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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初伏,关中各地皆是烈日炎炎,酷热难耐。
大汉全境气温逐年升高,似乎仍尚未到达最高峰,好在数大主要粮食产区都未出现大规模旱情和蝗灾,反是粮食作物长势良好,连年喜迎大丰收。
刘彻查阅过脑海中的史籍,猜测或许正是因平均气温不断爬升,使得源出山峦冰川,汇入大江大河上游的诸多支流水量愈发充沛,终是在武帝朝的中后期造成江河中下游流域的多次大洪灾。
虽说治河工程已暂且告一段落,但仍是不得不防啊!
皇帝刘彻在领着阿娇离京避暑前,特意嘱咐大农府水利司加紧遣官吏往各地巡堤,让沿河郡县做好迎来大河夏汛的准备,还不忘遣禁卫前往圁阴城,让大河水师注意汛期,将那些铁甲战舰尽可能停靠回军用码头或驶入朔水。
对水师将士而言,皇帝陛下的圣谕实是有些多余,论及应付大河夏汛,他们可比皇帝更熟识精通得多,在大河中上游的沿岸更是布下了诸多观测点,即便真有洪峰倾泻而下,也能及早知悉,只要按部就班的做足准备,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然皇帝陛下对此如此着紧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沐王殿下和诸多王侯子嗣正在圁阴城的水师大营进行暑训,从端阳至今已有月余,数日前就已获得殿内中郎将的准允,让他们登舰演训了。
沐王殿下刚到圁阴城时,实已是登上过铁甲战舰的,然为保周全,他及王侯子嗣们登上的战舰不是泊靠在码头,就是缓行于朔水,皆是没真正驶入水流湍急的大河,更不可能随水师的大规模舰群出航巡弋,更遑论观摩乃至参与演训了。
这等特殊优待,无疑比大河水师刚征募来的新兵更……舒服。
要强的沐王殿下却觉得颇为丢人,别瞧他年岁小,可自幼就喜欢在椒房偏殿的暖玉池里扑腾,开蒙后又跟着赵立和李松这两位出身羽林卫的武课蒙师学习沉潜泅渡,虽不敢自诩能如姑父公孙贺在白话文小说里描绘的“浪里白条”,好歹泅水里许是没问题的。
殿内中郎将仓素可不这般想,昔年他们在羽林卫习练水性时,专是选在水流湍急的激流险滩操练的,端是风大浪高,别说甚么暖玉池,就是未央沧池大多时日都是波澜不兴的,要说沐王殿下水性有多好,他是压根不信的。
然仓素是个心思通透的,又做过数年黄埔军学祭酒,对应付此类屁孩贵胄自是轻车熟路,似沐王殿下这般心傲气高的脾性,若是如实说他水性不好,怕是反会激起他不服输的倔劲,非得下河泅渡不可。
仓素索性让王侯子嗣们背锅,瞄了瞄诸多在战舰甲板上吐得天旋地转的贵胄们,对小刘沐躬身劝诫道:“殿下,陛下昔年曾教诲臣等,领兵在外者须与麾下将士同甘苦,共进退。陛下此番既是命殿下统御好随行的诸位天家贵胄,若殿下却将他们弃之不顾,只顾着独自操练,待日后教陛下得知,怕是难免失望。”
刘沐闻言,挠着脑袋想了想,觉着此话在理。
他虽是皮糙肉厚,不怕父皇责罚,但最是受不了父皇不言不语,只从那狭长凤眸中露出些许鄙夷的眼神,斜觑着人,就跟看着一坨臭狗屎似的,想想就觉头皮发麻。
实则刘彻也不晓得自身习惯性的神情会给傻儿子留下恁大的心理阴影,他向来不会刻意对小刘沐使用“冷暴力”的,这点必须还他个公道才是。
总之沐王殿下领着王侯子嗣们习练了多日水性,晒得浑身黝黑,也不知脱了几层嫩皮,就跟蝰蛇蜕皮似的,待得长出的新皮不再似过往般娇嫩,不再容易晒伤,他们才获准在禁卫的护持下,试着横渡朔水。
也不是每个王侯子嗣都长得似沐王殿下这般强壮,尤是蒙学馆都是虚年十二以下的孩童,仓素也没太过勉强他们,能自行在浅水处狗刨,学会溺水时不慌乱,屏息闭气等待禁卫救援,也就算勉强过关了。
预选馆的少年们却是要尽数学会泅渡的,即便有数位怕水怕得要死,也会被禁卫直接扔进水里,呛个数次水,也就呛习惯了,也就学会自个扑腾了。
反正有诸多太医官随行,呛水是呛不死人的,唯有求生的欲望能让他们尽速克服心理障碍,学会泅水乃至沉潜。
仓素等人压根不担心这些贵胄子弟会心怀记恨,在铁血大汉便是如此,弱者注定没有出头之日,即便凭借出身承袭了王侯爵位,也必定是没甚么出息的。
弱者的愤怒,毫无分量;弱者的哀求,更是分文不值!
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必得有股永不服输的劲头,有坚如磐石的信念,不管你是何等出身,皆不外如是。
习练泅水都不敢,他日能成甚么大气候?
贵胄子弟们除却习练水性,每日还得登舰操练,不管你是否晕船,还是那句老话,吐啊吐,也就吐习惯了,也就不发晕不犯恶心了。
若是放在后世,仓素此等“残酷”训练,怕是要被人批判为虐待少儿的,偏生现下是在铁血尚武的大汉,虽不似斯巴达人将男童丢到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但对有望传承家业的嫡系子嗣也是从严教养的,娇养的世家贵女倒是为数不少。
总之但凡沐王殿下没彻底累趴下,年岁比他大的王侯子嗣们就得跟着练,宁可晕倒,也不能认怂,盖因仓素早已言明,众人的表现皆会记录在簿,返京后会交由宗正府刊印成册,发往皇亲苑内所有的王侯府邸。
意即是说,若是现下表现不好,他日就要在所有刘氏宗亲面前丢人!
若真是如此,且王侯府中嫡子非止一人,那嗣子之位谁能坐上去,或还能否坐稳,可就不好说了。
人要脸,树要皮,王侯权贵更是如此,谁愿意让人笑话自个后继无人?
别说年岁稍大的少年们,便是年岁尚幼的孩童,都晓得轻重的,生于王侯家,长于王侯家,爵位和家业的继承权之争何其激烈乃至残酷,他们自幼耳濡目染的种种情形,远非后世孩童所能想象。
心智早熟,是秦汉世家子弟的常态。
甘罗十二为秦相,虚年十二啊,放在后世不过是小学四年级的小屁孩,就做大秦相国,执宰政务,出使外邦了,可见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是可以逼出来的。
后世甚么狗屁减负,甚么素质教育,实是走偏了,导致不少成年人的想法都幼稚得可笑,真真祸国殃民啊!
终有一日,享受着优渥生活而日渐萎靡的华夏后裔,会为我们今日的怠惰和自以为“人性”,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莫忘鸦片战争,莫忘甲午海战!
泣血哀鸣,寡人警醒,罢了,言归正传。
经过月余操练,贵胄子弟们的水性已颇娴熟,又习惯了乘坐战舰,故仓素便准允他们搭乘铁甲战舰,驶入大河水道,进行距离较长的航行,甚至参与水师将士的日常巡弋和操演。
沐王登舰出航,大河水师的执掌仆射岂敢轻慢,亲自陪着沐王殿下登上了旗舰,此舰乃是大河水师现下唯二与风帆战列舰同等排水量的的大型铁甲轮船。
除却此艘旗舰,另一艘同等形制的大舰则正在不断改造和试航,为将来量产同类型大舰积累经验及查漏补缺。
实在是这两艘大舰造价太过昂贵了,舰首舰尾两门重型主炮,左右侧弦各十门轻型舰炮,加之煤油两用燃料锅炉和高压蒸汽轮机,每艘大舰光是这些主要部件的造价就超过万金!
这还没算船身蒙的铁甲铜甲,及两扇巨型轮桨,相较于此,木质船体,桅杆及风帆等成本开销只能算“小钱”。
太尉府给圁阴船厂开出的购舰金额基本是固定的,每艘轻型铁甲战舰为千金,经过数年量产,通过扩大生产规模和改进工艺,造舰成本已大幅下降,约莫在每艘九百金上下。
意即是说,圁阴船厂及其背后的少府,每造出一艘轻型铁甲舰,就能争取近愈百金,一成的利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然若算上圁阴船厂对试制大型铁甲舰的庞大投入,那近年从轻型铁甲舰上获取的利润还真是贴补不了亏空的,况且大型铁甲舰的造舰成本若无法大幅下降,太尉府是无力大量购置和装备的,即便军事预算与国库岁入挂钩,逐年递增,然也不过区区四十万金上下,每岁能拿出十万金购置和维护战舰已是极限。
超过万金的造舰成本?
见你的大头鬼!
撑死五大水师各添置一艘大型铁甲舰作为旗舰,就别妄想再多了,上万金足够造十余艘轻型铁甲舰,真当太尉府属官是人傻钱多啊?
当然了,这大型战舰确是物有所值的,霸绝天下的重火力且不提,光是嵌附在船身的钢板就厚愈寸许,远比轻型战舰蒙着的铜皮和铁皮要厚重得多。
大型战舰的舱室能同时放置两台大型的高压蒸汽轮机,唯有如此,也才能保证在无风乃至逆风状态下,沉重和庞大的战舰还能拥有足够的驱动力,继续保持较快的航速往前行驶。
这也是为将来建造真正的钢铁巨轮积累经验和进行各类验证,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炎热的三伏天里,初次登上水师旗舰的沐王殿下端是意气风发,卸下背着的巨阙剑,吩咐两名贴身内卫留在舱室里好生看着,自顾自的踱步到舰首。
他望着大河两岸的秀丽风光,不禁诗兴大发,学着自家父皇背着手,仰头吟诵道:“啊!大河,怎的流得这般急?啊!大山,怎的长得这般高?蓝蓝的天,青青的草,恰似翡翠绿豆糕!”
“好!好诗词!”
“妙!妙不可言啊!”
……
诸多贵胄皆是纷纷赞颂,直把沐王殿下乐得眉开眼笑,唯独乘氏侯嗣子刘典无奈的摇摇头,心道自家这族兄还真是……
不愧是太上皇的嫡亲孙儿,也不怪乎梁王祖父提到太上皇的文采就会面色讪讪了,咱老刘家貌似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