步,好货指不定就被抢购一空了。
不少商贩倒是想得周到,会学着四大商团的诸多铺面,专为北阙甲第的权贵们搞甚么“送货上门”,却也只能满足府中下人的日常吃喝,权贵每日想吃些甚么多是临时起意的,譬如昨夜梦到啃那香喷喷的烤羊腿,清晨睁眼就得让下人赶紧去坊市买最肥嫩的小羊羔。
愈是有权有钱,就愈发讲究挑剔,世人多如是,倒是没必要视之为矫情奢侈,过于偏狭的仇富心理是要不得的。
就好似猫屎咖啡配大蒜,秋水共长天一色,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是么?
譬如吃惯了尚食监做的美味佳肴,太子殿下每每出宫,就爱到永和豆浆喝燕麦粥,啃炸鸡,就着腌制的野菜梗,吃得异常欢快,为之奈何?
皇帝刘彻最初闻得暗卫的回报,晓得自个昔年让国舅田胜弄出的“油炸垃圾食品”反是坑了自家傻儿子,不禁哭笑不得,却也没打算干涉刘沐,爱吃就吃,反正只是偶尔出宫解解馋,换换口味,没必要矫情的考虑甚么营养均衡的健康饮食。
油炸食物和甜食确是颇对孩童的胃口,非但太子殿下爱吃,不少世家子弟也颇为喜欢,只是家规较严,未曾自立门户的世家子弟是极少能擅自外出用膳的。
即便是已开府的太子刘沐,每日午膳和晚膳也多要到未央宫椒房殿陪着自家母后吃,这或许是华夏自古特意的家庭观念吧。
贵女们更鲜少踏足坊市,即便大汉民风开放,然世家贵女也不会随意出府抛头露面的,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子相邀同游则另当别论。
世家大族如此,刘氏天家就更如此了。
刘孝和刘悌这对孪生兄妹,日日盼着太子族兄出宫,可不就是想让他带着出府,到外头吃喝玩乐么?
若是太子族兄不来,母妃甚少带他们外出,更遑论吃那些坊间食物,倒是父王不时偷偷带回些让他们解馋,然若教母妃知晓,必是要埋怨父王许久。
唯有跟着太子族兄出去,母妃是从不过问的,去了何处,吃了甚么,从不问半句,父王每每感叹母妃大智若愚,母妃总是浅笑不语。
今日晨钟刚响过数刻,太子殿下便是入得皇亲苑,领着张笃和公孙愚进了常山王府,刘典那厮向来不喜跟他们四处晃悠,近日梁王又得了副古画,“臭味相投”的祖孙俩埋头细细品鉴多日,皆是爱不释手,就更没心思陪伴不喜书画的太子殿下。
刘孝和刘悌早已梳洗停当,等候多时了,盖因昨日就得了太子传讯,今日又要来带他俩出府游玩。
刘孝年岁尚幼,父母又是宠溺,故尚未正式习武,更不似太子族兄般每日“闻鸡起舞”,今日能起得这般早,着实是因太过兴奋,觉睡得浅。
刘悌却是睡眼迷蒙,任由侍婢帮她梳洗穿扮,说是要微服出游,却也非是要换上庶民服饰,只要不穿着得太过华美,如寻常世家子女般装束即可。
在现今的长安城,身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到处可见,没甚么稀奇的。
刘沐向等在前庭迎接的皇叔夫妇见了礼,瞧见那肉嘟嘟的小族妹正自双眸无神的不断打着哈欠,不禁坏笑道:“不若你再回屋补觉,为兄带着孝弟出府即可。”
“不可!”
刘悌瞬间醒神,疾步近前拽住刘沐的袍袖,用力往王府大门拉着走,嘴里嘟囔道:“太子族兄快走,别误了早……时辰。”
常山王妃裴澹瞧着自家闺女那贼兮兮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无非是要去东市某间永和豆浆的铺面用早膳,还当她这做娘亲不晓得么?
也不想想,永和豆浆是甚么人开的!
王富贵可不正是裴澹的表兄,侄儿侄女到自家开的店面用膳,且大吃特吃那些“垃圾食品”,他还能不向自家表妹通风报信?
从裴澹处得知那两个小屁孩是太子殿下带去的,王富贵险些没活活吓死,又闻得殿下日后或许还会再去,忙是将那间铺面全换上最好的庖厨和侍者,再三嘱咐他们用料做工皆得精益求精,不得有半点轻忽,对殿下曾亲临之事却没敢吐露半点口风。
王富贵的诸般动作岂能逃过暗卫的耳目,若是他有心借机谋害太子,早就被请入郎署大牢“喝茶”了。
太子殿下每每微服出宫,仍是常去那家铺面用膳,却不晓得多少人为保他周全费心劳神,早早做足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