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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将双手负于身后,微侧过头,不动生色的大量起这个杨立诚“巧遇”的故人来。
中等个子,面目被煤屑和泥污完全遮住了,只能勉强看清个轮廓----任令羽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挑,透过这么一层泥污还能看清楚来人的本来面目,这杨立诚也的确称得上是目光如炬……
“明诚,你如何会在这里?”,杨立诚拉着来人脏兮兮的衣袖,那张平日里总是平静的近乎呆滞的脸上竟罕见的布满了激动之色。
“还有……”,杨立诚略扫视了一下围在两人周围的卸煤工们,又问道:“你又是如何会做起这卸煤工来?”
“一言难尽。”,那被他称作“明诚”的卸煤工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声色不动的将杨立诚拉着他胳膊的手拉了下来,这才反问道:“守正,你又如何会来到此处?”
“也是一言难尽,来。”,杨立诚又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半拉半拖得将他扯到了任令羽的面前。他随即往任令羽身边一站,极为热切的对着来人道:“明诚,我来向你引介一下,这位就是钦命的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任令羽任大人,任大人也是我们天津水师学堂新晋的会办,还是老中堂的……”
“守正。”,任令羽轻轻开口,很自然的打断了杨立诚,他随即转向来人,微微一笑后拱手道:“任令羽,字治明,现忝为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任令羽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又打量了来人片刻,此刻两人离的近了些,却仍看不清他泥污下的本来面目,但却能看出来人的脸颊极为瘦削。想来平日里日子过得定然颇为辛苦。
“廖峰。草字明诚,江苏镇江人……”,那人似乎迟疑了下,方继续道:“海外游子,布衣白丁。”
“哦?”,任令羽微挑了下眉毛,只这几句简短的对答,他对来人的印象便已更深刻了些---听说话的声音语气,这廖峰应该也就是个弱冠年纪。但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态度却仍不卑不亢,应对也算得体,只而言语之间却似乎总带着股淡淡地落寞,隐隐地露出种与年纪不太相称的苍凉。
“明诚,你这话就说得有些不明也不诚了!”,杨立诚皱着眉头对廖峰道,他随即转头对着任令羽:“老师,明诚原本可是北洋……”
“守正!”。廖峰大喝出声。紧蹙地眉眼间已带上了三分怒意。“好汉莫提当年勇!过去地事。就别再提它了。好么?”
“明诚……”。杨立诚微微一跺脚。平板地脸上顷刻间已满是激愤难抑之色。竟似已经把平时地冷静自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事本就不怪你。你又何必把所有地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揽事么?”。廖峰落寂地一笑。笑容中满是无奈与沉重。还有几分无可掩饰地淡淡忧伤。
“守正。你看看我现如今地样子……”。廖峰张开双臂让杨立诚看了看。继续道:“还有挺身揽事地本钱么?我现在……能求个三餐一倒。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明诚!”。杨立诚满腔未出口地话被廖峰这么一堵。竟全都憋了回去。他满面通红地望着廖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任大人。守正。”。廖峰向两人身后扫了眼。同时说道:“看你们地样子。是要去码头……严大人?”。他突然惊讶地望向任令羽身后。
任令羽诧异的回头,却看见严复还有张景星等一干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从各自乘坐的马车上下了来,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听见来人地招呼,严复并没有马上做答,而是神色凝重地走到任令羽身边,与来人面对面后方才停下。
“廖明诚?”,他上下打量了下来人,略显迟疑的问道。
廖峰似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嗫嚅了片刻,方才答道:“回严大人,正是明诚。”
“还真的是你……”,待听清楚来人的声音后,严复竟似有些如释重负,但旋即又皱紧了眉头,“天津一别,已有两年,我一直很是担心你……但你又如何会到了此地?还做起了这卸煤工人来?”
廖峰立刻低下了头,他双脚近乎无意识的在地面上划着,好像正在斟酌着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一般。
“回严大人地话……”,过了良久,他才呐呐的开了口,“学生两年前落选了赴德留学名单后,心理一直颇有不甘,后来便向司密特教习讨了封推荐信,向自行筹款赴德求学……”,他略显尴尬的吞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道:“不想乘船到了这塞得港,学生身上盘缠用尽,便只好……便只好……”
任令羽脸上神色不变,但目光却一下子深邃起来----两年前?赴德留学?司密特教习?
北洋武备学堂……
“便只好滞留在这异国他乡,每日里靠这出苦力勉强糊口,等到有一天干不动了,便客死他乡做个终生不得返乡的孤魂野鬼,是么?”,严复的双眉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言语之间已是利如刀锋!
任令羽颇为惊讶的转过头看着严复----自打他与严复相识以来,除了那一次水师学堂管学生罢课外,这位总办大人几乎再没如此疾言厉色的对人说过话……
而严复也恰在此时转向了他,“任大人!”,他极为罕有的神色庄重的对任令羽用上了官称,“借一步说话,如何?”,他拱手对任令羽道。
见任令羽则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就点了点头,严复将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他伸出手:“请!”,随即便引着任令羽向角落处走去。
“这人名叫廖峰,字明诚,江苏镇江人,原本是北洋武备学堂地学兵。”,严复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廖峰和杨立诚等人,确定自己与任令羽之间地对话的确不会被他们听到后,他这才开了口。
“嗯,刚刚听到那廖明诚提到赴德意志国留学一事,我便已经猜到了。”,见严复如此开门见山,任令羽便也难得地开诚布公起来。
他望着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严复,问道:“那他又如何会离开武备学堂?”
严复没马上答话,待过了片刻后,他才点头道:“早就听说过治明有世事洞明的名声,今日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
任令羽没接话,只是向严复摆了摆手,又尴尬的笑了笑。
而严复也没再多提这个话茬:“说道廖明诚离开武备学堂一事,还当真是一言难尽!”,他又回头扫视了眼那个看上去形容狼狈的前北洋武备学堂学兵,这才继续道:“这廖明诚在武备学堂时,无论是经史、天文、舆地、格致、测绘、算学、化学、战法、兵器各科,还是操演阵式,枪炮技艺和营垒工程等,但凡考绩,几乎没有不是优等的。故而两年前中堂大人从武备学堂选拔学兵赴德意志国学习陆军时,学堂报上去的名单上第一个就是他……”
“可偏偏就在名单公布前,他却在周末休息时出营,且闯下了个大祸!”,对于廖峰的那个“大祸”,严复似乎也不想多提及,只是语焉不详的一带而过,“如此一来,莫说出洋留学的机会没了,就连武备学堂他也呆不下去了。我后来只听说他自武备学堂退了学,从此便杳无音讯……”
“可当真没想到,他竟然想自己去德意志国求学……”,严复摇着头,已是不生唏嘘。
而任令羽也不再接话,只是安静的望着他,直到严复再也忍不住了回望向他----“治明……”,他试探着道。
“不必多说了。”,任令羽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防水表,“我们的船10点开,离现在还有小两个钟头。这家伙……”,他看了眼远处的廖峰,继续道:“一听他说话就知道是头犟驴,能不能说服他上我们的船,就看几道兄你自己的本事了!”
“治明?”,严复颇为惊讶的望向任令羽,脸上已是百味杂陈----见到廖峰的落魄样子后,他的确就已经存了个让任令羽把廖峰带上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任令羽竟会如此善解人意……
“我随老师参加北洋大阅时,曾听说过一事……”,任令羽嘴角露出个温馨的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那一年邓正卿赴英伦接致、靖等4舰回国,在途经直布罗陀时,就曾冒着受军纪处分的风险,带了八名滞留该地的华工回国。”
他望着严复:“小弟此行即不用担心军法,帮的又是我北洋武备学堂出去的学生,自然就无需顾忌太多了,只是能不能劝得动他,就不是小弟所能管的了。”
严复没再说话,只是向任令羽抱拳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流星的奔廖峰走去。
“杨守正,你留下来陪严大人,黄渤,你看着严大人的马车,等严大人要走时再去码头与我们会合。”,任令羽也抬步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喊道:“张季明,你别做严大人的马车了,上我的车,与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