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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者令李福随侍刘彻多年,惯会揣测陛下的心思,默默拿了厚厚的席垫让刘舜垫在膝下,倒非怕他跪疼了膝盖,而是怕他会寒气入腿,落下甚么病根。
宣室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召见大臣的所在,不宜轻易动土,进行大规模的整葺翻修,故无法似诸多宫室和暖阁般,可遣人在地面下方增设取暖用的循环烟道,亦即刘彻学着后世紫禁城的宫殿设计出的地龙,与火炕的原理颇为类似。
过得春分虽是天气渐暖,但殿内只烧了炭盆,地面仍是寒凉澈骨,刘舜身上的朝服虽是厚实,却也是抵不住在地上久跪。
到得午时,刘彻方才批阅完奏章,刘舜已跪了将将两个时辰,却仍不发一语的跪着,貌似还打算继续跪下去。
“起来吧,随朕去椒房殿,陪你皇嫂用午膳。”
刘彻抬眸瞧他,既是为他收敛了脾性而感到高兴,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女子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
女人,往往是男孩走向成熟的催化剂,无论带来的是喜悦还是痛苦。
然而若彻底沦陷而无法自拔,却将是堕落和沉沦的开始,堂堂亲王为娶个女人跪足两个时辰,若换了刘彻自身,怕是做不到的。
刘彻若想得到甚么,必是想尽方法以最低的成本取得,包括皇位,亦包括女人。
男人愈发成熟,便也愈发现实,甚或变得冷酷。
谈不上是好是坏,全因境遇使然。
似刘舜这般脾性,这般年纪,若能遇到个好女人,或许能让他迅速成熟起来,可若遇到个坏女人,怕就彻底毁了。
刘舜自是不晓得刘彻的心思,闻言便是面露喜色,晓得皇帝兄长终是心软了,忙要起身,却觉两腿就跟针扎似的剧痛,若非李福早有所料,上前搀着他,怕是真要跌倒在地。
刘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却未多言,自顾自的出了殿门,往椒房殿行去。
刘舜见状,也顾不得李福在帮他按揉着小腿疏通血脉,强忍的疼痛拔腿就跟了上去。
刘彻听着身后踉跄的脚步声,眉头微微皱起,天家子可以有自个心仪的女子,但若是陷得太深,却非甚么好事。
若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日后不晓得会撺掇自幼骄纵跋扈的刘舜闹出甚么乱子。
刘彻快走几步,与刘舜拉开些距离,对随身侍卫低声下令道:“查!”
随身侍卫皆为死士,常伴帝皇身侧,无需刘彻多说甚么,也能明白要去查些甚么。
到得椒房殿,皇后阿娇早已等候多时,近来她胃口大好,每日皆盼着用膳的时辰。
经过老医官诊脉,经过整整一年的精心调养,阿娇的宫寒已大大缓解,可暂时停食药膳,恢复正常的饮食。
宫寒是病却又不是病,没甚么彻底治愈的说法,日后若不留意又会加重,故而阿娇还是要注意饮食,避免辛辣或寒凉的食物,然而这已比吃药膳要好得多了。
阿娇本就是个吃货,已憋了一年,却又不宜再暴饮暴食,自然每日就等着用膳的时辰。
见得刘彻入得殿内,她忙是吩咐内侍和宫娥摆膳,又上前拽着刘彻的袍袖,咯咯傻笑,着实是个有吃万事足的憨货。
刘彻笑着打趣道:“你倒是好养活。”
阿娇平日没少被他笑话,索性就当成好话来听,权当他是在夸她了。
“咦,你这厮怎的来了?”
阿娇瞧见刘舜亦是晃晃悠悠的进了殿门,半是讶异半是戏谑道:“赎刑的赀财可是攒足了?”
“……”
刘舜面色讪讪,没敢接话。
他自幼深受父皇宠溺,众位兄长阿姊皆是让着他,唯有阿娇表姊和南宫阿姊敢揍他,且是说揍就揍,甚至敢在众位长辈面前揍。
过往他见着这两个女魔头皆是绕着走的,今日着实事出无奈,这才跟着皇帝兄长来椒房殿用膳,早料到必会遭阿娇的奚落。
阿娇见他不答话,柳眉微扬道:“呦呵,出宫太久,忘了规矩?”
“臣弟见过皇后嫂嫂!”
刘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忙是上前见礼道。
“乖!”
阿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如同刘彻平日摸她那般。
刘彻看得眼角直抽抽,原来站在旁观的角度来看,这动作不像是影剧里那帅气的摸头杀,而仿似在摸他上辈子养的二哈。
“嗯……阿娇的脾性确是有些像二哈,倒也怨不得朕。”
刘彻为自个找到了理由,并不打算改掉摸自家婆娘脑袋的习惯。
“让人多加些菜肴。”
刘彻嘱咐身侧的李福,因着阿娇身体的缘故,夫妻俩的每日三餐皆是定时定量的,且菜式也皆严格定好,如今多了个刘舜,自然要额外多做些。
李福躬身道:“回陛下,奴臣已是吩咐下去了。”
刘彻微是颌首,李福随侍他多年,处事确实周全妥帖,眼瞧掌印太监孙全年事渐高,再过些时日应要卸任,重新去太寿宫随侍太上皇刘启了。
刘启也非真要让孙全服侍,无非是多个宫里的老人陪他说说话罢了。
“你近日提个合宜的近侍,时常带着身边教导着,日后好接你这宦者令。”
刘彻微作沉吟,复又吩咐道。
“诺!”
李福忙是躬身应诺,心下自是大喜,他机灵得紧,自不会听岔陛下的意思,让人接任宦者令,那他绝不是被夺官,而是要升官。
宦者令掌宫中宦者,乃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心腹宦官,虽归为少府属官,但真要再往上升,绝不是做甚么少府丞,也不会入长秋府做长秋詹事等皇后属官,而是替帝皇保管印玺的掌印太监。
御膳的菜式虽不算多,但味道是绝对差不了的,刘彻向来不会委屈自个,宁可不要甚么勤俭的贤名,也得吃好喝好,否则做皇帝干甚?
刘舜出宫数月,鲜少能吃到此等美味,又是跪了两个时辰,又饿又累,着实忍不住诱惑,埋头大吃起来。
阿娇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得他那模样,颇是心疼,便向内侍使了眼色,再给他多添些菜肴。
这顿午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刘舜撑得直想打嗝,又不敢在刘彻面前失仪,只是用袍袖掩面,不断的颤着双肩。
阿娇见状,自是笑得前俯后仰。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没个正形,无奈的数落道:“刚用过膳,若笑岔了气,受罪的还是你自个。”
阿娇这才强忍着笑意,起身告退,领着宫娥们去后苑赏景去了。
她早瞧出刘舜有事想与刘彻说,却又碍着她在,不好开口。她好歹是做嫂嫂的,又有着层表姊的关系在,总不至眼睁睁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为难模样。
刘彻挑眉道:“说说吧,你是看上了哪家的贵女?”
刘舜刚呷了口热茶,压下饱嗝,闻得刘彻问起此事,略是尴尬道:“不是甚么贵女,就是个寻常的良家女子。”
刘彻恍然,怨不得姨母没准允此事,非世家贵女则难为正妃,而依惯例,诸侯王未纳正妃之前,是不会先纳少妃的,顶多就是个没名分的侍妾。
刘彻饶有兴致道:“不能收为侍妾,非要给那女子名分么?”
刘舜颇是为难道:“此女曾言宁可嫁穷人为妻,也不愿为富人妾室。”
“少妃也是妾!”
刘彻连连摇头,皱眉道:“此女莫不成还想做正妃,那就未免太过贪慕身份了。”
刘彻虽是穿越众,没甚么门户之见,但也不想和大汉的整体社会氛围对抗,在能力尚未足以改变社会前,应是他去适应社会,而非社会来适应他。
出身卑微的女子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现下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不也是从地位卑贱的侍妾努力熬出头的么?
生有高低贵贱,要改变命运,自然要靠自身努力。
不是说庶民之女必定比世家贵女差,但不可否认的是,世家贵女的身世背景决定了她们的眼界和见识通常要比庶民之女高得多,卓文君之类的例外是极少的,要看比例而非特例。
庶民之女若没经过努力便成为正妃,很难得到宗妇圈的认可,进而融入其中,待年老色衰,失了夫婿宠爱,还坐得稳正妃之位?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
这是现实,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不为人的意志而改变。
刘舜见得他面色不虞,忙是出言辩解道:“不是的,那女子并不知晓臣弟的身份,且这话不是她对臣弟说的,是臣弟从她家长辈口中打探到的。”
“她家长辈竟对你提及此事?”
刘彻反倒更是不悦,自家这幺弟从小养在深宫内苑,不通外间世事,莫要教人算计了才好。
刘舜听出他的语气愈发不善,颇是慌乱道:“陛下不必多心,她的姑母乃是成衣作坊的总掌事,为人心善,可怜臣弟被父母逐出家门,故平日多有照应。那总掌事也不晓得臣弟看上了她侄女,只是被臣弟故意引着话头,方才说漏了嘴。”
“嗯。”
刘彻微是颌首,没再继续追问,心下却是不怎么相信。
他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旁的人和事,项氏余孽那阴损的谋划又让他更多几分警醒,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何况刘舜这小屁孩懂甚么人世险恶,看得准人么?
刘彻摆手道:“你先回去,安生攒足赎刑的赀财,此事朕会细细思量的。”
刘舜大急道:“陛下……皇兄,现下已有人要延请媒妁,向那女子上门说亲了!”
“她若真是对你有意,而非贪慕富贵,就不会嫁给旁人!”
刘彻抬眸看着他,沉声道:“你若真想娶她,那就休要泄露自个身份,否则别说纳为少妃,便是收为侍妾都绝无可能!”
刘舜还欲发话:“可……”
刘彻抬手打断他的话头:“你若再出言争辩,朕便不再过问此事,你可自行去求父皇。”
刘舜忙是闭上嘴,不再多言。
“朕已让侍卫去查那女子的底细,待得查明,朕自有说法。”
刘彻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又是摆摆手:“你先回去,该如何做自个该心里有数。”
刘舜满是无奈的应诺,便是老老实实告退而出。
他实是晓得,能让皇帝兄长松口,答应过问此事已属于不易,若再强求,怕是真要将事办砸了。
大丫那头,怕还得自个想些办法,可不能让她先教旁人求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