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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听到消息以后,又是喜悦又是忐忑:她一边欢悦杜若和董信总算有后,总算没什么遗憾,一边又得担忧这个年龄生孩子,杜若是不是危险更大,妊娠更难熬?反复琢磨以后,蔡妩纠纠结结地派人把杜若送回家里,并且在临走时交代:郭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全交给柏舟杜蘅他们好了。你现在就好好养身子,千万别出岔子!
杜若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地看着蔡妩,被兴头上的蔡妩无视掉以后,终于万分不情愿地给护送了回去。结果没成想她回家没两天,就又折回来了。依旧像平常一样张罗着郭府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自己有身子一样。
这可把正要出门迎弟妹的蔡妩给气到了,蔡妩怒意上头,眼瞪着院子里的杜若“啪”地一声拍上了门板:
“胡闹!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好好在家呆着,你乱跑什么?你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当儿戏吗?你不知道自己多少年岁了吗?你当你跟旸儿一样,要人提点着才行吗?”
杜若听后挓挲着胳膊,手指来回搓着衣角,低头沉吟不语。
蔡妩看着火气更大,刚要再斥,就被自己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扭头一看,孙蘅正被一个侍女搀扶着站在她不远处,腹部隆起,脸色微白,正满脸尴尬地看着她。
蔡妩表情一滞,转过身对着孙蘅,眯起眼睛聚焦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唾沫,讷讷道:“这丫头不会就是威儿的媳妇儿吧?那不就是我弟妹吗?乖乖,那她不是把我刚才说杜若的话都给听进去了?别会误会什么吧?”
孙蘅站得端庄,神色古怪地瞧着蔡妩,一时间两人竟互相瞪眼儿,你瞧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杜蘅还算机灵,拉扯着蔡妩袖子给蔡妩打眼色:夫人,您还愣着?赶紧把人请进去呀。
蔡妩这才晃过神,伸出手脸带笑意:“是尚香来了?快快,快进府。别在门口站着,当心着风。”说完蔡妩就步下台阶,一手拉了孙蘅的手,很是热情地把孙蘅往府里带。
孙蘅被拉地愣怔了下。原本孙蘅因蔡威的描述,对蔡妩还是存了几分敬畏和爱戴的。在来的路上,孙蘅对自己即将见到蔡妩也是心怀忐忑。正发愁自己要在见了人以后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蔡妩更快地接受自己呢,却不成想刚到府门就听见这么一出话,害得孙蘅还以为蔡妩是性情古怪,容不得她前来投奔呢。
孙蘅不知道其实这会儿蔡妩心里的纠结一点也不比她少:她忙活几天,就是为了让孙蘅到了郭府能够过得更舒坦更温馨一些,不要总是挂念些有的没的。最好她能逍遥快活些时日,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处境,忘记现在南方和北方之间的局势,简简单单,纯纯粹粹只做她自己。她连她跟孙蘅近乎亲热要说的言辞,怎么做才让孙蘅能自在不拘束的行为都设想好了,却不料阴差阳错,让孙蘅甫一进门就误会了她。
蔡妩一手揪着帕子,一手拉着孙蘅往里走。就盼着这一条道能长一些,让她在进厅之前想到怎么跟孙蘅消弭误会,解释清楚的法子:其实这事要是放在两个万分熟悉的亲朋好友之间大家笑笑也就算了。偏偏她跟孙蘅是头一回见,而且孙蘅这姑娘的出身和经历又是那样,她骨子里就有一股傲气在。蔡妩还真怕解释的话一出口,孙蘅立刻给她回一句:二姊无需解释。便是您说的是真的,孙蘅也受教于心。
真那样可就麻烦大了!自家弟弟绝对会冲她抱屈喊冤,指控她欺负了他媳妇的!
蔡妩带着人磨磨蹭蹭,总算挨蹭到了客厅。一个眼神丢给杜蘅,杜蘅立刻会意,上了茶水就命一厅下人退下,自己则体贴周到地去安排了孙蘅随行人员的食宿。
蔡妩眼看着厅里人都走了才缓缓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孙蘅:这人儿就是让威儿挂念了许久,最后不惜强抢豪掠的孙蘅?倒果真生的标致伶俐。
孙蘅同样在回望着她:只是她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却是蔡妩猜不出来的了。
“看阿进的来信说,你是要在邺城暂住些时日?”蔡妩看完人,轻咳一声吸引过孙蘅注意力,缓缓开口对孙蘅问道。
孙蘅闻言一怔,随即也心领会神地,忽略过刚刚进门时的尴尬,笑意浮上脸庞:“颍川出了些事,孙蘅少不得要叨扰二姊一段时间了。”
蔡妩眨了眨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哎,对了,你从家里来的时候阿公和娘亲身体如何?还有,林大家最近些时日还是在缠绵病榻吗?我托人送去的药她吃了没?可有见好些?”
孙蘅迟疑了片刻,轻轻地点点头:“颍川家里一切都好。”
“哈,那就好。我原先还担心威儿回来没多久就离家,家里几个老人肯定会受不住,觉得心里空落的慌呢。不过好在没什么差池。只是你……”蔡妩说着顿住话头,目光柔和又担忧地扫向孙蘅隆起的腹部。
孙蘅顺着蔡妩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身子,手覆上小腹,脸上显出一种复杂地怔忡:“我挺好的。孩子也很乖。自他父亲离开颍川后,他从来不曾闹过我。”
蔡妩皱起眉,望着孙蘅,心里总觉得哪里有股古怪感:看弟妹这样子,既不像是被威儿欺负了,来找她诉苦的。也不像是觉得颍川憋闷,前来邺城散心的,更不像是因为江东跟曹操即将开战,心里纠结打算暂时躲避逃离的。这些都不是,那她来邺城是干嘛的?难道是单纯来看看她的?
“尚香,你……能不能跟二姊说实话,阿进这么悄默声地送你来邺城到底是为了干嘛来了?你别怪二姊多心。二姊就是觉得:既然是一家人了,你来我这儿我总得让你过的舒坦吧?你说你要是心里存个什么事,老觉得有个疙瘩在,对你自个儿身子也不好不是?”
孙蘅身子僵了僵,想起蔡威对蔡妩的态度,又暗自思量了下自己看到蔡妩后对蔡妩的印象,沉吟了好一会儿以后,开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为了避祸而已。”
“避祸?”蔡妩一脑袋雾水,揉着额角纳闷,“在颍川能有什么祸事?威儿那刺头,从来都只有别人避着他的份儿。他还能让你避着别人去?”
孙蘅眼中有道莹光闪烁,她迅速地垂下眸。抬起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腹部的衣料。等到蔡妩看到她动作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多嘴时,孙蘅却抬起头,声音沉缓平静:“这回躲的祸事可不是来自颍川的。而是来自……江东。”
蔡妩身子一僵,张张嘴,发傻地问道:“怎么讲?难道……江东的手已经能伸到颍川了?”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曹操为了这一次平南之战,几乎把许都军中所有精锐斗殴抽调到了前线。后方简直是空门大开。若这个时候,颍川已经被江东伸手拿下的话,蔡妩不敢想……接下来的战局会是怎么样。
“不是这样。”孙蘅轻轻地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缓缓吐出接下来的一句:“颍川一切都好……只除了蔡家二少夫人孙氏亡于难产。”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蔡妩眼睛骤然睁大,瞪着孙蘅脸带不愉,语气带着少有的严厉,“什么二少夫人亡故?可不要瞎说,什么二少夫人亡故,那我眼前的是谁?”
孙蘅没接茬,只淡淡地说道:
“确实亡故了。至少对江东来说,东海侯蔡威的妻子已经亡故了。再没有第二个孙蘅能够被迎回江东,成为江东牵制蔡威兵力的砝码。”
蔡妩身子一凛,抬起头望向孙蘅,面显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艰涩地开口:“关于亡故这个事,是……谁的主意?”可千万别是上回蔡威来时,她那口子给出的馊主意。要真是这样,她肯定得好好跟郭嘉说道说道“论孕期妇女不宜受刺激”这话题。好歹孙蘅是她弟妹,肚子里孩子是她侄子,不带这么损地瞎折腾的,很容易搞出岔子的!
“是我的。”孙蘅偏过头,看着蔡妩,面色认真而郑重,“从士元先生建议我往江东写信时,我就已然做好这个准备了。”
“那……”蔡妩张了张嘴,站起身,想伸手揽过孙蘅,给这姑娘一些鼓励和安慰:因为她看到刚才她说这些话时,表情并不是如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可是孙蘅却巧妙地避开了蔡妩的动作,她也跟着站起身,在蔡妩跟前挺直了脊背:“二姊是想安慰孙蘅?”
“我……”
“没关系。”孙蘅扭过头,望着郭府被郭嘉糟蹋地乱七八糟的花木说道,“从八年前开始,孙蘅便已经无路可退。”
“很久以前,我曾问仲俨:若有一天让你在我和吴城之间二选其一,你会如何选择。仲俨回答:区区一座吴城,怎么值得我拿你的安危做赌注。我又问他,若是加上合肥,江宁,襄阳他又会如何选择?二姊可知他当时是怎么答的?”
蔡妩愣愣神,思考片刻以后摇着头,叹息道:“他必然是没有回答的。尚香,虽然我不知道你平日和威儿是如何相处。但是以我对威儿的了解,他对这样的问题肯定是不做回答的。因为……不需要。”
“我的弟弟我了解:他虽然十二岁就离家投军,可是到现在也不算一个合格的军人。对荣耀,责任,和服从,他有他自己一套理解方式。他是绝对不会用自己心爱女人的性命去换去几座城池的胜利的。不是他不爱军功,只是因为:他不屑如此作为罢了。”
孙蘅闻言,挑了眉,看着蔡妩脸露惊讶:她现在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她的丈夫对这个二姊一向敬重有加,明白为什么一向有“浪子”之称的郭奉孝为何不见拈花惹草,纳妾娶小。二十年如一日只守着一个发妻度日。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既有普通女人的柔弱和啰嗦,但同时也具有一般女人身上没有的远见和明透。她更多时候像一个智者,可能说的话并不算惊艳绝伦,但却能使人豁然开朗,身心舒泰。
孙蘅合了眼睛,脑海中浮现过蔡威即将离开颍川时的一幕。那会儿她也不知道她那封信等来的会是什么,她和蔡威都在等待,等待江东接受那封隐晦的橄榄枝或者……或者等待来江东的利用和设计。前者意味着孙家对许都的服软,而后者则意味着孙家对孙蘅的……背弃。
庞统的主意,精妙也残酷。他做了蔡威一直以来要做,而不舍得做的事:看似把所有选择都给了孙蘅,给了江东,实际上在却只是让江东和孙蘅之间划开一个更大的距离。因希望而伤心,因伤心而绝望,因绝望而顿悟。
蔡威拿着信离开前,于颍川四处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的眼线,只是临走前统统交给了孙蘅:“若你愿意,江东的人初入北地,便消失在这世界上。”
“不需要。”孙蘅答的干脆利落。几乎让蔡威以为当年为了侄子不入许都为质而和兄长母亲闹开的女人跟他眼前人不是一个一样。
“若我和二哥易地而处,我也一样会做他这样的选择。仲俨,归根结底,我还是孙家人,这和背离抛弃与否没有关系。”
蔡威一下皱起秀眉,伸手把孙蘅揽进怀里,力道虽大,却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腹部。他把下巴支在孙蘅发间:
“是尊贵无比的郡主也好,是养尊处优的名门闺秀也罢。在我的眼里,你只是要与我蔡威共赴此生的女人。”
“你的女人是容不下软弱的吧?”
“不。”蔡威杏核眼微微地笑开,抬起孙蘅下巴,低头附在孙蘅耳边轻声道了句:“容的下软弱,只是软弱,只要……让我一个人看到就好了。”
待孙蘅回忆完,她回过神,看着满眼担忧望着自己的蔡妩,抿了抿嘴,把视线从外头收回望向蔡妩,拍拍蔡妩的手背,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二姊,我是蔡家的媳妇儿,是蔡仲俨的夫人。而蔡仲俨的夫人又不是菟丝花,不过些微风雨,还能吹折了我不成?”
蔡妩劝慰的话一下子被打回肚子里,她偏头看着孙蘅,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后不得不承认:她弟弟挑挑拣拣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耽误工夫,找的这丫头确实跟蔡斌当年给他定下的卫家姑娘大不相同。孙姑娘身上有一股子不输男儿的气场!刚硬干脆又带着有脑子的决断利落。
蔡妩琢磨了下,觉得自己终于不用担心自家弟弟的心性不定,会欺辱人家姑娘了:有这样的女人当媳妇儿,蔡威再不知道惜福,他就白瞎了他在外头混的这十几年光阴!
那天之后,蔡妩把孙蘅安安稳稳地安置在了自己府上,没事的时候开始跟孙蘅聊起了邺城的风物,聊起育儿经。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蔡妩按理说应该很有育儿经验,但是鉴于她家三个孩子性格都有些古怪,所以在孙蘅问起蔡妩改怎么教养孩子时,蔡妩难得谦逊地干脆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孙蘅虽觉得奇怪,倒也不曾过分追问,只是逗弄郭旸的时间大大增加,搞得小丫头精神亢奋,每天都特别有范儿地凑到孙蘅跟前,小脸一本正经,就等着孙蘅逗她,给她东西玩呢。
蔡妩对女儿这没出息的作为只当做没看见:缠着孙蘅总比缠着其他小朋友强多了。邺城上下,凡是跟郭旸年岁差不多或者只大了那么一两岁的小孩子,都被郭旸一个不落地给欺负过一遍。或夺了人家东西,或挠了人家脑袋胳膊。小小的丫头,话刚学会说,就已经显露出不肯吃亏的彪悍性格,实在是让蔡妩该说什么好。
原本蔡妩还指望孙蘅来家里,能以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份好好给自家姑娘做下熏陶,让郭旸能跟着孙蘅学点淑女风范,结果等人来了,蔡妩才反应过神来:威儿那审美,怎么可能会娶个千娇百媚的菟丝花回来?淑女什么的,在他弟弟眼界里根本就挨不上!
至于什么样的真正入得了蔡威的法眼,蔡妩表示她也没什么具体概念,但是看眼前孙蘅这实例证明可是肯定:蔡威绝对不喜欢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孙蘅能得蔡威倾心,除了她身上特有的神韵,还有一点让蔡妩非常之惊讶:她竟然通军事。而且对曹军对孙刘联军之事异常热心,异常关注。搞得蔡妩都有些惭愧:相比于孙蘅对前线战事的关怀,她一个被勒令在家好好休养,诸事不问的人实在是轻松过头,内疚于心。
反省过来的蔡妩开始有意思地留意前线的军事,并且在自己心里过滤以后,有选择地挑了给孙蘅转述。蔡妩的转述很有意思,十回有八回是夹杂巨大水分的,比如:丞相带人兵取长坂坡,赵云将军立下战功。只是刘备运气太好,被他逃脱了。而剩下两回则是简明扼要的,就像她跟孙蘅说贾诩的事:文和先生病倒,在襄阳养病并未随军。想来是劳累过度加上年岁渐长吧,他之前还操心刘琮谋逆事来着。
这样的话,蔡妩几乎每天都能跟孙蘅聊上几句,她也不知道对于自己这种主观性相当强的转述,孙蘅会作何感想,只是孙蘅每次笑而不语地表情让蔡妩每每在升起一种成就感之后,又紧接着生来一股挫败感:她这反应到底是信我还是没信我呀?好歹给我句准话呀!我也好有针对性地去跟丞相府里那帮子夫人们求证一下我给她说的这些消息的真假。
蔡妩万分纠结地想着孙蘅会不会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求证军情:她自生病以后就很少再去丞相府。对军事消息上,有些闭目塞听。想了解情况,只有靠中书台一途了。偏偏中书台有时候是个不省心的地方,它传出的消息你得过滤着听,不长心思,你很难辨别那些事是真的,是用来给自己人传递消息的。而哪些事情又是假的,是为了混淆城中细作的视线,来给地方增加困难程度的。
蔡妩自己在初听时,就上过几回当,后来学乖了,她便两头打探:柏舟回复的,她听着,觉得不对头的,她再去丞相府核实。只是这核实过程不容易,多次刚出门就被杜蘅拦住,哭丧着脸跟蔡妩软语相求:老爷公子临走把您托付给杜若姐姐和杜蘅,交代说让我们伺候好夫人,不让夫人在行忧虑事。如今杜若姐姐有孕在身,夫人若因劳累过度坏了身子,等老爷他们回来,杜蘅可怎么交代?
就因为杜蘅这些软话,蔡妩好几次一只脚都踏上马车了,又禁不住哀求,硬生生收了脚,憋憋屈屈地折回府里,照旧让柏舟打探中书台的事。
可是没过多久,中书台就传出一个不得不让蔡妩亲自出马往丞相府核实的消息:
曹操移师赤壁,北方水师还没有彻底适应南方天气,蔡瑁麾下的荆州水师也是刚刚搭建好水寨,还没有等待他们修筑好工事,江东的将领甘宁甘兴霸就趁夜乘舟而袭。只领百骑,就冲散了被蔡瑁标榜为牢不可破的荆州水师大营。三万水师,竟然被江东的骑兵打的四下逃窜,败势净显!百余艘战船,竟然被几十只小舟冲的七零八落,毁损过半!曹操闻讯后怒不可遏,急令蔡瑁俘抓首贼。可惜蔡瑁不争气,千骑出动都没抓到人,还让肇事者跑到江面上耀武扬威对着曹操破口大骂。曹操得知心火大起,抽了腰间青釭剑直掷向蔡瑁。
“首战不利!主将失职!蔡瑁,你曾对孤夸口说荆州水寨无攻可破?如今这般结局,你还有何颜面再见那些死难的荆州兵勇?”
蔡瑁僵直恍惚地端了剑,脚下踉跄地出门而去。次日一早,服侍蔡瑁的亲兵就传来消息:蔡瑁身负皇恩,已自戕而亡。临终遗书:蔡氏一门跟随蔡瑁尽降丞相,如今蔡瑁一人疏于职守,自知罪责难逃,甘愿伏法受诛。然妻儿无辜。望丞相在蔡瑁故去后,能看在旧日情分上能善待蔡家一门。蔡瑁不胜感激。
这个消息是和曹军移师赤壁的消息一块儿被柏舟告知蔡妩的。
蔡妩听到后,当时就懵了,傻着眼儿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满脸怀疑地盯着柏舟问:“你刚才说什么?丞相的大军移师到哪里了?赤……赤壁?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去赤壁不是要挥师南渡,去打夏口然后进军江东吗?”
蔡妩说着把头转向孙蘅,满眼都是担忧心疼。可是孙蘅却面色平静泰然,跟没听到蔡妩的发问一样回答她:“兵进赤壁?倒确实像曹公能干出的事!”
“什么能干出的事?”蔡妩声音猛然拔高,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她捂着有些发闷地胸口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才舒缓过这阵不适,抵着额头说道:“不对。这事情不对。你姐夫临走前几天还跟我说这次主公要出兵平南,凭借北方水师,只对付一个荆州尚可。若全竞其功,必然是力有未逮的。既然他明明知道力有未逮,他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曹公出兵赤壁的!便是出兵赤壁,也不可能任由曹公把蔡瑁杀了的。北方水师怎么样,旁人不清楚,他们还不清楚吗?若蔡瑁活着凭借他统领荆州水师,和江东之间尚可有一战之力,他这一死,赤壁……不是注定要兵败如山了吗?”
蔡妩揉着额角,语速很快地把长长一段话说完,还不等孙蘅仔细品味这里头的玄机,蔡妩忽然捂住嘴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豁然变了颜色。
“赤……赤壁?兵败如山?”蔡妩脸色骤然惨白,抖着手,咕哝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一下子颓然倒在坐床上。
孙蘅莫名其妙地看着蔡妩,正要问她到底怎么了,就见蔡妩已经拳头握紧,浑身僵直地伏在了床上。孙蘅凑过身,支楞起耳朵,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蔡妩颤抖着声音的喃喃:“……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呀……这就是到了赤壁了?……这就到了赤壁了。赤壁啊……”
孙蘅伸出手,拍拍蔡妩肩头:“二姊,你没事吧?什么时间过得很快,什么就到了赤壁了?赤壁很不同寻常吗?”
蔡妩没搭话,依旧失神地靠在床上恍恍惚惚地眨着眼。就在孙蘅以为她陷入沉思,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蔡妩却猛然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盯着孙蘅,像是跟她说,又像是跟自己说:“不行,我不能这么消沉。这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说不定这场战争也能不一样呢。我得振作些,我得好好去丞相府那里探看下,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场战争又进展到何种地步了。”
蔡妩说着就站起身,按着孙蘅的肩膀把她安置在床上,嘱咐了句:“你在府里歇着,我去一趟丞相府。有事情你就吩咐柏舟或者杜蘅。我很快回来。”
孙蘅反应不及,就被蔡妩从眼前带起一阵风,等她要出言再叫蔡妩的时候,蔡妩人已经出门,张罗车驾了。孙蘅蹙起眉,偏头垂眸看着地板,疑惑地重复:“难道赤壁里,已经有了什么大玄机?二姊说……姐夫南征前不赞同兵进江东,如今却又同意了……陈兵赤壁。这里真没什么谋算吗?”
蔡妩可来不及回答孙蘅的疑问了,她是急匆匆赶赴了丞相府,见了丁夫人施礼后,就有些着慌地问:“不知文若先生那里可曾从许都传来前线最新的军情?”
丁夫人先是被蔡妩的急迫模样吓了一跳,待听到蔡妩发问后,摇摇头,轻松惬意地调侃蔡妩:“慧儇可是多日不曾来府上了。今日好不容易到了府中,竟然不是为了探看我这个老太婆,而是关心前线军事。相比奉孝要是知道你如此挂怀他,肯定又得在他主公和诸位同僚跟前得意一阵了。”
蔡妩闻言瞬间红了脸:不是害羞,是被急的。
蔡妩心里这会儿感觉可叫一个焦躁:丁夫人,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调侃我?您老知道不知道,赤壁这一战很可能是会输掉的,很可能是让曹公兵败如山,功亏一篑,从此往南兴叹的一个大转折。就算我信得过我男人,我觉得他有回天之力,可是……可是他江东那些对手也不是吃素的呀!周公瑾,诸葛孔明,鲁子敬,张子布……哪一个不是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还有那一串名满天下的武将:吕蒙、黄盖、太史慈、关羽、张飞、甘宁……哪一个不是悍勇无双,以一当百?你让他跟这群人磨心眼儿?这得费多少脑子?费脑子不打紧,要是再碰上了曹公犯轴,死活不听劝,那我才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蔡妩表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愁苦,在丁夫人跟前,头一次失去稳妥,情绪外漏。
丁夫人总算是察觉了几缕不妙,她倾着身,望着蔡妩试探道:“慧儇,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最近有了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我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蔡妩愁眉苦脸地抬起头,眼睛幽幽地看着丁夫人,声音艰涩沙哑:“丁夫人,您但要告诉我,赤壁那里……您知道多少情形。如今那里军事进展如何就行了。”
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值得慧儇你这样惊讶。赤壁那里呀?有刚送来的军报消息说,前次被甘兴霸劫营损毁的那些战船已经被休整完毕了。而且为了防止他们孙刘联军再来劫掠水寨,丞相他已经接受了士元先生的建议,把所有战船都用铁索连一起了。哎,你还别说,战场连在一起倒是比之前平稳不少。早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要是早想到了,也不用折腾这么厉害,被甘兴霸带着百余骑冲杀几个来回,生生打了脸面。”
蔡妩听到丁夫人这话后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没委顿到地上。丁夫人身边的丫环赶紧把她扶好,搀着她安坐到里头的一个床上。
丁夫人也随着跟进来,望着蔡妩煞白的脸色相当不放心地说:“慧儇,你这是……要不叫大夫来吧。”
蔡妩无力地摆摆手,用气声说道:“不必劳动大夫了。我歇歇就好,歇歇就好。”她说完就合上眼睛,做出闭目养神状。可是心里却思绪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蔡妩千想万想,想不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如此诡异的地步。蒋干倒是老实。闹腾过荆州的蔡威一出场,在曹操的中军帐中不留丝毫情面地刷了刘琮的面子,搞得荆州所有降曹的世家人都得低调含蓄,轻易不敢在出风头。可是即便没有蒋干的劝降,周瑜也已久用他自己的谋算给曹军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三万人的水寨,竟然被百余人的队伍冲了个七零八落。而对于甘宁?敢带着这么点儿人,跑到敌营执行夜袭任务,并且完成地如此漂亮风光,蔡妩该说甘宁不愧是蔡威的拜把子吗?
在这之后,又是诡异地殊途同归。没了张允,蔡瑁一个人冒不出什么大波浪。可是曹操对他痛下杀手。毁了荆州水师里能带兵的统领。而铁索连战舰这条计谋,蔡妩实在是不知道庞统这回的计策到底算是向着哪头的?怎么就这么寸,怎么就这么巧?怎么明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为什么结果还是跟她模糊的记忆里的片段那么地类似?难道……历史真的有不可逆性?不管你怎么折腾,总有一股力道,会把它拉入它原本该走的正轨?即便你改变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也依旧是既定好的,任你能力滔天,也一样是无力挽回?
这个想法一冒头,蔡妩心里就生出一股浓浓的酸涩。她抬了手遮住眼睛,不让自己眸中的悲凉和无助流于人前。在深吸几口气以后,蔡妩才开口问出:“奉孝呢?丁夫人,这么多消息了,可有奉孝的消息?”
“奉孝?”丁夫人闻言失笑,靠坐到蔡妩身边,拍着蔡妩的手背安慰她,“你放心吧,奉孝身体无恙,他现在可好的很呢。只怕整个军营也就只有他最逍遥自在了。每日里除了垂钓就是睡觉,非闻召绝对不去中军帐。那清闲日子,看的昂儿他们都来信抱怨,直说嫉妒羡慕的很呢。”
蔡妩一下愣了神,放下手僵不愣登地支起身子,满脸不相信地看着丁夫人:“您说……奉孝在垂钓?”
“可不是吗?垂钓呢。钓上来的鱼鱼虾虾全部给送到各个营帐去了。从进了南方,他就迷上了这个。开始是在淯水,后来又转战到了长江去。一群将军谋臣,现在被他的鱼汤给荼毒的谈鱼色变,心里胆怯的很呢。”
蔡妩摇摇头,抓住丁夫人衣袖,两眼睛渐渐显出神采:“也就是说……他一直清闲着,没有作为。”
丁夫人眉一挑,偏头看着蔡妩表情,虽然不明白为啥郭嘉清闲,蔡妩还有些高兴?可是她依旧很尽责地跟蔡妩坦言:“哪里的话?奉孝虽然懒散了些,但是大是大非上还是清楚明透的。他在甘兴霸劫营的事情一出来,就让老爷把许都军队后撤了三十里。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谋臣们吗,总是喜欢弯弯绕的,猜来猜去也费心思,等到时候他们自己就揭晓谜底了。”
“后撤了呀?”蔡妩长长地出了口气,舒展了身子躺回了坐榻,“后撤了好,后撤了好。后撤了,这把火,或许就烧不起来了……烧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希望这把火烧起来吗?
哎哟,这章很肥的吧
ps:昨天抽风,竟然发不上了。抽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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