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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岁末伏为七月初二,比往岁算是来得早的,俨然在七夕之前。
七夕之日,月逢七,日逢七,乃是天人想通的重日,亦为女子会访闺中密友、祭拜婺女、切磋女红、乞巧祈福的节日。
然数年前长安周报在士版接连刊载了十余首新体诗词,以“鹊桥仙”为所谓的词牌名,唱咏七夕,赋予了隔银河遥遥相望的两颗星宿以人格化意涵。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牵牛星和婺女星,背后引申出牛郎织女悲欢离合的神话故事,讴歌了真挚、细腻、纯洁、坚贞的爱情。
一时间,多少风流才子与怀春少女因此追读长安周报,以“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为题的诗词歌赋更是层出不穷,甚至动摇了偏好靡华大赋的主流文风。
讴歌质朴而纯粹的爱情,华丽辞藻堆砌愈多,词句便愈显庸俗,非是大俗即大雅,而是真正能直指本质,撼动人心的,往往是最简单最朴实。
寻常百姓或许多是不通文采,但却不妨碍他们对爱情的追求和崇尚,故而近年来,七夕在大汉民间渐渐被赋予了远比乞巧更多的特殊意涵。
大汉在历朝历代中算得上民风较为开放的,俨然不下后世的大唐,或许是汉唐的强盛和自信,方是真正造就了华夏史上这两大盛世。
汉廷依着“约定俗成”的理念,准允臣民在该日彻夜欢庆。
提及至此,诸位或许觉着朝廷的认可没甚么太大意义,毕竟不会似后世般在节日搞甚么黄金周。
大错特错!
在汉代,所有设有府衙的城池皆是以晨钟暮鼓管制城内居民的早晚出行,以维持夜间治安。
暮鼓响起,臣民归家,坊集闭市,城门闭合,街道需在夜幕降临前彻底净空,除巡视的兵士和更夫,百姓无故不得通行,需待翌日晨钟响起方会开禁通行。
唯是得朝廷认可的重要节庆,可暂除宵禁,让百姓彻夜欢庆,坊集通宵开市,直至翌日五鼓,天色破晓之时。
过往七夕,女子外出访友乞巧时,也会在入夜前归家或是直接留宿,不可能在实施宵禁后在外头乱跑,“犯夜”是要处以鞭笞之刑的,可没多少女子能受得住。
不得不说,大汉军律虽是严苛,民律却尚算宽松,在某些方面还是挺人性化的,要受鞭笞之刑的女子,可用赀财赎刑,或可由其父兄代为受刑。
饶是如此,寻常女子也不会无聊到以身试法,除非真真是彻底魔怔了。
乞巧节本就是汉人颇为重视的节庆,每岁到得七月初一,各地坊市便是车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坊集内多是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至夜方散。
到得暂除宵禁的七夕之夜,场面将更为热闹盛大。
寻常百姓大多高燃红烛,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豪门富户或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
坊市内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少女们不但拜访闺中密友,更多有相聚同游者,大汉民风开放,门当户对的少男少女聚众游玩时,只要没甚么肌肤之亲,不私相授受,不偷偷拐到暗黑巷弄去……长辈们倒不会管束得太过严苛。
这也与汉人早婚有关,男女虚年十五多已着手婚嫁之事了,世家子女定立婚约则更早,换后世的说法,那群聚众游玩的小屁孩里,只怕十有八九都是未婚夫妻,没太多要避嫌的事。
庶民百姓就更没太多讲究,适婚男女瞧对眼了,七夕相约出去逛逛坊市,瞧瞧热闹,没甚么大不了的。
这等情形,在上郡的数座大城就更为明显,盖因上郡的民风比京畿郡县还要开放数分。
近二十年前,大汉尚未从匈奴手中夺回河朔及雍凉,上郡是紧挨着京畿的边郡,不少归化大汉的胡人,是迁徙入上郡塞内定居的,就如出身匈奴的公孙氏迁居在北地郡义渠般。
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西北大郡,因着特殊的历史背景,都拥有独特的风土民情,甚至是独特的饮食偏好和颇具地域特色的手工艺品。
肤施城作为上郡的郡治,自是集该郡风情之大成,坊市内售卖的各类货物在京畿之人看来有不少着实是有趣新奇的。
沐王殿下更是如此,常年居于深宫内苑,本就鲜少有机会出宫游玩,此时见得肤施城内的坊市有这般玩头,还真有些后悔昔日一时兴起,竟过肤施而不入,直接绕道去了沐邑。
倒非沐邑不热闹,然毕竟是贩夫走卒和船匠亲眷的聚居地,不可能如高爵云集的郡治般商贸兴盛的,坊市内的店铺更不会摆着甚么上好物件。
沐王殿下实是个大孝子,别看他表面上不待见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然离京数月,心中还是日夜惦念着的。
他晓得母后既好吃又好玩,若在坊市遇着些好玩意,总得置办些,带回去孝敬母后才是。
恰逢七夕将至,肤施城的坊市热闹得紧,沐王殿下便是“独断专行”,非要在肤施城多待数日,过得七夕佳节再启程返京。
殿内中郎将仓素“苦劝无果”,只得无奈应下,且须得每日乔装改扮,领着内卫,护着沐王殿下及他的小伴读们四处游玩。
嗯……还得算上终日屁颠屁颠跟着沐王殿下的小表弟,南宫公主的儿子公孙愚。
公孙愚方是虚年七岁,按说此番是不应随沐王表兄出巡的,奈何这小屁孩自小被南宫公主宠溺得厉害,其父公孙贺又是惫懒无赖的脾性,不适合做甚么严父,故公孙愚年岁虽小,但着实是蔫坏蔫坏的,若是不准他跟来,便要彻夜撒泼耍赖,嚎得惨绝人寰。
不止在公主府嚎,在皇亲苑嚎,更是涕泪横流的悍然闯宫,跑到长乐宫里嚎。
太上皇刘启见得小外孙快嚎得背过气,自是大为不舍,只得下道口谕,遂了他的意思,让他也跟着出巡了。
公孙愚也是入了宫邸学舍的蒙学馆,晓得要抱大腿的道理,时时刻刻都要巴着在蒙学馆一手遮天的沐王表兄。
沐王殿下虽是脾性暴躁,但实则遗传了皇后阿娇的重情重义,虽也觉得这表弟既无赖又烦人,但还是对他看顾有加。
奈何公孙愚人不同名,非但半分不愚,更是比猴子还精,最懂得顺杆爬,终日就跟在沐王表兄后头,端是趾高气昂,说狗仗人势有些难听,但狐假虎威是绝不为过的。
说实话,若非沐王殿下罩着他,就凭他那副气人模样,旁的王侯子嗣早就揍……切磋切磋,反正天家长辈是鲜少过问的。
沐王殿下今日的威风,也是靠拳拳到肉打出来的,便连寡言鲜语的乘氏侯嗣子刘典,看着清秀文弱,真动起手来也是个狠人,毕竟乘氏侯夫人楋跋子也不是善茬,没少教自家儿子些阴损却实用的招式。
于是乎,沐王殿下,张笃,刘典,公孙愚,四大天家贵胄,外带出身世家大族的苏武和霍去病,在诸多禁卫的暗中护卫下,在肤施城四处游玩。
每次外出游玩,众人皆是经过乔装改扮偷偷出行,若不如此,只怕沐王殿下刚露面,四下的老百姓就要尽皆拜迎,这还怎的放肆游玩?
皇帝陛下对此也是特意准允了的,故自昔日离京出巡,仓素皆扮做云游到此的豪商巨贾,领着小屁孩们出游,小屁孩们各带着两名亲卫,暗中随行的禁卫则远远坠在后头。
虽说除却仓素外,能贴身保护六个屁孩的唯有十二名亲卫,然他们所到之处早已有禁卫提早前来布防,绝不可能出现大批手持兵械之人。
值得一提的,那十二名亲卫并非全然是仓素麾下的郎卫。
沐王殿下的亲卫是宫内最精锐的内卫,或可称之为死士,仓素虽出身羽林卫,但面对自幼就苦练搏杀手法,被灌输以死护君观念的死士,他怕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军人与保镖,乃至杀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张笃,刘典,公孙愚,三位天家贵胄的亲卫,名为两大公主府和梁王府的“门客”,实则也跟死士差不多,每个世家大族都有此类自幼培养的贴身侍卫,否则岂能保得重要子嗣周全。
此番诸多王侯子嗣随沐王殿下出巡,也都是带着各自亲卫的,倒不是担心随行郎卫护卫不周,实是自家侍卫用得顺手,毕竟不可能事事都使唤郎卫去做,也未必使唤得动。
难不成教堂堂天子禁卫伺候你?
懂得天高地厚么?
不能带婢女,索性带两个侍卫将就着随行照应吧。
倒是苏武和霍去病带着郎卫,苏武是因其父苏建出征在外,叔伯们也不好越俎代庖的帮他安排侍卫,霍去病出身的霍氏倒是底蕴颇厚,无奈他已认了郎中令齐山为义父,齐山没发话,霍氏长辈可不敢随意为他安排甚么,否则不是落了郎中令的颜面?
总而言之,有仓素和这十二名强悍亲卫在,只要不遇着大批持械歹徒,应能确保六个小屁孩安全无虞,顺带挥刀屠戮百余人都非难事。
正是出于此等自信,仓素没阻止沐王殿下外出游玩,甚至“勉为其难”的应允,让小屁孩们在七夕之夜去坊市内与民同乐。
沐王殿下喜不自胜,直道要前往肤施城中最奢华的酒肆,登危楼,临轩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