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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已是两年后的暮秋了。
他恍惚觉得走错了路。
因为,记忆里的杏花村是满地的杏花,而如今,这村子满地的烟尘泥灰。
他又觉得此处便是杏花村。
因为那字迹腐朽的路牌,因为被大火烧成乌黑的干枯梨树,还保留着歪斜如初的轮廓。
但那条溪流却陌生了,昔年清澈如洗,泠泠流淌,可以赤足嬉戏。而如今,却被木炭截流,横断开来,里面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艳血se。
这一切都似是而非。
三年,时过境迁,物不是,人亦非。
这是家么?如果是,那、家呢?如果不是,那家呢?
岁月无声无息,秋风落叶婉转,烟尘纷飞,带着他步步前行。
仇天每走一步,便停一下。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脑子愚钝了,迷糊了,什么都看不明白。
心惊肉跳,又古井不波。
可他眼角逐渐湿润着,滑下一滴泪,告诉他,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在装糊涂罢了。
眼神呆滞,目se凄凉。
他走在墟落里,痴傻的寻觅着。房屋被焚烧成废墟了,但人不一定死去啊,也许,人不在屋里呢。
他仿佛没有嗅到烟沙风尘里一股腥味,仿佛没有看到溪水里观者落泪的猩红。
周爷爷,三寸胡须总是被糟弄的脏乱不堪,却总是很软,不像柳叔叔的胡须,嬉闹时,扎的脸上生疼。
柳叔叔像个严父,总是逼自己,做很多不喜欢做的事。但他又像个慈父,很疼自己,视如己出,倾心照料。
唯生哥,虽不是傻头傻脑,却总护着自己,所以常常被捉弄,还有...
仇天竟走不动了,轻功举世无双,却迈不动步子。此时,有千吨钢铅注入脚下,好似落地扎根了,硬是拔不出来。
泪眼婆娑,天地如幕,一切都模糊的如同大雨倾盆,令泥水失了se泽。
如果,不离开村子呢?是不是,一切便安好如初?riri贪玩嬉戏,累了倒在杏花树下睡觉。哪怕不再去问自己父母是谁,哪怕,一生都荒废在村子里,安享此生。
如果,路上不耽搁呢?
如果自己不那么贪玩。
如果路上不挑起争端。
如果不与朱高煦纠缠,是不是便可以早些赶回?
然后看到凶手,看到造成满村狼籍的恶人,然后尽己所能,去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仇天终于从昏昏迷迷中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前方竟有一衣衫褴褛的少年,跪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青锋长剑,正是柳吟风的吟风剑。
仇天一眼认出,当下如同疯了一般狂奔,冲到他身边紧紧攥住他肩头衣领,两手关节发白,随着气喘胸口不停起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正是虞夕,她在地窖里哭到昏迷,待有了力气才爬出来。
她满脸灰烬,全身褴褛,看不清面容。再加上,将近三年,虞夕虽仍旧瘦弱,却不像先前那样瘦骨嶙峋,仇天自然没有认出她来。
如今虞夕面se惨白,眼神呆滞,握着那把吟风剑,跪着一动不动,宛若死人一般。仇天终于大怒道:“小贼,你说,是不是你杀了全村的人?”
虞夕一心沉浸在悲伤里,心底的哀凉凄苦封闭了五官六识,完全没有听到仇天话语。
仇天一时心急如焚,大生怒恨,一掌打在她脖颈,顿时将她击昏过去。
仇天这才迷悟过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茫然无措,全身无力的跌倒在地,眼神痴痴地看着余温尚存的废墟,不知何去何从。
“你给我起来!满身尘泥,成何体统?”
身后一声严厉的呵斥响起,仇天扭头一看,却是刚刚赶回来的周不颠。仇天愣了下,猛地站起身来,泪眼婆娑的唤道:
“周爷爷。村里发生了什么?”
周不颠也是暗生悲戚,不忍触目,将虞夕搀扶起来,朝她身上几处大穴各按了一下,叹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所为,只有问她了。自从那ri你离开村子,她便认了你柳叔叔做爹。”
仇天听他此言,顿时面露羞愧,看着满面尘垢的虞夕,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多时,虞夕幽幽醒来,看着两人,神情淡然,口气冰凉的说道:“周爷爷,村口庙堂里有些衣服,我去换来。”说罢看了看仇天,眼神中亦无悲喜,却是认得。
她在山林里呆了十年,识人极少。
识得仇天,不足为奇。
虞夕洗净面容,却换了一身男子装束。周不颠似有深意的看了看她,悠悠一叹,眼神回归了淡漠。尽管依旧有些泣不成声,仇天与周不颠却在她讲述里明白了原委,均是愤恨。
周不颠又向仇天讲述了轩辕战夫妇的概况,仇天听的怔怔出神,或许,今ri已麻木了吧,面se里看不出悲喜。
三人从各片废墟里挖出了一撮烟灰,合葬起来,由仇天和虞夕立了一座坟。
石碑上尽是血字,写道:“家父柳吟风等人之墓,仇天虞兮共立。”
周不颠看着两人将手指划破,一字一字的刻出来,用鲜血写上,又看着墓碑上的字,鼻子一酸,将头偏向别处,只是脸上老泪纵横,早已无法掩饰。
仇天与虞夕更难抑悲情,失声痛哭,凄惨哀绝。
鸟兽不忍,纷纷离散。
过了半晌,周不颠将他两人扶起,严声劝诫道:“事已发生,悲戚无用,你们且说说ri后的打算吧。”
仇天自幼便riri追问柳吟风其父母之事,却不得而知,今ri从周不颠那里好不容易得知,竟成这种结果。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哀凉,仰天痛号,声如虎啸,却多了份悲壮。
一声长啸过去,他看着盯着自己出神的虞夕,面目清秀,两眼无神,心底更生出一股压不下的怒气来,当即冲周不颠说道:“我这就杀上京都,斩了那狗贼。”
周不颠看了看他,不予理会,眼神转向了虞夕,虞夕冷面如霜,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我只愿在此地守候七ri,七ri之后,苦练武学,伺机报仇。”
仇天闻言羞愧,也是暗恨先前的鲁莽之言,低头不语。
周不颠面露赞se,心想:这女娃娃,在玄牝大山里东躲xi zang了十年,果真是心思缜密,却也好生可怜。
想毕凝望着仇天说道:“你可知晓,若论武学修为,十八年前杨鸣空便不在你之下。如今他既可轻易作恶,功力自然是不退反进,你如何斩他?五年之内,你们大可在江湖历练,但不准轻举妄动,免得辜负了先人寄托。”
说罢伫立不动,心头苦笑,自言自语道:“手无锋芒便是福么?从今ri起,怕要时时奔波了。”
虞夕将头偏向了仇天,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感,冰冷的深入骨髓。
那一望无际的深邃背后,该是多么凄苦的过去,坚强的外表下,该是怎样伤痛的心。
与她相比,小天的不谙世事,福兮祸兮?饱经沧桑之后,他,会不会终将像她一样,染尽风霜。
虞夕咬着嘴唇,冲仇天说道:“爹曾说过,ri后你若回来了,便要我认你为少主。少主吩咐下来的,无论何事,悉听尊便。”
仇天紧紧盯着她黝黑深邃的眸子,从中捕捉到了丝丝无奈,他生生压住胸口积郁的酸楚,冲虞夕一笑,说道:“既然你是柳叔叔的儿子,我们以兄弟相称便好,你只管唤我小天,我叫你小兮就是了。”
周不颠看着他嘴角笑意,暗暗欣慰,祭出一道疾行符,不多时消失在了两人视野。
虞夕应付的“嗯”了一声,却并未放在心上。
忽然,虞夕又扭过身去,极目眺望着远处,眼中流露出迫切的期盼,如此深情,令仇天大为好奇,也是凝眸远视。
不多时,渐渐出现了一道花白的影子,随着大风起兮,影子越来越清晰,竟是那只与她如影随形的白虎。白虎一个虎扑,与虞夕扭打在一块儿。
虞夕眼中的哀伤似乎淡了些,喃喃道:“喵喵,所幸还有你。”
仇天看她脸上虽少了些淡漠,却仍旧没有笑容,冷颜如故,心头也是惋惜。
他不再去看一人一兽的亲昵,回到坟前,微微有些呆滞,又捡起一片枯叶,搓在手中轻轻捻落,痴痴念叨着。
一培黄土,葬着最亲近的人。
一叶落,天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