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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升回到驻地不足两日,便有杨应琚大帅的亲兵传达命令,让他速去总督行辕。对于杨应琚的帅令,李时升心知肚明,故意拖拖拉拉,酉时末才到行辕。进了大帐,便见皓首白眉的杨应琚坐在虎皮椅上,面沉如水,冷冷的注视自己,一股庞大的气势,沛然而生,饶是他久经沙场,同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胳膊横胸行个军礼,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帅找末将何事?”
“怎么来的这么迟?”杨应琚不答反问,声音冷的很。
“路上遇到了小股莽匪……末将来迟,还望大帅恕罪!”说着话,李时升深深的鞠了一躬。
“莽匪啊?罢了,算你有情可原,”杨应琚不咸不淡的说道,接着一抬白眉,冷冷的说道:“本帅问你,手下可有一个叫和琳的亲兵逃了?”
来了!
李时升早就料到如今情况,不慌不忙的拱手道:“正要回禀大帅,前日出城,回驻军的途中也遇到了小股莽匪,末将率亲兵力战,斩杀十余人,敌军溃逃,清点战果时才发现少了末将亲兵……他是和珅大人的弟弟,又是阿桂军门举荐过来的,乱军之中失了踪迹,当时便把末将吓了一跳,急忙派人寻找,只是至今仍无消息……不想却惊动了大帅……至于逃兵一事,末将不敢苟同,他们钮祜禄一门满门忠烈,和琳年岁虽小,平日里也是勇敢彪悍,深明大义之人,断不会做逃兵,为其祖上蒙羞,所以……”
“所以如何?”
李时升勇敢的迎上杨应琚刀锋般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末将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和琳绝非逃兵!”
“哼,就算他不是逃兵,那日咱们商议之事,关乎你我性命,你就不怕他是偷跑着回去报信?要知道,福康安现在可就在贵阳呢,他是傅恒的儿子,但凡有一丝消息传到他的耳朵,可就能要了你我的性命!”
“可是……”李时升还想争取一下,却被杨应琚冷冷的打断,“可是什么?莫非是你想背弃盟约不成?要知道,咱们三人可是签了血书的,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亡皆亡!”话至此处,语气已经森然至极。
李时升不敢再多说,只能心里暗暗祈祷,盼望和琳能够平安找到福康安,如若不然,那才真叫是大祸临头了。
且说和琳,也就是福宝,接了李时升的重任,在李时升主动找小股莽匪挑衅的掩护下,偷偷离开本部,不敢骑马,也不敢以本来面目出现,只能脱了铠甲,又与路上碰到的运送粮草的民夫买一身粗布便装,寻至无人之处泥浆中打个滚儿,满脸抹了泥巴,将衣服撕成一条一条,弄的破衣烂衫,怎么看怎么像个要饭的小叫花子之后,这才大摇大摆的上路。
他这方法果然不错,成功的骗过了很多捉拿他的军士,一路上顺顺利利的就出了云南,径往云贵总督府所在地,也是前来劳军的钦差福康安行辕所在地贵阳而来。眼瞅着成功在望,正在暗自庆幸计谋得授,不想却碰到了麻烦。
这一日傍晚,他正在赶路,不成想一场冬雨突至。这雨来的突然,下的甚大,连头顶那巨大的枯叶林木都无法遮挡,顿时将他淋了个通透。本来走的满头大汗的他被冰冷的雨水一浇,顿时灌入了寒气,一时间头晕脑胀,铁打的身子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他年纪不大,不过平日里经常缠着阿贵明瑞傅恒等有行军作战经验的人讲述战事,加之李时升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行伍,对其照顾有加,倾囊相授,所以虽然第一次参战,经验竟比寻常老兵还要来的丰富。稍一不舒服,就暗道一声坏了,若是再寻不到一个避雨之所,恐怕风寒入体,自己的一条小命儿就要交待在这深山密林之中。
说来也是巧了,正在和琳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听到前方灌木从后传来一声人语,虽然雨大树叶沙沙作响,还是被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心下一喜,连忙加快步伐往过靠拢,分开灌木,又行几步,蓦然眼前一亮,借着着黄昏幽暗的光芒打量,居然是一处破败的庙宇,顿时大喜过望,匆忙奔了过去。
破庙四周的院墙高处过丈,低矮处不足盈尺,许是被人拆的,狼牙交错,参差不齐,配上少了一扇木门的大殿,显得更加残破不堪。
和琳迈步进了大殿,发现大殿当中说不出名字的佛像之前生了堆火,几个乞丐模样的汉子围坐在旁边,手里每人拿着一只木棍,上面各插着一只扒的没毛的鸡,正在火焰上炙烤,兹兹声中,香气飘荡,让中午仅吃了一只当地人叫做“粑粑”的东西果腹的他顿时感觉饥肠辘辘,肚子里雷鸣一般,恨不得扑上去从那些人手里抢过一只才好。
不过他身负重任,不愿多生枝节,强忍着绕过那几个汉子,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地面扑着干燥的树叶,倒是显得挺干爽,这让他深深的吁了口气。暗暗猜测,估计是村里人打尖避雨,准备下的,大殿一角,甚至还堆着不少树枝,那些汉子烧的估计就是。
几个汉子大概是心急美食,连看都没看和琳一眼,一边眼睁睁的盯着烤的冒油的鸡,一边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只听一个秃子一边吸溜口水,一边骂骂咧咧的道:“龟儿子咋个还不熟(shou)?仙人板板,老子快饿死罗!”
便听另外一名络腮胡子的骂道:“龟儿子急啥?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以后天天吃鸡,吃的你嘴软!”
“吃鸡吃鸡,吃个锤子,咱们偷了营里的军饷,没看这几日过城时官兵增多么?抓了回去,就等着吃杨制台朱军门的枪子儿吧?”
那秃子一听刀疤脸如此说,顿时呸的吐了口吐沫,恨恨的骂道:“日他仙人板板的,老子吃枪子又咋?不信你瞅着,照他杨应琚这个打法儿,迟早又是刘藻第二,赐自尽都是好的,连输这几场,偏还敢报什么大捷,等万岁爷知道,抄家灭门都是稀松!”
和琳听几人如此议论,马上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不由暗暗竖起了耳朵,更加用心的听起来,一时间就连晕乎乎的脑袋都清醒了许多。
秃子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一阵共鸣:
“三哥这话说的在点子!”
“先头刘制台在日,虽然不会打仗,毕竟还听些手下人建议,如今杨制台一来,全由赵宏榜那些人日弄,情况都不了解,就敢出兵?娘希匹,不输才叫怪道!”
“按理说杨制台也算练达之人,陕甘总督任上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一到云贵,就成了骄横跋扈之徒?亏的还自夸什么懂军事,莫非那些陕军都是吹牛逼?”
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骂人的话也是五花八门,或许处的久了,明明陕西的,偏要骂句“娘希匹”,明明浙江的,非得来个“日弄,”“仙人板板”,乱七八糟,一股子彪悍之气夹杂着一丝愤慨郁闷之意,搅的和琳头都大了。只是饿着也睡不着,也怕风寒更加厉害,不敢睡,只能闷着头听他们讲话,一边脱了鞋,用拇指轻轻揉捏涌泉三阴交风池劳宫等穴,驱寒的同时,权当做个消遣,对于他们的谈话内容,已经不甚在意。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那些汉子们的鸡已经烤好,纷纷撕扯着大快朵颐。和琳闻着飘到鼻子下的香气,愈加感到肚饿难捱,索性又往里边挪动,,将厚厚的胭脂树叶往里堆,顺势躺了上去,捏了鼻子来个眼不见为净。
又过片刻,和琳的耳朵里传来那些汉子的打嗝声,暗暗吁了口气,正要闭目休息,猛听一个汉子说道:“这火小了,你俩再过去取些过来。”接着便听到耳边踢踢踏踏,有人往这边走来,连忙睁开眼睛偷瞧。
只见两人看都没看自己,一人当先抱起一抱树枝往回走,另外一人弯腰再抱,尚未直起腰来,突然一声惊呼,“什么人!”然后受惊兔子般弹了开去。
这一下,非但和琳吓了一跳,就连那边围火而坐的汉子们也受惊起身,纷纷拥了过来。
“怎么了老五?直娘贼你叫唤个锤子?”秃子想来是几人当中的头头,盯了那柴垛片刻,不见任何动静,恨恨骂了一句。
那人忙道:“不是,刚才我摸到了一只手,冰凉冰凉的,还动了一下……”他个子不高,看来胆子也不大,一边说一边颤抖,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
“动动动?动你娘?我看你是喝黄汤喝坏了脑子……”秃子却是个胆大之人,事实上当兵的刀头上舔血,胆子小的不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冲旁边几个弟兄使眼色。几人配合默契,轻手轻脚往柴垛摸去,将将走近,那柴垛异变突生,炸窝似的,柴枝纷飞,一片混乱中,和琳冷眼看到一个小个子从两名汉子中间穿插而过,快速的跑向殿外,却没看清是男是女。
“直娘贼,他听到了咱们的话,追!你俩,先去解决那小子!”
听着秃子恶狠狠的话,和琳这才明白这些汉子为啥谈话的时候并不避讳自己,原来早就做好了灭口的打算,身子一紧,暗暗戒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