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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跟庄有恭离开时已经很晚,伍弥氏冯雯雯等人早已回房歇息,和琳也多喝了几杯,提前退席。和珅亲自将二人送出大门,想起刘全的事,顺脚跟着老刘头进了门房。
“大少爷,二爷送的大红袍,奴才给您泡一杯……”老刘头张罗着要泡茶,被和珅摆手阻止:“算了,晚上喝茶容易失眠,给我倒杯开水吧……最近刘管家总是出门吗?”
老刘头没往意里搁,一边从茶吊子上摘下水壶给和珅倒水,一边说道:“是啊,府里大事小情都是他承办,两位主子又出息,巴结逢迎的人多,总得有个迎来送往的,您和二少爷又不爱抛头露面,倒把刘管家忙的跟个陀螺似的滴溜溜乱转,这不,今儿个吏部赵侍郎弄璋之喜,刘管家去送贺仪,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又喝多了……”
和珅不动声色,恍然发觉,自从刘全回府之后,包括自己在内,对他都太过信任了。受后世影视作品的影响,当初查找内奸的时候,和珅压根就没有想到去怀疑他——由信任,而放任,终至于造成今日恶果。政治斗争虽然不见烽烟,却无所不用其极,比真正的战争还要惨烈,和珅到底缺少这方面的经历,太过轻敌了。
看来今后对于自己身边的人也要小心了!和珅暗暗琢磨着,不想再听老刘头啰嗦,随意的应付他两句,起身出了门房,借着门洞里挂着的灯笼,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是戌时末牌,却不想回房休息,吩咐人去找来春梅,牵出马来,二人共乘一骑,出了和府。
打从和珅大婚以后,春梅已经很少如今夜般与和珅亲热,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强烈的男性气息,夜色如水,马蹄得得,让她恍然如梦。
春梅的身子柔弱无骨,和珅却心事重重,毫无旖念,信马由缰,自己也说不出想去哪里。
“少爷,你这是要带着奴去哪里?”春梅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沉浸在幻想当中,并未留意到和珅的心事。
“去哪儿?”和珅重复了一句,有些茫然,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今儿个福老三大喜,估计这会儿还有客人呢,咱们去凑个热闹去……”说罢一夹马腹,策马向城北飞驰,却未听到怀中女子失落的轻轻叹息。
时辰不早,白日里繁华的老北京陷入沉睡,路上少有行人。和珅马行飞快,用了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傅恒府,果见门户洞开,内里隐有丝竹鼓乐之声传出,不禁一笑,飞身下马,早有人迎上前,一见是他和春梅,急忙一个千儿打下去,忙不迭的请安。
“府里还有客人么?”将马缰丢给那奴才,和珅边往里走边问道。
“外客都走了,就剩大爷二爷跟明仁二爷还在……”
“兄弟聚会么?”和珅呵呵一笑:“老爷跟夫人睡下了么?”
“老爷今儿个军机处当值,酉时末就进了大内,夫人在,不过这么晚了,估计睡下了!”
“唔”,和珅不置可否,挽着春梅的手直接进了大门,问清了几个弟兄所在,也不用人引路,快步行去。
福康安富察氏他们这一代继明瑞之后第二个受封公爵之人,年不及弱冠,又被授予丰台大营掌印大臣并兵部侍郎的实权差事,福灵安福隆安明仁等兄弟们与有荣焉,大喝了一场还不罢休,送走一众宾客后,又至福康安的独院儿,凉亭里摆了瓜果点心水酒等物,叫来家里养着的歌妓乐工,听曲儿对诗赏月,和珅到的时候,酒量最差劲的福长安跟明仁早已烂醉如泥,趴在桌子上说起了胡话,福灵安跟福隆安也有了八分醉意,一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就着乐工鼓瑟之乐,正在凉亭前月色下和舞,但见得剑势如虹,虎虎生风,配着福康安朗声吟诵的辛弃疾《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曲子,颇有振奋人心之感。
福康安一曲吟罢,福灵安福隆安两兄弟正好舞完收剑,猛听人高喝一声“好”,齐齐回头,见和珅一袭月白色长袍,挽着俏生生的春梅之手远远地站在圈外,皆是一怔,紧接着福隆安哈哈大笑开口说道:“方才咱们还提到兄弟,都说你不会来了,不想还是瑶林了解你啊……这早晚才到,废话少说,先自罚三杯再说!”
“二弟说的不错,今儿就咱们弟兄,说甚么你也不许推辞!”福灵安也凑趣儿。
福灵安是傅恒长子,却是庶出,刨除福长安还未成年以外,兄弟三人中本来以他最为不得志,只有额驸与二等侍卫头衔,这次沾明瑞福康安的光,乾隆不但赏他正白旗满洲副都统之职,还将云南提督的差事也赏了给他,所以看起来,他倒比福康安还要开心似的。
他是个没什么机心的人,富察氏的同辈人中,除了福康安以外,和珅最喜欢的就是他,闻言呵呵一笑,也不推辞,径直走入凉亭,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说道:“大哥说的是,兄弟来晚一步,当得受罚。不过,兄弟量浅,罚一杯可成么?”
莫看和珅年幼,论及身份地位,犹在福隆安福灵安之上,二人虽则有酒,却仍旧记的和珅的酒量,见他如此给面子,心中已然暗暗欣喜,自然不会饶舌。
福灵安说道:“一杯就一杯,省得等会咱们抬你!”
和珅哈哈一笑,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说道:“这一杯,我敬大哥跟瑶林,今朝同授要差,日后青云直上,封侯拜相,值日可待,二哥,咱俩同敬如何?”
“说的好,来来,大哥,瑶林,我跟和珅敬你二人一杯!”福隆安性格豪爽,也不矫情,端起酒杯仰脖倒了下去,亮了亮杯底儿,一滴酒液也无!
和珅也将杯中酒饮尽,伸手又去拿酒壶,却被福康安按住,“善宝,你量浅,少喝点吧!”
和珅平日从不饮酒,今夜一来庆贺福康安福灵安高升,二者心中烦闷,也有借酒消愁之意,两杯酒下肚,闻言打个酒嗝儿,已是醉眼迷离,呵呵笑道:“今儿个高兴,咱们一醉方休!”说着拨开福康安的手,到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双颊酡红,醉眼扫视福灵安福隆安福康安,高声道:“大家都是国之栋梁,我大清柱石,我钮祜禄善宝何德何能,蒙义父收归门下,同为富察子孙,做你们的兄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来来来,咱们兄弟同饮此杯……”
见和珅执意要喝,福康安虽然心疼,也无办法,望着醉酒后的和珅愈显娇俏帅气的俊脸,苦笑一声,端杯正要应和一句,却见和珅已经仰脖干了杯中之酒,然后迷瞪瞪望着这边,少顷,身子一软,居然出溜到了桌子下边,不禁再次苦笑,嘀咕道:“就这点酒量还逞能?真是……”
福灵安福隆安同时大笑,饮罢杯中酒,丢下一句:“瑶林,你自己看着办吧!”居然摇摇晃晃的相携着而去。
“少爷真是的,明明知道量浅,还……”春梅埋怨着上前,与福康安一同将和珅从桌子底下抻出来。福康安说道:“看他样子像是有心事,不然也不会如此……出啥事儿了吗?”
福康安量大,虽然有些醉意,心里却很明白。
“还不是引娣跟宫里那些事……少爷被赐上书房师傅的事情三爷知道吧?”春梅絮絮叨叨的说着,见福康安点头,接着便道:“那三爷定然也知道是谁的主意……令妃娘娘这是看着无法打压少爷,转而来拉拢了,只是咱们富察跟她们是死对头,此举无异于将少爷放在火上烤么,还有府里内奸的事情,开办公司的事情,一宗宗一件件,都得少爷谋划,他才多大啊,这么多事情压在他一个人头上,奴婢边儿上看着都替他累……”
福康安刚刚从南方回来不久,春梅说的事情,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清楚,闻言一叹,怜惜的看了闭眼沉睡的和珅一眼,“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善宝有本事呢……他喝多了,搬动怕受了寒气,今晚就让他住在这边儿吧,你回去告诉家里一声!”
“这……”春梅不禁有些迟疑。
“怎么,信不过我?”福康安有些不悦。
春梅连忙说道:“三爷说的哪里话,奴婢就是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三爷啊,就依三爷的,少爷就交给您了。”说着望和珅一眼,回去报信不提。
和珅醒来时月过中天,长夜过半,听着外边打更的梆子声,辨出已是三更,不禁一阵迷糊,待借着烛光看清周遭情景时,方才回忆过来,顿时一惊,上下一看,见自己衣衫齐整,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福康安一身素袍,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发出微微的鼾声,忍不住心头一暖,起身下床,拿起一条薄被给福康安披在身上,端起旁边的醒酒汤猛灌了几口,口干的感觉稍稍缓解,头却仍旧紧绷绷的,困意皆无,忍不住迈步出了房间。
福康安的独院儿距离海棠苑不远,和珅出门时蹑手蹑脚,并未惊动旁人。待出了小院儿,下意识的便往海棠苑而去,堪堪行至,方才惊觉,正要折身而返,忽听不远处梅林内传来人语之声,连忙驻足倾听,顿时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一个乃是棠儿,另外一个,赫然竟是乾隆。
这到底是怎回事?
和珅一惊,隐隐有些失落,本待转身离开,双脚却不听使唤似的往梅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