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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时候,王氏为蔡斌添了儿子。蔡家总算是打破单传的怪圈,家里有了第二个小公子。
蔡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乐的合不拢嘴。他身后蔡平跟着呵呵傻笑,特楞乎乎地跟还在襁褓里的弟弟说:“叫哥哥……快叫……哥哥”。阿婧扒着自己阿公的胳膊,一边看弟弟一边拿手扯扯包裹他的小褥子,看上去很有从阿公手里抢来抱一抱的**。在一边也围看着自己弟弟的蔡妩咧着要换牙的小嘴瞧着父亲手里的小团子,看看母亲倚靠在床头一脸柔和的笑意。旁边张姨娘正拿着温热的帕子给她擦手,她身边自己姐姐和哥哥在傻乎乎地逗弟弟笑。
那一刻蔡妩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照的人鼻子都有些发酸,她抽抽鼻子轻轻牵起哥哥姐姐的手:真好,这样真好。
可惜蔡妩感慨发完没几个月,她就听到一不好的消息:蔡妩的二姨母,那个病中风华不减的美人,在大年过后第六天的儿女绕榻中微笑着合上了那双漂亮的杏眼,与世长辞。
蔡妩听到消息后,呆了那么几秒,然后眼泪夺眶而出。阿婧一边张罗着下人怎么报给王氏知道,一边抱着妹妹安慰:“不哭不哭”,转过眼去自己的泪一点一点滴落在蔡妩发间。
生产未过百日的王氏听到姐姐去世后,直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蔡斌赶紧张罗着去请郎中,并且吩咐下来,二姨母的葬礼由蔡平以蔡家继承人的身份带着两个妹妹参加。
蔡妩在杨家看着熟悉的葬礼程序和不熟悉的宾客亲朋,在安慰完自己芬表姐以后,就跟着阿婧后头沉默的一言不发。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失去的亲人。虽然人人都知道生死有命,但是这种感觉却着实让她讨厌:她眼睁睁看她们病倒,看她们衰弱,看她们一个个离去,心里难过的要死,却束手无策。她厌恶这种无力感,更不想再看到下一个人倒下时她自己只能干巴巴地在流泪着急。
在回府以后,蔡妩像忽然顿悟了一样,把一堆乱七八糟的闲书放到了榻底下,自己开始坐在小马扎上一脸正色的开始回忆她上辈子知道的所有医疗知识,并用布帛仔细着记录下来,以防将来可能出现的万一。
于是这天当老神棍冒到蔡妩房间的时候,老头儿看到的就是平日里笑眯眯啃糕点的小丫头把着毛笔严肃认真地趴在书案上写着什么。他悄悄地绕到蔡妩身后,瞅了几眼帛上内容后,郁闷地用拂尘敲敲蔡妩脑袋:“丫头,你这是写的什么?流感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个什么青什么素是干嘛的?”
蔡妩转头有些愣愣地拨开头上拂尘,看着老道儿好一阵子才闷闷地说:“我二姨母没了。”
老道听完不带丝毫惊讶地拍拍蔡妩脑袋:“没事没事,看开点。再说,你不是还有老道我陪你玩呢吗?苦着脸干嘛?”
蔡妩正伤心,反应也不比以往,只下意识地接口:“那万一哪天你也没了怎么办?”
老道呸呸呸地朝地上啐了几口,然后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地念叨一阵才转身一巴掌拍蔡妩脑袋上:“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也没了?老道我可是号称不在三界,跳出五行的人。没个百八十年我没不了。”
蔡妩听了放心地点点头,然后又紧接地转回去继续回忆后世医学了。老道傻眼:这丫头今天怎么一点精气神儿都没了?别是被她二姨母的事给激到了?
“丫头,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要不是华老头儿的方子,你二姨母坟头两年前就能长草了。”
老头儿边说边弯腰看着蔡妩写字,过会儿直起身子:“这写的什么呀?字那么丑。内容还乱七八糟。青霉素什么东西?老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消炎?那不是该用三七吗?还有活血化瘀这事,有比针灸起效更快的法子?”
蔡妩开始没理会他说的,只一心想着整理出来以后再想法子从这个时代找到些替代品,可是后来听老头儿说的好像颇有点行内人的味道,就转脸过去,两眼放光地上上下下打量老头儿。老爷子被她盯得发毛,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蔡妩满眼亮晶晶的期待之色:“你是不是懂医理?”
老头一甩头,扬着脖子故作潇洒地来了句:“这还用说,都说了老道我是一身的本事,你还不信?不过区区医理,能难得到我吗?我可是精通丹鼎之法,岐黄之妙,房中之术,养身之道,通气之理。你说,你想学什么吧?”
蔡妩听了想翻白眼给他:又来这套!
“我想学治病救人!”
老道捋捋胡子点头说“哦,你说烧符水炼丸药啊?成,这我也可以教你。”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没于老头教的好,但够你学的了。”
蔡妩没听清他嘴里念叨的什么,但也听清他前头说的又是他道家那套忽悠人的事,只好纠正地冲他喊:“不是!是治病救人!是正经医道!医道!懂吗?望闻问切的那个!”
老头儿沉吟一下:“这个也不难,老道我针灸术虽然没有华老头儿的那么出神入化,起死回生,但好歹也算过得去,教你完全没问题。”
蔡妩怀疑地看了看他,发现他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以后教我针灸吧。”话音一落,她想起老头儿嘴里挂着的那个华老头儿。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他嘴里蹦出这个名字,但始终摸不透这老头儿是谁?
因为老道嘴里这位华先生一会儿是说话死难听死难听的混蛋,一会儿又是态度和蔼言笑晏然的老人家;一会儿是举止暴力动不动会想抽人的疯子,一会又是救人性命拯人病难的活菩萨。蔡妩想要是真有这么个人,那这人肯定是精神分裂。不过这会儿越听,这姓华的越像位医生。他不会是神医华佗吧?
想完以后,蔡妩自己就打了抖否决:不可能,华佗神医之名,医道医德彪炳千古。怎么会是他嘴里说的那人呢?再说这老头儿嘴里一向没谱,他要是认识神医,早宣扬的天下皆知了。
但是出于谨慎,蔡妩还是问了一句:“那个……华先生他……是什么人?”
老头儿正哀怨自己刚才为什么向刚收的小丫头徒弟承认自己针灸术不及华老头儿呢,听蔡妩这么问起,立马没好气地来了句:“什么什么人呢?就是疯老头儿。长的惨不忍睹,说话难听冲耳,举止古怪嚣张,对了,他还洁癖!”
蔡妩无语:是个人跟你比都是洁癖的吧?
不过看老头儿这形容,似乎不像胡扯,可能还真有些真实,那这说的应该不是神医吧。再说按照历史记载的话,这时的华佗最多四十多岁,怎么也算不上老头儿。老道嘴里,可能只是一个同姓华的大夫?
蔡妩走神的功夫,老道士在一边不耐烦地训诫她:“跟我学了就别瞎惦记别人了。我跟你说,姓于姓华那两个老小子谁也没我好,明天开始我就教你针灸,你好好准备着吧。”
然后说完也不逮蔡妩答应就走到屏风后又“呼”的一下没影了。留下蔡妩一个人支着毛笔对着写了一半,上面全是流感、肠炎、胃溃疡一类现代医学术语的布帛发傻。
第二天的时候老道带着两幅画的满是人体奇经八脉周身穴道的羊羔皮来了,在递给蔡妩一张以后,开始拿毛笔指着另一张图解说:“百会穴,头顶三寸。八脉之交。属督脉,归阳,理气行经之处……”
蔡妩开始时看着图认真听着,还不时提问几句,但不久她就发现老道讲着讲着就有点不对劲:“等等,等等,我问一下:百会穴和勾陈星有什么关系?”
“这个说来话长:百会属阳,乃八脉之交。勾陈位北,照地桓之心。这两者关系不可谓不精妙……balabala”
蔡妩看着讲的眉飞色舞的老道士,忽然有种:上当了,当初我怎么脑袋抽风就信他了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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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母葬礼后不久,蔡妩生日。王氏强撑着刚刚痊愈的身子给女儿做了寿面,然后就宣布从今后蔡妩真正下厨房。跟着去学烹饪做菜去。蔡妩听了差点儿没兴奋地跳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个时代的厨房和吃食对蔡妩这样的吃货而言简直是种折磨,她对这情况耿耿于怀了很久,如今总算让她有机会能大显身手,弄点像样的吃的了。
去年她老娘让她下厨房,她就跃跃欲试,结果厨娘们全听着夫人的吩咐,让她在一边看着。看着?看毛线呀?看她们拿鼎煮肉,拿案盛菜,拿瓦罐舀羹汤?虽说她已经这么吃了五六年,但是每次看到自己饭桌上东西时她还是觉得怪单调的:除了王氏做的点心和厨房范女做的肉酱,实在没什么像样的美味。
这会儿听了王氏的号令,蔡妩当即带着一堆她早前让阿婧派人给准备的零零碎碎的小调料罐子,让杜若挎着小篮子装着,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往厨房赶。
可惜路上走太快,估计是乐极生悲加上这一段时间蔡妩被老骗子的针灸穴位说混杂天体星相说给绕的脑子糊里糊涂,一不小心就自己踩到自己裙子,“啪叽”给摔了。
她身后杜若赶紧放下篮子要过来扶她,她自己倒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冲身后杜若咧嘴笑笑:“没事没事。没摔疼。”
杜若呆了一呆,然后表情古怪地指着蔡妩的嘴巴:“姑娘,你的牙……”
蔡妩听了拿舌头一舔,咦?我前乳牙掉了?再在嘴巴里一搜,啥也没有。我不会把它吃了吧?
“杜若,我好像把牙给咽下去了。”蔡妩脸色有些尴尬:她两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事。她这颗前牙松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要掉不掉,烦死人了。这回摔一跤爬起来,牙没了?还去向不明,不是被吞了还能是什么?
杜若一脸担忧着急,带着些许哭腔说:“那该怎么办?真吞了可怎么好?夫人吩咐等姑娘换牙要把上牙扔沟里,不然会长不出新牙的。”
蔡妩黑线:敢情你不是担心我吃了牙会不会消化不良,是担心我会长不出新牙。不过看杜若两眼泪泡也赶紧安慰:“没事没事。你别急,兴许没吞,被我吐了也说不定。咱在地上找找。”
说着就弯下腰,俩眼睛睁的圆圆的在地上找奶牙。杜若也跟着蹲身看地,一点一点的扫视刚才姑娘摔趴下的地方。
“你们在找什么?”一个清朗的男孩儿声音□来。
蔡妩眼睛看地,头也不抬,顺口回答:“奶牙。”
回答完以后她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哥哥的声音,蔡平这会儿正变声期一副跟唐老鸭一样的公鸭嗓呢。于是蔡妩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剑眉星目,斯文中透着些许英气的十多岁男孩儿正站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看着她们,见她回头笑微微地问:“用帮忙吗?”
蔡妩听到问话下意识傻乎乎回了一句:“你知道我奶牙长什么样吗?”
话刚出口她就想死一死:这问题问的实在太二了。
果然男孩儿听了以后“扑哧”一笑:这就是阿平的幺妹?怎么这么好玩?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
蔡妩想找地缝钻进去。
但随即两辈子的脸皮发挥作用,她抬头梗着脖子,颇有些大小姐娇纵口气的问男孩儿:“不用你帮。你是谁呀?怎么会在我家?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男孩儿笑看着蔡妩红扑扑的小脸答道:“在下管休。现是令兄蔡平的伴读。之前一直在颍阳乡下跟老拳师习武,是过年后才到贵府,姑娘不认识在下也是理所当然。”
蔡妩一愣:他就是那个被老爹老娘看好的蔡家高管预备役第一人?天哪,这下丢人丢出家门口了。
好在杜若姑娘救场及时,她很合时宜地捡起了那颗奶牙,又很合时宜地开头打断了蔡妩满脑袋胡思乱想的尴尬:“姑娘,找到了。杜若给你扔沟里吗?”
蔡妩舒口气:杜若你真是太有眼色,我爱死你了。
“成啊成啊,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见过怎么扔牙呢。”然后蔡妩就回头对着管休:“管……”
管什么?先生?他还算不上。管主事?他还不是。管公?他也当不起。管休?太没礼貌。想来想去蔡妩一咬牙特肉麻地接了句:“……休……哥哥,蔡妩少陪了。”然后扭头不待管休反应,提着小篮子逃也似的拉着杜若走了。
留下管休一个人看着两姑娘走远的背影,立在原地抖着肩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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