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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父子兄弟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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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嫌今次在热河呆的时候太长,以致于还没等到秋狝,便有旨意返京。是日,皇帝行驾驻跸汤泉行宫,入夜之后,随扈人等俱都安顿了,便有旨意交待出来,命马齐领武英殿大学士衔,即刻回京视差,内阁同六部堂官轮次往汤泉来;皇子这边胤祹也定于二日后返京,着胤禛替班,另带传教士并数算仪器前来。旨意倒是无甚奇处,旁的几个人也不甚在意,偏是马齐玲珑剔透一人,骤然闻着旨意,不免多了些琢磨,看这意思,恐是驻跸的时日要不短,却不知是什么令皇帝突然改了主意。

    胤禛在京见着胤祹,又闻听皇父有旨召往,自是喜不自胜,当下交待了公私诸事,便即刻启程。一路上,他不禁在想,自康熙四十七年的那场议储风波到如今,已历七年,想来也是教人感慨唏嘘不已。马齐恰似一面举朝之鉴,‘国之股肱’也好,‘勋臣贵戚’也罢,从前那股子风骨傲气,也都被皇父磋磨了个遍,再没有敢逞私意妄为的,就拿阿灵阿这等人来说,秉性虽仍豪横,行事却收敛不少。在皇父看来,满朝上下,精明干练之臣固然不继,余者能秉着一个谨持惟命之德,也是不错;然在臣子们看来,却是一副静观其变的意思,面上看着波澜不兴,实却如烈火烹油一般,只欠一桩事做个由头,就能将底下的暗潮发涌出一场洪流来。[]

    如今皇父愈发不愿在宫里呆着,年内竟是有大半光景都巡幸驻跸在外,政令措置,皆出于行在,这且不算,皇父夙昔严正谨饬一人,年老竟益发随性,猜忌动怒无常,即便是如马齐、李光地这样的老臣,也轻易摸不准脉。再说兄弟里头,又是一片乱象,老八病着,老九在背地里更没少动静;十四回京这些日子,行事做派看着,颇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几个小弟弟都磨着老三替他们请奏,要往行在这边侍驾,老三烦不胜烦,来寻自己说,却又拣着自己临行的这个时候,再兼说了好些胤祺几个的不是……种种这般,想到繁难处,胤禛直觉得头疼的很。

    行宫修在汤山山麓,殿堂宫舍并不多,除却山门内第一、二进的龙尊王佛庙和水宫娘娘殿,高台上的寝宫只有两进,面阔十间,俱东西向而建,以游廊、假山交相连缀,又顺依山势,导引自山腹涌出的温泉水,四下流布于其间。不论是高耸出林的佛庙、大殿,抑或是错落点缀的亭台、馆阁,皆是青砖墁地,灰瓦灰墙,大是有别于京畿的几处郊园离宫,显得极是古朴庄重,又撷趣天然。汤山本就山水神秀,又兼康熙极爱坐沐温泉,屡次以‘坐汤可舒筋骨,兼疗人病’,‘暖乃宜于体’为谕,于温泉之功称颂不已,更时有召对老臣,流觞娱情以为乐,故虽行宫不在北巡御道之上,但每至热河回銮,必经行此处,驻跸一二日。近几年来,皇帝内外忧惧之事颇多,年老劳心,病势缠绵,体魄早非从前,而温泉疗养尤佳,行宫也就成了除畅春园外,皇帝最爱的一处颐养之地。

    这一日午后,康熙自院内的温泉池中浴罢,稍觉精神好些,一改往日沉闷,打趣了随侍的魏珠两句。康熙心境好,魏珠自然也觉得差事当起来轻松如意些,轻问了句,“那主子等会子可要还出去?”抬眼只见康熙摇了摇头,便闭了口,伺候着康熙回到暖阁,更上件石青色万字纹夹袍,又扶着他坐了长椅上,随意用了些克食,魏珠方转过这边长案来,仔细地将早上呈进的折子拣选出奏事折,正要抱过来,就听了康熙道,“朕有些乏,折子搁这儿,你先去传四阿哥过来。”见康熙点了点手边的小几,魏珠忙地一躬身,“嗻。”又趋步过来,将一叠奏折搁好,望了康熙一眼,才跪地一千,小心地退了出去。

    时近暮秋,山气高爽,但温泉水温仍显偏暖,一个晌午下来,康熙面颊也被水气蒸氲地有些红润,这会子微觉困顿,身子一倾,便后靠上了长椅,闲闲一眼扫过手边,倒是折上所署姓名令他生出些许兴趣,康熙信手拾过,打开看了不到两行,倦意上来,也就沉沉睡了去,迷迷糊糊地,渐入梦中。

    君臣二人从澹宁居出来,坐了丁香长堤东侧的凉亭之中。眼前是一张英隽方正的面孔,眉目间尤显着他那股子矜豪秉性,虽是君前奏对,却仍禀着一份从容气度,“建昌一镇,为川省最远,所属之越嵩卫为往来必经之地,贼蛮抢夺不已,又屡伤及我兵丁。臣原与提督康泰定的方略是以蛮攻蛮,但经日下来,总兵张友凤年老,营伍废弛,平日既不能弹压,临事更漫无成算,而致如今贼蛮越发恣肆。此风断不可长,臣想建昌五卫,四面蛮番,如任其逞狂,不加惩创,实恐其等以此效尤,来日另生事端也未可知,臣有封疆之责,自当及时亲往督励官兵,以收后效。”

    康熙一手搁了石桌上,一手指了年羹尧道,“剿匪、平逆,哪一省都有,大清这么多行省,每个督抚都有封疆之责,可也未尝见着几个亲往督师的。朕听出来了,你是嫌张凤友无能,碍着康泰的面子,你又不便参他,但张凤友毕竟是带兵的人,他不愿亲历亲为的事,你就去了,也一样是支使那些疲兵,你靠什么去弹压那些个番子?”

    为此,年羹尧似早有成竹,侃侃回道,“越嵩地方皆系崇山峻岭,臣曾亲往查看,贼蛮之所恃者,深林密箐而已,非但马兵无所施展,即便步兵也非能尽其所长,惟有以蛮攻蛮最为上算,此策未改。前有所怠,乃是因张凤友前所调土兵,皆是附近越嵩居民,与贼蛮多有亲族瓜葛,两处一战,自然观望不前。臣欲于蛮番中,另择忠顺土司二人,蛮兵八百,挑选臣标下及提镇兵丁五百名相机剿抚,料来贼蛮当不难于授首。”又见康熙似有深思,忙又补道,“蛮兵贪利,非重赏不能必用其命,臣蒙皇上恩眷,川省守牧七年,小有积蓄余资,皆是皇上天恩高厚所赐,臣不敢吝啬,预备捐资设赏,鼓其锐气,少报隆恩。”

    “好!”康熙终拊掌一笑,立时赞道,“朕曾有谕,‘川陕督抚,赖是满洲。’像你的川省,若是张伯行去,必定误事。他任苏抚时候闹的笑话你该知道,见着几条渔船,就当成了海贼来防,又是呈文兵部,又是咨文闽浙两省会剿,张张惶惶弄得全无体面,若是让他去办你这样棘手的,还不得跟朕乞休归乡了,于事何益?”皇帝如此赞誉法,换了旁人必要逊辞两句,或是揣摩一二,年羹尧却是坦坦而受,倒不觉有何不妥之处,他本与张伯行并无多少交情,惟是那一句‘川陕督抚,赖是满洲’,让他多少觉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是以顺着康熙的话,勉强应了句回道,“这……汉臣中,也并非无人……”